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將馬鞭輕快地一抽,馬車便噠噠地開始上路了,一眾的侍從騎馬跟在車側。
青持靠在車壁上,半闔著眼,倒似醉得不清,宓笑怕他被馬車顛得難受唾酒,便坐近了些,扶著他躺下,拿了個靠枕墊在他腦下。孰料青持一個順勢便倒在她懷里,倒讓宓笑一時怔住了,都忘了把他推開。
她低頭去看倒在自己腿上的青持——她還從未看過他喝醉的樣子,這是第一次。終于能重返洛城,他一定是高興極了,適才如此縱情暢飲。便是闔著雙眸,仍能感受到他的風發(fā)意氣。宓笑知道他的野心,他是一個危險的男人,可是她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盡管宓笑根本不信他,可是她需要他,唯有借助他的勢力,宓家的債才能討得回來。
他喜歡自己嗎?或許是有一點吧,否則他不會那么執(zhí)著地要將自己救活,夜以繼日地吹了幾日《涉江》。可是這種喜歡大抵跟看上一件古玩,一只珍禽無甚區(qū)別,興味過了,便棄若敝屣,真把自己當回事,只怕到時死的心都會有。唯有若即若離,似真似假,這對臺戲才唱得下去。
她如今一無所有,僅剩這一顆靜若止水的心,只能死守著,待價而沽。
宓笑輕撩起馬車的簾幔,暮色有些陰沉沉地壓下來,叫人莫名其妙地便濕了眼眶,宓笑抬手去拭,才后知后覺地發(fā)覺是簾外飄進來的絲雨,然而心底的凄涼卻是無處遁形——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梓謙,我們這一生,只怕從此便再無牽連。
驟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觸,宓笑訝然低下頭,卻發(fā)現青持仰面迷糊地半睜了眼,看著她恍惚道:“宓兒……你為什么哭……”
宓笑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掌,淡淡道:“殿下看錯了,是春雨。”
“啊……是春雨啊……”青持順了宓笑的話語,喃喃道:“是了,你怎么會哭呢……我雖救活了你,可這般不哭不笑,不喜不悲,又同死人又什么區(qū)別……”
“那殿下——殿下為什么還要留我在身邊?既不能討您歡心,也沒有顯赫的親族背景。”宓笑知道青持神智不太清醒,說的不過是醉話,卻偏偏要認真地問他。
青持因著有些酒醉,此時驟然露出的笑容,倒帶了些許天真憨然:“誰知道呢……或許就是因為你只有我……才對你格外寬容……”
他的話雖然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牽強附會,宓笑卻了然其中的意思——
青持的母妃據說是一個出身卑微的宮婢,不過是帝王一時興起的寵幸,卻僥幸懷上龍?zhí)ィ傻唾v的奴婢,躍上枝頭。
然而那個女子自始自終都不曾得到皇帝的歡心,守著著個不尷不尬地位份,輕煙一般飄渺地生存在后宮的姹紫嫣紅中。便是最后的妃位,也是當年立下大功的青持,特意向皇帝求的封賞。以其卑賤的出身,自然是輪不上貴、淑、德、賢的名號,不過是被皇帝隨意封了個不倫不類的“離”字。
不過,終究是福薄之人,封妃之后不久,她便一病不起,不多時便去了。在這滿園的姹紫嫣紅中,一個不得寵的妃嬪的逝去,與一朵殘花的凋零無異,歸于塵土,悄無聲息。
縱是他人不知,宓笑卻不可能不懂,沒有母系親族權勢庇佑扶持的皇子,處境只會比尋常百姓家更落魄,通常便成了兄弟的刀下冤魂,成了他們登上至尊之位的墊腳石。當年的宓家便是因著好兄弟謝旻遭受種種劫難,而宓笑更是因為家族敗落,無親無故,而飽嘗寄人籬下,命懸一線的煎熬。
在那個深宮中,青持何嘗不是孤苦無依的,離妃還在之時,尚且能相依為命,而如今……
青持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感傷的往事,舒展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宓笑情不自禁地伸手,欲撫平他眉間的抑郁,然而在快觸到的時候,卻陡然清醒過來,倏地便要縮手。
“宓兒……”青持本是醉眼迷蒙,此刻手腳卻極是敏捷,一把攥住了宓笑退縮的手指,望著她輕輕一笑,慢慢拖著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宓笑不明所以,卻也沒有貿然掙脫,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的心在這里……宓兒……宓兒你的呢……”青持含糊地追問著。
宓笑眸中露出思慮探究的神色,只是一動不動,任由青持追問,默不作聲。
見得不到宓笑的回應,青持終于慢慢地松手,自嘲地苦笑道:“我忘了……宓笑你是沒有心的……”
宓笑的臉上卻驟然閃過堪稱絕烈的表情,然而下一瞬她便緊緊牽住了青持正欲松開的手,緩緩地按向自己的胸膛,嘴角牽起柔和的弧度,言語中卻帶著幽幽的哀怨,輕聲道:“我到底有沒有心……殿下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宓兒……”青持睜大一雙醉眼,怔怔地看著她,好似還在思考宓笑話語中,言行里包涵的深意,而宓笑被他看了會兒,卻羞赧起來,冷了面容,甩開青持的手。
青持這時才似懂非懂地領會到宓笑的意思,騰地便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這般專注的眼神,倒讓宓笑心底隱隱發(fā)慌,好似被人窺視著內心的秘密。
然而青持的臉上卻徐徐露出笑容,攬過她的腰,覆在她耳側輕聲喚道:“宓兒……”
宓笑不閃不避地對上他的眼睛,用極低的聲音應道:“我在……”,一面慢慢地依入青持的懷中。
轎外的車夫“吁”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緊隨在馬車之側的侍從靠近來,躬身揭開來車簾道:“殿下,到了。”
宓笑見人驟然揭了簾子,頓覺羞赧,便要坐直身子,青持卻是微微一笑,反而將她擁得更緊,低頭輕聲笑道:“到家了。”然后也不顧眾人詫異的神色,右手摟著宓笑的腰,左手在她膝彎出一勾,便輕松地將她整個人懸空抱了起來。
宓笑不料青持會做出這等不合禮節(jié)之事,又急又羞,小聲道:“殿下,快放我下來,殿下……”
青持卻裝作全然不知,笑而不語,在眾人面前,懷中抱著宓笑堂而皇之地向自己臥室行去。
宓笑無法,只能將臉盡量地往青持衣襟內埋,不愿眾人看見她此刻窘迫,卻惹得青持愈發(fā)悶笑起來,胸膛有力地震顫地,貼著宓笑的耳膜傳來沙啞的笑聲。
然而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無人知曉宓笑藏在袖底用力拳著的手,已經被逼出骨骼青筋形狀,埋在青持胸前的面龐上毫無血色,眸子中冷定似鐵。青持胸腔處傳來的聲響似響在天邊的悶雷,而本屬于宓笑的過往終于支離破碎,銷聲匿跡。
軟煙羅的紗帳被青持隨手打落,緩緩垂下,似一層朦朧煙霧,彌漫在宓笑的視線中,隔開床榻之外的空間。她仰面躺在絲緞的被子上,手指緩緩攥緊身下的被褥,上好的料子,卻讓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青持緩緩覆身上來,嘴唇輕輕落在她的額頭,輾轉纏綿一路向下。宓笑閉著眼睛,始終毫不抵抗地承受著青持的舉動,直至他伸手去扯自己衣襟前的結帶,宓笑才似幡然醒轉,觸電般地伸手按住。青持不由地住了手,探究地望著她。
宓笑忽的整個人都微微地顫抖起來,自喉間逸出驚惶無助的語句:“……我怕……”
明白宓笑拒絕的理由之后,青持僵硬的背脊方才放松下來,俯身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認真而溫和地,直視著她宓笑滿是不安的眼睛道:“宓兒……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宓笑望著青持,緊按著他的手,終于慢慢拿開,然后緩緩側過臉去,望向窗欞處,眼眸內忽明忽暗。
帳外燭火昏昏,隔著軟煙羅搖曳成一片曖昧的光影,映在墻上,窗檐處大顆的晶瑩雨水,連綿不絕地墜落,隱沒在漸沉的清夜中……
熬夜趕出了的兩章,不過為什么都是同樣的話題……去!好在也只需點到為止,否則還真是得死傷大批腦細胞。不過嘛——這是劇情需要啦,總需要個轉折點吧 (群眾:某白,你個死樣裝,鄙視~~) (某白:‘小扇子扇風中,許文強狀’啊哈哈哈……風太大,我什么也沒聽見……啊哈哈哈……) (群眾: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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