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見歡

公元1119年，宣和元年，三月的季節，朔方還是一片肅殺，凋瑟。與西夏的一仗，深受朝廷的重視。樞密使童貫使令熙河經略使劉法攻取朔方，劉法不想執行命令，經勉強派遣而出兵，領兵三萬出發，盡管內心不服但童貫雖然是宦官，卻也是徽宗最重視的人了，如今，他是大權在握，軍令不可違。臨行時，與李綱，李若冰二位友人做了別，引兵而去了。

大軍行到一個地方，這里，人煙稀少，炊煙難料。已近了四月了，春天也快末了，此地的樹木卻才冒新芽，草木零零星星，幾丈地不見幾株,劉法心中稍有不安。這才知道，這里是統安城，歷年來蒼涼如此這般。劉法一想，原來是這里，他曾聽李若水提起過，望了望灰蒙蒙的天，他長嘆一聲：“恐怕，你我此去，兇多吉少啊。”

統安城是古骨龍的屏障，古骨龍，為關中直通塞北的要隘，西夏從中原運往塞北的一切給養物資，均要通過此隘口，宋與西夏開戰以來，此關一直為兩軍所爭之地。而現在正為西夏所占據。

童貫倒是沒有把西夏的人放在眼里。其實，西夏此時雖國主昏庸，國力衰，但兵力尚強，宋軍孤軍長驅深入，糧草常有不足，攻不下來，會軍心大亂。這一點劉法一直在擔心。果不其然，幾日下來，宋軍已經元氣大傷，無奈之下，劉法只能寫信請求支援。

兩軍對峙了幾日，又一日，西夏仗著人多，前仆后繼地往上沖，不多時，沙場上就已經失衡血流，死傷不計其數，鼓聲“通通”，聲震云霄，兩軍死戰，均不示弱……

汴京城的五星客棧內，客人來來往往，客棧的一隅，坐著一名男子，他面無表情，優雅地喝著酒，俊逸的臉上涼意襲人。忽而，見門外走入了一錦衣男子，他便放下了杯子，走入了一間客房，來人也跟上去。

“大人。”錦衣男子拱了拱手。

“說吧。”男子擺了擺手。

“劉將軍，遇害了。”錦衣男子嘆息了一聲。

男子沒說話，他的表情還是冷漠如初，只不過，錦衣男子發現，他的身體很僵硬。并非是沒有怒氣的。男子坐著，聽著錦衣男子的一長段敘述……

劉法為西北名將，與西夏作戰的時候，毫不畏懼，周密安排，以寡退敵，力戰不退，可是救兵遲遲不至，戰士們苦苦支撐著，陣勢越縮越小，氣力很快不支了，西夏軍主帥察哥見力克不下，傳令大軍輪番用飯，對宋軍開車輪大站。兩軍殺得天昏地暗，慘叫聲迭起，從上午直殺到下午，又近黃昏，援軍仍然杳無身影。

忽然宋軍身后殺聲大震，貼騎無數，飛馬而來。劉法以為是救兵到了，誰知竟是察哥派的精騎從后面攻來，劉法腹背受敵，方寸大亂，形勢危急，別無選擇，只得傳令三軍，向東南方向突圍。

此時夜幕已經降下，四周的西夏兵打著火把，直喊追殺宋軍。激戰了一天，早已經兵饑馬渴，死傷累累。劉法拼死殺開一條血路，率領殘兵突圍而去。人困馬乏，走的又是崎嶇線路，不時有兵士掉下山頭，或滾下山坡。乃至天明，走了七十里，終于擺脫了西夏兵的追殺，來到一個叫盍米峗的地方，大軍只剩下了六七百人了，眾人血跡斑斑，缺胳膊少腿的。

“梆梆梆！”幾聲木梆響后，叢林里亂箭齊飛。西夏兵遁跡追蹤而來，眾人無心再戰，紛紛奪路而逃，劉法失足跌下懸崖，掙扎不起，被大膽的士兵一刀砍下首級。

童貫第二日才點齊三軍救援，宋軍聞劉法以亡，察哥有直撲而來，于是落荒而逃，沒有了斗志，死傷無數，不一會兒，宋軍兵敗如山，涌如潮水，童貫逃進城來，放下吊橋，讓前部兵士進城，追兵已至，他心一橫，忙令收起吊橋，弓箭手放箭，每日里，西夏兵叫陣，童貫不敢出陣對敵，兩軍對峙，半月有余，宋軍糧草殆盡……

氣氛很靜，杳無聲息。

“他是已經封鎖了消息？朝廷一點消息都沒有。”男子突然說，轉而又說，“當初，我讓他守衛京師，他卻雄心壯志，只想為國殺敵，不想日前之別，已是永別。”

“大人……”

“這件事，消息不要傳出去。”

“是。”錦衣男子點頭。

男子勾起了一抹冷笑，算計？誰不會。

江苑怎么樣了，自歡不知道，她逃開那里已經半年有余了。在江南一帶的青溪呆了許久。青溪是睦州的大縣，縣中有個幫源洞，是個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幫源洞長寬各有四十里，地勢險要，土壤肥沃，盛產漆櫧、杉等木材，聚居著許多的百姓，而大量的是漢族人口，還有許多的富商大賈出沒。

自歡本欲在幫幫源縣先落腳，但是她并不擅長做木材生意，于是就到了睦州的城里。她從江苑出來時帶了一些首飾，迫于生計便當掉了，在城里開了一間客棧，一品鮮客棧。她是掌柜，卻很少露面，即使露面，也是以男子的身份，沒有人知道她什么來歷的。

一品鮮與其他的客棧不同，門口有著一別致的牌子“在本客棧消費切勿超過十兩銀子每次，違者受罰”。這個牌子倒是引來了許多百姓的親睞。近來花石綱到處作亂，百姓怨憤，許多貧民沒有糧食糊口。兩個月來，悅來客棧一直生意挺好。自歡倒是小賺了一筆。

店小二是新來的，來了兩日，上次的那位，不知為何，突然推辭說不干了，說家里的老婆生孩子，要回去顧家，可是自歡明明記得他沒有成親的。不過新來的那一位還算勤勞。他叫緣何。

店里來了一個外向的客人，引起了緣何的注意，他身材高大，一臉的嚴肅，手中還握著一柄長劍，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士。那人還未入門，便叫道：“一壺酒，幾碟小菜。”緣何照著要求服務了，男子吃得津津有味，又叫了幾個菜。晌午了，還不曾離去，見他吃完，緣何尚欠收拾東西，男子問道：“這菜味道極好，可否一見廚子？”

緣何說：“客官，廚子不在，您請回。”他的語氣可不太好。

“那這菜……”那人還有話說。

“掌柜做的，可惜了，人家出去了。”緣何說。

自歡正好從外面進來，“怎么了？”她走過來詢問。緣何指了指那男子，說：“這位客官似乎有事要找您。”

“公子有什么要緊事？”自歡有禮地問。

男子盯著她，眼神有些驚異，好一會兒才說：“沒什么，掌柜的料理倒是做得好，讓人回味無窮。”

“過獎了，一點皮毛罷了。”自歡遲疑了一瞬，這個人，有種熟悉感。可是又不像，想不起來。哪里會呢，她記憶一向好。

“這江南的菜肴，確是讓人大飽口服了。”

“公子此言差矣，美味的菜肴何處不是，公子此番贊賞，何以見得呢？”自歡淡淡地一笑。

“只是覺得味道似曾相識，卻又不像，這種味道，更甚一籌。”男子說。

“哦。江南的菜肴何止今天這一些呢？公子不妨多去其他客棧走走，或許會更有驚喜。”

“我這樣說，自是因為我是一路，已經嘗過了。”男子又道。

自歡抿嘴笑了笑，他的意思是他一路吃過來的嗎？“那公子究竟為何意呢？”她坐了下來。這樣的周旋，已經讓她有些不耐煩了。

“是這樣。”男子愣了一下，“家母喜歡江南的菜色，小時候也常常做給我吃，現在，她人老了，病痛也在身，起不得床了。”

“所以，公子想要給老夫人帶一份回去？”自歡還是詫異。

“不，只想跟掌柜的學兩天手藝，回去討好一下她老人家。”他說著，眼神中閃現出了一抹遺憾。

自歡一怔，想起了遠方的母親來，她是不孝的，遺憾又何嘗沒有呢。從來沒有真正陪過母親吧。而，父親呢？父親早就不在了，久到她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了。好一會兒，她說道：“江南菜色可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學到精華的。”

“我暫時不會返程。”男子一口答道。

自歡沒有說什么，算是答應了。讓緣何給他隨便安排了一個住處。男子一臉茫然，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么快答應，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用那雙握刀的手做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