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飛越千山萬水的聚會

　　在紐約生活久了,誰都知道明白，在生活節奏如此忙碌，相信在地球上，再也沒有其他城市能望曼哈頓的項背。自然，要找三五知已相聚，可真是一件極度不容易的事，頗有點海市蜃樓的渺茫。然而，我像中了彩票一樣幸運，居然在曼哈頓的唐人街，與多年不見的同學輝，邂逅在人來人往的繁忙地鐵站上，在中央站相會的那一刻，令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其出乎意料之外的驚訝，令我當即生出目瞪口呆的驚詫和狂喜來。

　　但這次偶遇，終居緣于地鐵車次的催促，僅僅是容許我們在有限的時間里，也不過是短漸的十來分鐘的相聚，我們像要上戰場一樣急速，彼此做了簡短的近況介紹，然后留下了對方的電話號碼，作為日后聯絡的情緣。打這以后，雖然我們是在同一個城市，但因為是工作的關系，也鮮有見面的機會。她在電話理解我們的心情，充當我們感情的傳聲筒，令我們有回到學生時代的感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巧的是，我這個人比較熱心，雖然我們同學之間已經舉辦幾次聚會，有意猶未盡之感。總是想方設法，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和所有在紐約的同學來一場創世紀的聚會，好讓大家知道我可不是個占著位子不做事的人。所以，當我把電話打到輝的手機時，輝一聽是我，很是興奮，昨日的那種痛快依然表露無遺。我們彼此問候了一番后，我以同學會會長的身份，邀請他們夫妻參加今年的春宴，大有不見不散的咄咄逼人語氣。不料輝想也沒想，就婉拒了我。令我有些尷尬，我不依不饒，打破鍋底追問緣由。他先是遲疑了一下，顯然是在電話那邊沉思什么，然后直說很忙。理由講了一大堆，教人無法不相信。說實在的，其中的真正原因，我也能猜到十二分。昨年春宴的那一幕，又鬼使神差地浮現在我的腦里。

　　因為我們年齡相仿，雖然是來自不同的鄉鎮，盡管陰差陽錯，移民的途徑各異，但陸續移民來到北美紐約后，千山萬水也阻擋不了彼此的友情，同學間的情誼就更顯彌足珍貴了。大家偶遇，互通信息，促成在異國他鄉成立個同學會。在移民生活枯燥泛味孤寂的現實下，有如此好事美成，同學們怎不興奮激動，剩下的只有相會恨晚的雀躍和歡欣了。當得知輝和麗愉，這對同學們中唯一的夫妻，也移民到了紐約后，強甚為興奮，爽快許諾，春宴的一切費用全包在他身上！也難怪，強是同學中最早移民來到紐約的。后來長袖善舞，巧施舌簧，娶得富家女，夫憑妻貴，混跡商界，事業有成，我們其他同學的成績，都難望其項背。自然，我也沒悲觀，如果在同學跟前拿腔拿調，說實在的，這樣的人我也是敬而遠之?，F在有了強這句話，難得的是他沒有任何的架子，我的嘴就硬朗了，電話打得底氣十足。沒幾天，在北美的所有同學都被我一一通知到位，更重要的是，彼此都有不見不散的承諾，令我欣喜萬分。首戰告捷，我這個自薦的會長有點飄飄然了。

　　同學多年不見，如果不是眼睛這窗口與聲音烙印在腦里，走在街上,就算是碰著了鼻子，也絕對是認不出來的。或攜妻與子，或擁夫牽女，大家歡聚一堂，熱鬧是熱鬧,但三十年不見，有不少的同學，白發居然在頭上瘋長，皺紋也在眼尾亂舞了，教人感慨萬千,唏噓不已。強最活躍，可惜夫人不賞臉，要不然，肯定成為全場熱點人物。畢竟,娶得混血兒妻子的,同學中僅僅是他，也算是為同學們和祖國爭了光了！大家話匣子一開，道生活，說工作，談兒女，講移民之甘苦，述異國生活之辛酸。春宴幾乎成了大家的故事會。結果還是強將氣氛引向高潮，笑言今天不是訴苦會，也不是龍門陣，是為我們有緣在異國他鄉相見而干杯！結果他自己干得醉醺醺的，搖晃著走到輝跟前，強又干了半杯后，突然對麗愉說：“我當年很喜歡你，要不是他??????”強說完瞅了輝一眼。麗愉淺笑一下，淡淡地對強說:“你醉了。”強把手一揮答，我沒醉！又問輝，你現在干什么工作？輝有些尷尬，臉當即紅了。我正要過去扯開，已經大醉的強，強居然摔開我的手，望著輝說：“我知道你現在是干送貨的！”我趕緊用力拉強的手，但我扯不動他了。強自負地對麗愉說：“如果你當初選擇了我，你今天就不用干制衣廠了！”我有些氣憤，大家同學一場，怎么能說這樣的話呢？我果斷將強推開。對輝和麗愉說：“強真是醉了，你們千萬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話雖這么說，我心里也感覺不是滋味。但輝和麗愉仿佛商定一樣默契，還是找了個借口，提早離開了。在門外，我目送他們離去，心里也有些失落，仿佛這事是因我而起一般悲傷。第一年的同學春宴聚會,就這樣以如此尷尬落幕收場。

　　現在電話那邊的輝，毫不猶豫婉拒參加今年的春宴,我也不感到意外。同學都知道，當年輝和強同時追求麗愉這朵校花。大家各有優勢，輝品嘗兼優，成績全級第一。強的成績雖然倒數第一，但勝在有個姐姐剛嫁了個老華僑，出國這個殺手锏，的確令不少妙齡女子醉倒，甚至有不惜以身相許者，投懷送抱，讓強的自信心躥到極點。當麗愉選擇考上大學的輝后，強痛得心都碎了。滿以為勝券在握，花落懷中無疑，誰知竟是水中月，敗得顏面無存。料不到幾十年后的今天，強仍無法釋懷，耿耿于心！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令我也感汗顏。

　　后來談起這事,麗愉在電話里對我說，她從沒后悔自己當年的選擇，也絕不自卑自己是個衣廠女工！培養出一個讀哈佛大學的女兒，她覺得自己這一生，是沒什么值得后悔的了。假如有來生，她還是選擇品學兼優的人，選擇過有情有愛的婚姻生活！如果不是兩情相悅，再富貴奢侈的生活也不過是行尸走肉。麗愉的話令我心里熱血沸騰。

　　我很欣賞麗愉的這種自負與清高，這是物欲橫流的紐約,閃現在我們眼前一道極為罕見的彩虹,有令人嘆為觀止的感覺,對大多數人來說,顯得是那么的遙不可及!同時,也替同學有幸娶得如此尊貴的女子而自豪,也為自己有如此同學而驕傲，這是現實生活中的陽春白雪,遠遠超越了文學作品的愛情故事。但讓我遺憾的是,自此,他們夫妻倆再也沒現身同學春宴,讓我深深感受到，同學聚會已經在我心中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