那天的雨下得很大,烏云從天空崩毀,灑下淋漓的墨汁,整個世界仿佛都搖晃不止,唯獨云水遙腳下的冥土,不動如山.

云水遙撐開傘,灑脫的眉眼間竟有一絲惘然,沒辦法,縱使他再沒心沒肺,把老爹弄進幽冥司百年不得見終究還是有一絲懊悔的吧.然而,到底只是一絲罷了,他仰起臉壞笑笑,以后可以更加無法無天了,念及此處,暢快地吹起口哨.相對于冥界近乎無盡的時光相比,百年只是個短短假期罷了.

烏魚是黃泉渡頭的一個小鎮,不露繁華,不見衰颯,只是靜默立著,仿佛從冥土里生長出的一塊頑石.云水遙瞇眼看了看暴雨里的烏魚鎮,略略加快了腳步。

雨又疾了幾分,而且冥界的風沒有因由,忽而東忽而北,云水遙左支右絀,衣衫盡濕.然后云水遙終于看見了雨里擺著囂張pose不打傘的粱夜，密集的雨線無法接近他的衣衫,粱夜得意笑道：帥吧，剛練成的罡氣化罩。

云水遙略無語：你師父教你罡氣化罩用來擋雨的？直接送你件蓑衣算了。粱夜一哂，又放出一陣真氣，頓時在身側形成氣流吹得衣衫獵獵作響，擺出一副世外高人不屑與小兒爭辯的神氣。

忽而粱夜臉色微黑，踉蹌了一下，單手扶住云水遙：靠，剛在雨里等你太久，真氣消耗過巨，有點站不住.

……

云水遙便引著粱夜去了家里,云家雖不算軒敞,但干凈整潔,室內雖然僅有一燈如豆,卻透著溫暖的氣息.云母接過云水遙的濕衣拿去烘烤,云水遙和粱夜各捧著一碗粥相對而坐.

粱夜舉目四顧,看看西南墻角堆成小山的書微微搖頭:小云子你怎么偏偏喜歡讀書呢,張教頭說你挺適合習武的,一心收你為徒,你偏要跟著那個姓陳的老窮酸掉書袋.

我喜歡唄.云水遙從壇子里挑出一碟咸菜.

小云子,咱們雖然生在冥界卻不是冥界的原住民,只是父輩得到了冥神的恩賜,能落戶黃泉渡頭的烏魚鎮.你若不習得一身本事,爭取成為陰差,就只能永遠在這破渡口擺渡,過一輩子清貧日子了.你知道么小云子,他們又稱咱們為黃泉棄民,其實我們是沒有太多資格喜歡什么的.

云水遙悠悠喝了口粥:清貧又怎樣,一簞食一瓢飲足夠了,至于喜歡的權利,你知道我家為什么能落戶冥界嗎?就是因為當年我父母飲了七絕孟婆湯走了三生巖,還依然無法忘記彼此.冥神雖然強大卻無法抹除他們相愛的痕跡,只好讓他們永駐冥界,這才有了我.其實我們烏魚鎮的住民,幾乎都有著自己的執念,冥神無法抹除的執念,所以與其說是冥神恩賜,不如說是冥神的無奈罷了,可見當你對某樣事物足夠熱愛時,便是冥神也無可奈何,我們又怎么會沒有資格去喜歡.

粱夜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反正我永遠辯不過你,你要喜歡便只管喜歡去好了,誰敢欺負你,我欺負他全家.

云水遙也笑,笑容干凈清涼,渾不似平時的憊懶模樣.

云母只是安靜的聽著,臉上溢著和暖的笑意,見他們不說話才接話道:遙兒你這次又調皮把爹弄進了幽冥司當差,我可要去陪他了,烏魚鎮的這個家也交給你了,沒兩個月你也要成年了,這擺渡的任務也由你承擔了.

云水遙點頭應道:母親放心,你們在幽冥司好歹有個自己的洞府,境況也會好很多,也幸虧了爹那身不俗的武藝.幽冥司的巡察使大人說爹已經是入微境九品了雖還不能獨當一面,也可以委以重任了.

粱夜驚嘆:云叔是入微境九品的高手?

云水遙奇道:這很高嗎?

粱夜點頭:我被張教習稱作很有天分了,六歲開始習武至今也不過尚武六品,勉強罡氣成罩.據說入微六品以上的高手已經可以御氣滑翔了,一縱可以躍數十丈,化氣為劍傷人百步開外.云叔看起來挺普通的啊,哪有一點大高手的風范.要知道我們烏魚鎮的監理大人也不過入微境七品罷了.

那是你有眼不識泰山,我爹深藏不露虛懷若谷.再弱弱地問一句,你的師父張教習什么境界啊?

粱夜低頭囁嚅道:他說我沒兩年就可以青出于藍了,他尚武八品.

云水遙作沮喪狀,我以為發現我這塊良才美質的是個天下無敵的得道高人呢.

云母啐道:遙兒不要胡鬧,張先生雖然境界不高但一向除暴安良很受街坊們推崇,不可隨意輕慢.你自己不通武藝還好意思數落別人.

云水遙悻悻,我怎么也是個尚武零品的大高手啊,不要小看我.

粱夜哈哈一笑,又放出了罡氣罩:來啊大高手,你破的了我的罡氣罩嗎?

云水遙拍桌,你敢不敢脫了你的烏龜殼,怕本高手就直說,看在這么多年街坊的份上我饒你小命,何必這么猥瑣的縮在烏龜殼里.

你!粱夜含怒向云水遙追去.云水遙忽然一個側滾,粱夜收勢不及向前多沖了兩步,然后悲劇的發現抬不動腳了.鞋和地面仿佛連成了一個整體,心里明白這八成和地上黏糊糊的液體有關,擦,又被這小子給陰了.自己好歹是個武道新秀,怎么也沒理由每次都被這個 “尚武零品的大高手”耍的團團轉啊.

云水遙拍拍手上的塵土:這是我和陳夫子新研究出來的萬重膠,你好好享受一會兒,我去看會兒書.

云水遙回到自己的書案前,心頭頗多感慨,少年人誰沒有幾分爭強好勝的心思,即便自己無心武道,修習武道強健身體也是很有必要的.然而事實是,如張教習所言,自己習武資質超群,這是爹和陳夫子都確認過的,然而自己出身時體內便有暗疾,不可積蓄內力,如果勉力為之會導致內力在四肢百骸暴走當場暴斃.終究是有些遺憾的吧,但終究,只是遺憾罷了.

云水遙提筆伏案,臉上從容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