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把《走進滄浪》設計的很漂亮,印出來之后,公司放了好幾本在作品展示架上,都是在最顯眼的位置。我每次經過那里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這種成就感簡直太過癮了。相比之下,其它作品就太寒酸了,不過我喜歡它們與我設計的書放在一起,這好比紅花和綠葉的關系。除此以外,我還贏得齊雪的好感。有一天,她來到我們公司找到我。此時她好像從追悼會上回來了,臉有些春天般的暖意。她微笑著說:
“小林,謝謝你啊,你設計的書真的很漂亮,我的同事都很喜歡。連領導看了都贊不絕口。”
“齊科長客氣了,我還要謝謝您為我爭取了機會呢。”
“謝我干什么,這是你自己爭取的。”
我聽了很高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齊雪又說:“你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我先是有點受寵若驚,然后是很期待。我已經好久沒吃到像樣的飯了,想到馬上能吃到好吃的,口水都差點流了出來。可是接下來又有點失望。我說:
“我上的是晚班,走不開。”
“哦,”她說,“那就明天中午吧。”
“好!”我脫口而出,好像她會反悔似的。
齊雪選擇的那家餐廳現在看來很普通,但在當時對于我來說很高級,那里的服務員都穿著統一的服裝,臉上始終掛著職業性的微笑。飯店里非常干凈整潔,每張餐桌上鋪著一張茶色玻璃,下面墊了一塊帶有花紋的白色桌布。餐桌上面擺放著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里面插了一朵不知道名字的紅色鮮花。在里面吃飯的人衣著都很體面,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個個顯得涵養不凡。相比之下,我不免有點自慚形穢。我穿著皺巴巴的襯衫,皺巴巴的褲子。腳上的皮鞋也是皺的,由于穿得時間太久了,還變了形。平時我吃飯的地方都是路邊的小快餐店,那里又臟又亂,而且不斷地有蒼蠅落在飯盒上起分享食物,老實說這種環境很適合我的身份,可以讓我從容淡定地進餐。
當我畏首畏尾地隨著齊雪走進那家高級的餐廳,感覺就像光著屁股走到了大街上,服務員的微笑在我眼里好像變成了嘲笑。
齊雪在落地窗邊選了一張桌子,她很客氣地幫我把餐椅往外挪了挪。我坐下去立刻手足無措,感覺一雙手怎么放都不合適。這時候我有點后悔答應來吃飯,我越是這樣想越感到拘謹,就像個勞改犯坐在警察面前,兩只手藏在桌子低下抓著自己的褲子。
服務員遞上菜單之后,齊雪很溫和地問我喜歡吃什么。我語無倫次地說不知道。她就很通情地不再為難我了。趁她低頭點菜的時候我偷偷瞟了她幾眼。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一個女人,盡管對于我來說她是一個老女人了,但我還是有些心慌意亂,看了兩眼就避開了。
在我的印象中,她的皮膚保養的很好,眉毛修理得像一條滋潤的柳葉。如果只從表面上看,年齡在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是從精神氣質上看,我猜她至少在三十歲以上。
點完菜她又問我想喝些什么,我還沒有回答,她說:“你來兩瓶啤酒吧。”
我想她一定認為我會像剛才一樣回答不知道,所以就自作主張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次與齊雪一起吃飯就好像一對男女在相親,而且角色發生錯位——我是一個羞澀的小姑娘,她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大男人。齊雪很大方地點了很多菜,味道都非常好。要是在平時,我肯定像餓死鬼似的狼吞虎咽。雖然我畢業之后努力使自己變壞,但那時候我還有點靦腆。吃飯的時候像個正在努力減肥的女孩子,對那些食物似乎有恐懼心理。齊雪見我吃得很斯文,就不停地讓我多吃點。我更加難為情。后來她就不停地和我閑聊,她問我多大了,老家是哪里的,在公司做多久了等等。后來她還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還沒有。“啊?!她說:“你這么優秀,長得也不錯,怎么會沒有女朋友呢。我幫你介紹一個吧。”
我想到仇琪當初也要給我介紹女朋友,不盡想,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做媒婆的嗜好呢。
我說:“我暫時還沒錢交女朋友。”
她笑問:“你現在工資多少?”
我難為情地說:“五百。”
她聽了很驚訝,說:“你做得這么好,怎么才這么點工資啊?”
我說:“我還在試用期。”
“哦。”她像長輩一樣關懷地問,“這點錢夠你生活的嗎?”
那段時間我吃了那么多苦頭,也沒有人關心一下。我聽到她這么說,心里忽然有點酸楚,如果是黑燈瞎火的,我恐怕都要流淚。我理了理情緒,輕描淡寫地說:“節省點還行。”
她說:“我手還有一本書馬上要設計,你有沒有興趣?”
我意識到她讓我做私活,就像一條野狗突然遇到一塊肉,恨不得一口吞掉。不過我也有點顧慮。我自己沒電腦,如果要做,只能在公司里做,這無疑有一定的風險,如果被公司發現,搞不好就被開除。雖然我不稀罕這家公司,但暫時還不想滾蛋。再說做完《走進滄浪》之后老板對我印象不錯,曾在眾人面前表揚過我,而且還有讓我接替李劍職位、讓我負責設計部的意思。當時我想,等我做滿一年后,有了一點積蓄,就像李劍那樣辭職去深圳,因為那里是設計師的天堂,只要有出眾的設計能力,不僅可以賺到很多錢,還有機會名揚天下。
齊雪見到我有點猶豫,她又說:“這本書做完了你可以拿到六七千。”
我一聽,心怦怦亂跳,含在嘴里的一塊肉還沒嚼就咽了下去。他媽的,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多錢呢。我怔怔地看著齊雪,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她沖我淡淡一笑,我回過神來,臉上有些燥熱。我結結巴巴地說:“是真的嗎?”那聲音聽起來好像不是我的。
齊雪說:“是的,我很少開玩笑。”
我一激動,更加結巴,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字:“好。”
那天晚上我回去之后,想到馬上會賺到那么多錢,興奮的大半夜沒睡著。我先是想到了余小雨,自從我們分別之后,已經半個月沒見到她了,我恨不得馬上去找她,與她一起分享我的喜悅。我想她一定會為我的成功而手舞足蹈,嚷著讓我請客。然后我們就選擇一家高檔的餐廳,面對面坐在餐桌前,一邊品嘗著美味佳肴,一邊講述我成功的過程。后來我又想到小七、王麗、大鳥和沈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最后我又滿懷信心地暢想著未來。只需要再等待一個多月,我就會成為正式員工進入設計部,成為真正的設計師,從此以后就可以不用理發了,等長長了,就像李劍那樣在腦袋后面扎條馬尾巴,人家一見到這么個不男不女的家伙,肯會情不自禁地感嘆:哇!設計師!藝術家!最主要的,每個月我將拿到一千兩百塊的工資,再加上做私活賺錢的七千塊(齊雪最后答應付這么多。)那時我就有能力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讓余小雨與我住在一起,然后發展出愛情,生一個和她一樣漂亮的孩子……想到此我恍惚的如在夢中一般,立刻從床上坐起來,環視四周,一切都顯得很虛幻,感覺像在做夢。我用手摸了摸自己,還是不放心,又使勁掐一下,很疼。這時我才松了口氣。
那天夜里我確實做了個夢,可惜夢境模糊,沒有留下任何細節,只感覺到與余小雨有關。醒來之后,我發現自己流淚了,但我沒有一絲悲傷。恰恰相反,我感覺自己好像躺在一團柔軟的羽毛里,溫馨的讓我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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