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爹回到家,破例地對著大娘住的西屋笑了笑,破例地對大娘笑了笑。大娘沒問我娘要那本小冊子,娘也沒問我爹干什么去了。我爹是在第二天晚上大伯被抓走的當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走進大娘的西屋的。黑暗里大娘靜靜地坐在大床上,看著我爹一步步走進她。我爹摸著黑準確無誤地摸到大娘的大床上。我爹呼吸急促急不可耐。大娘沒有喊也沒有叫。黑暗里只聽見我爹殺豬般的鬼哭狼嚎。大娘的剪刀深深地扎在我爹的大腿根子上。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娘們,等著瞧吧,我不收拾了你我劉字倒著寫!爹捂著血流如注的刀口齜牙裂嘴氣急敗壞地說。畜牲!你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大娘吼出這嗓子禁不住淚如雨下。娘為爹一邊包扎著刀口一邊瞅著爹縮成蠶豆大小的孽根,心疼得眼淚直噠嗒,真狠心哪,差一點你就不是個男人了。男人!我爹他是個男人嗎?我爹陽具雄立他也不是男人,大伯他襠里不硬誰又能說他不是男人呢!我娘為此半個月沒理我大娘。
半個月里爹作威作福哼哼嘰嘰罵罵嘰嘰躺在床上養他的傷。爹滿腦子都想著我不收拾你我劉字倒著寫這句惡毒的話。娘把準備留著過年吃的一點少得可憐的麥子磨成面給爹全烙成了蔥花大油餅。來人抓大娘時,我爹才覺著他吃虧吃大了。大娘的屋子被翻得亂七八糟的,來人帶走了大伯成箱成箱的書籍和對聯,也帶走了我大娘。從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東西的我爹悔得腸子發綠悔得只想抽自己嘴巴子。爹想我大娘的身子想了這么些年只得到了深深的一剪刀。爹機關算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爹把他想得要死的女人拱手送給了姓馬的,狗日的姓馬的雜種!狗日的姓馬的雜種王八蛋!爹想著大娘的身子將被壓在那張黑驢糞蛋子身子底下就恨不得一刀子戳死那個雜種王八蛋!
公社革委會的馬主任一見到我大娘,立馬就被我大娘的細膩瓷白驚呆了。他的眼睛鼓突著,半天沒有眨一下。大娘已是30多歲的女人了,可大娘的瓷白是天生的,是與生俱來的,因為沒有生孩子,大娘的身段沒有變,大娘的雙乳還依然堅挺飽滿著,大娘30多歲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生出來。在大娘陪斗的那些日子里,大伯心如刀絞,淚如泉涌。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我還算個什么男人呵!大伯對天長嘆,問天無淚。大娘笑著說,這樣好,這樣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可馬主任能讓大娘和大伯天天在一起嗎?他們很快被隔離開來了。在隔離開來的那些日子里,大娘受的屈辱是足以使她懸梁自盡的。沒有誰能理解我大娘。大娘真的感到幸福嗎?男女之事,床第之歡,大娘作為一個女人,她的感受是殘缺的。可大娘知道她自己是幸福的,身為小家碧玉卻處處透著大家閨秀風范的大娘對愛情寄寓了太多美好的想象,清秀俊朗,溫文儒雅,博學達理,舉案齊眉,大娘能想象得到的大伯都給予她了,只不過大伯沒能給予她兒女。能給予兒女又能怎樣呢,能夜夜盡歡又能怎樣呢?象我娘,大娘拿她自己跟我娘比,大娘拿大伯跟我爹比,我知道大娘從心里對我爹是不齒的。樸素幽靜的大娘是一位智慧女子。大娘把大伯看得比她自己重。
能不斗他?
能!
能不打他?
能!
能讓他回家!
能!
讓我見見他!
現在還不行。
在一次次簡短的充滿著希望和失望的對話中,大娘一次次面無表情地剝光了她自己,一次次為我大伯奉獻著。在獸性肆虐的那些日子里,大娘是一具美麗的冰冷的僵尸,是行尸走肉。大娘的靈魂始終和我大伯在一起。在每一次獸性大發的那一刻,馬主任都覺著他是在品嘗天下第一美味,他的老婆算什么女人呢,以前的那些女人算什么女人呢,只有這個女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女人。
跟了我。
不!
跟了我。
不!
我讓他回家。
你騙人!
我不騙人。
讓我見他!
大娘和大伯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公社革委會辦公室后面的一間盛滿雜物的倉庫里。倉庫里堆滿了廢棄的紅纓槍和紅旗幟,大伯大娘在一片廢棄的紅色海洋里抱頭痛哭,肝腸寸斷。
他們打你了?
沒有。
你身上的血。
沒事。是我害了你。
不!
這輩子是我害了你。
不!
這輩子我沒讓你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不!
離開我吧。
不!
離開我吧,
不!
離開我吧,離婚協議書我已經寫好了。
………….
大娘的嘴唇滲出了殷紅的血。大娘不能說出更多的話。后來大娘無數次地夢見我大伯。大伯血肉模糊著一雙眼,一言不發地站在大娘床跟前,嘆口氣,輕飄飄地走了。每次都是這樣悄無聲息地來,輕飄飄地走。那雙血肉模糊的眼睛讓我大娘不安和憔悴,大娘迅速憔悴得不成樣子了。
告訴我,他怎么樣了?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槍斃。
眼睛,他的眼睛呢?
你們打了他的眼睛!
沒誰打他的眼睛,
槍斃不打眼睛。
大娘從昏厥中醒過來,昏過去,又醒過來。大娘鮮血淋漓。大娘撕碎了她的下身和雙乳。大娘踉踉蹌蹌走向她和大伯曾經的西屋,永遠的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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