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我終于昏沉地睡著了，中午時分我醒了一次，出去喝了幾口水，暢快地撒了泡尿。我覺得自己還算正常，心情沒有壞透，否則就直接尿在床上算了，還費那么大的勁干什么。畢竟我頭重腳輕，兩腿發軟，走起路來像蹣跚學步的小孩子，很有可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撒完尿，我回來后繼續睡覺，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這時我的腦袋清醒了不少。我想，我得跟仇琪借點錢回家了。這個小妞心地不錯，上個月我就跟她借過一次，她把錢給我的時候，就好像那些錢是她揀來的。至于我回去之后，那些鄰居會怎么看我就隨他們去吧。反正我不能死在外面，客死他鄉太悲慘，我接受不了。再說我還沒品嘗過女人的滋味，怎么好意思見上帝？萬一他老人家問起來：小林子，你覺得我創造的女人怎么樣啊？如果我回答說不知道，上帝多失望啊。

　　那兩天的處境還讓我想起一位同族的哥哥，他叫林大鵬——大鵬展翅之意，比我的名字大氣多了，不過他只知道往外飛，卻不懂得飛回家。林大鵬二十來歲飛出去打工，四年里都沒有回家一次。他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每次要結算工資回家的時候，他的老板總是一拖再拖，拖了四年，卷上錢跑了。林大鵬一分錢也沒拿到，悲憤之下就用身上僅有的錢買了一瓶酒和一瓶農藥，一個人絕望地來到田野里，將兩瓶液體全部灌到肚子里去。結果酒和農藥都是地道的真貨，他總算沒有再上當受騙。后來他就像渾身叮滿螞蟻的蟲子滿地打滾，兩只手像鷹爪撕肉一樣抓壞了很多小草。

　　林大鵬的死訊傳回來之后，她的母親總是哭個不停，走路時哭，吃飯時也哭，有時候睡著了，也會突然凄厲地哭兩聲，表示她很悲慟。那段時間，她的雙眼總是跟熟透的桃子似的，樣子很可憐。

　　我很佩服林大鵬的勇氣，一瓶農藥居然喝得一滴不剩，太會過日子了。但在我眼里他就是個傻逼，白白浪費了一瓶酒。如果是我，我就會用買農藥的錢買包煙，最好再買只大雞腿，吃飽喝足了抽兩支煙，豈不快活。至于農藥，還是留給種地的大爺吧。

　　我雖然沒有林大鵬那么慘，但遭受的打擊也很大。眼看著所有愿望即將實現，突然間又像泡沫那樣破滅，確實有結束生活的絕望想法。不過我決定回家之后就想開了。他媽的，全當做了回美夢吧，如果像林大鵬那樣受了挫折就喝農藥，這種舉動雖然悲壯，但沒有人會同情的，只會恥笑他是白癡。為一點工錢連命都不要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賺回來了。相比之下，我失去的只不過是一份看不上眼的工作而已。關于那筆七千元的設計費，本來就是意外之財，失去了也沒什么可惜的。我這樣想之后心情就好多了。這時我打算出去弄點吃的，可是我覺得躺著很舒服，就多躺了一會，沒想到不小心睡著了。

　　第三天我醒來之后，就一直注意著仇琪的動向，等他男朋友去上班，我去跟她借錢。實際上我和他男朋友的關系也不錯，不用擔心遭到拒絕，只是當著他的面我有點開不了口。十多分鐘之后，我確定仇琪的男朋友去上班了，從床上軟綿綿地爬起來，扶著墻來到仇琪的門前。我舉起手，正想敲門，可是手舉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去。如果我回去之后不再回來，就很難還這錢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騙子。

　　我正在猶豫間，門突然打開了。仇琪出現在我面前，她張著嘴吧，驚恐地看著我，好像我是赤身裸體一樣。我神經質地低頭看了看自己，雖然衣衫不整，但隱私的地方嚴嚴實實的。我有氣無力地說：“你干嘛這個樣子啊，好像不認識我一樣。”

　　“林飛，我是要不認識你了。”仇琪說。“你怎么成這樣啦？”

　　“我的樣子怎么了？”

　　仇琪轉身拿了面鏡子遞給我，滿懷同情地說：“你自己看看吧。”

　　操他媽。鏡子里的我頭發凌亂，眼睛紅腫，模樣憔悴，好像大病了一場，我幾乎不認識自己了。我把鏡子還給仇琪，苦笑了一下。早知道是這副德性，就等兩天再來找她了。

　　仇琪把我讓進房間，給我倒了杯瓶裝純凈水，還把吃剩下的半盒餅干遞給我。我毫不客氣地接過來三兩口就吃完了。仇琪說：

　　“這兩天你去哪兒啦，我怎么一直沒見到你啊？”

　　“我哪兒也沒去，一直在屋里睡覺。”

　　“天啊。我昨天敲你門的時候，你怎么一點反應也沒有？”

　　“有嗎？可能我沒聽到。”

　　“算了，不說這這個了。”仇琪說。“齊科長昨天去公司，我跟她說了你的事，她讓你打個電話給她。”

　　“還打電話干什么，我做的書稿全在公司里，拿什么交差啊？”

　　提到書稿，我心存僥幸地想，如果讓仇琪幫我把書稿拷貝出來，說定還能到齊雪那里預支點設計費，哪怕是三百五百的，也夠我活一陣的。我報著試試的心態說：“仇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盡量做出可憐的樣子。其實根本沒這個必要，我已經很可憐了。

　　“幫什么？”

　　“你能不能幫我把設計稿拷貝出來？”

　　“啊？這個……”仇琪有點猶豫。她說：“你的設計稿可能被宋清處理了。”

　　“我有備份文件，”我說。“只有拿到設計稿，我才有可能拿到錢，否則我就走投無路了。”

　　我在設計比較大的文件時有一個習慣，為了防止存儲時死機，通常會把已存儲好的文件拷貝到另外一個地方做個備份，否則就很有可能發生金小軍那樣的悲劇。其次我是在做私活，總感覺不多存幾個文件就不安全，沒想到這份文件在關鍵的時候幫了我一把。

　　那個文件包的名字是“8-16小雨”，仇琪很奇怪，她說那天是他男朋友生日，她記得很清楚，是晴天。我說，前面是日期不錯，但后面不是天氣。仇琪很聰明，她好像發現什么秘密一樣，賊兮兮地說：“一定是你暗戀的人哦，她是不是很漂亮啊？”我根本沒有心情談論這個，我說：“你還是想辦法幫我的事搞定吧，我現在只能指望你救命啦。事成之后，我請你吃大餐。”

　　“吃大餐就免了吧。”仇琪又問：“你能拿多少錢啊。”

　　“我也不知道啊。不瞞你說，我讓你拷貝的備份文件并不是最終稿，我自己沒電腦，也沒辦法繼續做下去。我打算拿這個去齊雪那里弄點設計費，然后就一走了之。”

　　“天啊！原來你這么壞。”

　　“你不要這么說好不好。我好歹完成了三分之二，按工作量算，她該負我四千多。”

　　“這可是職業道德問題哦。”仇琪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你也是確實沒有辦法了，情有可原。”

　　“就是啊。你怎么不能看著我餓死吧。馬上要交房租了，我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行啦，你就不用裝可憐了，我盡量幫你把文件拷出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