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金小軍的設計和他的長相一樣，總有觸目驚心的地方。曾經有個賣內衣的客戶讓他設計名片，他就在名片上畫了個胸罩，而且把兩個罩杯畫得很有立體感，好像兜著兩只大乳房，他還把客戶的名字打在乳房上面，好像女流氓在那里紋了兩個字，這樣搞簡直就是心理變態。后來客戶見了這個設計稿差點當場暈過去。除此以外，我們公司廁所門上的圖標也是他的杰作。本來我們公司只有這么一間廁所，沒有貼那個圖標之前是男女共用的，貼了圖標之后就變成男廁所了，有些害羞的女生想去方便，一看到那個圖標，臉蛋不由自主地就紅了，只好跑出公司找臭氣燻天的公共廁所。因此這些女生都非常討厭金小軍，每次跑公廁時都會怨恨地盯著他，恨不得尿在他頭上，把他活活淹死。

　　雖然金小軍的設計很爛，但爛得還算有點個性，碰巧的時候也會有個把傻逼客戶很喜歡，正因為如此，他每次接到單子總是不厭其煩地搞那些垃圾創意，以及用電腦軟件做出各種各樣的效果。如果不這么做，好像別人就不知道他是學設計的。實際上這是缺乏自信的表現，好比女人對自己的長相不滿意，就會用化妝來彌補缺陷。

　　有一天，金小軍意外地接到一筆大單子，那是滄浪區政府編輯的一本書，書名叫《走進滄浪》，內容是社會知名人士寫的關于如何發展滄浪文化經濟的文章，附有一些滄浪區特色風情圖片。按照正確的設計思路，這本書應該走干凈簡潔路線，在形式上最好能體現江南園林特色，同時還要具備一定文化底蘊。這種設計有一定的難度，以金小軍的設計能力根本無法勝任。但是業務部的老太婆老眼昏花，也根本不懂設計，就稀里糊涂地越級（跳過制作部經理這一關）直接丟給了金小軍。而金小軍又不知道天高地厚地接了這個任務。因為這筆單子很大，完成之后可以拿到不少提成。

　　金小軍設計這本書時根本不看具體內容，也不分析客戶做這本書的用途，直接就著手設計了，每張頁面都用了背景圖片，頁眉頁腳做了很多效果，有色彩漸變、陰影、亂七八糟的線條，還有立體裝飾文字等。版式更毫無章法，風格也不統一，文化底蘊就更談不上了。如果撇開文字內容只看他的設計形式，簡直就是一本拙劣的導游廣告手冊，根本不符合這本書的精神宗旨。

　　當時客戶方負責這本書的是個女人，名字叫齊雪，金小軍稱呼她齊科長，是個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員。此人三十來歲，骨子里透著一種久經沙場的老練，一張臉嚴肅冷漠的像參加追悼會。我都懷疑在她面前扔上一顆手雷都不會讓她產生絲毫慌亂。當齊雪看到金小軍設計的方案時，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一直靜靜地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很難斷定她是否滿意。金小軍更是緊張的氣也不敢出，那樣子就像死刑犯接受審判一樣。

　　齊雪看了一會兒，把目光從電腦屏幕移至金小軍的臉上，略厚的嘴唇里惜墨如金地擠出三個字：再想想。金小軍像蚊子放屁一樣說了聲好。又過了一會，齊雪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她說：“我要下班回家了，先這樣吧。”然后連一點修改意見也沒有留下就走了。說明這個方案爛得沒辦法改了。就好像一坨狗屎，就算涂上金粉也改變不了狗屎的本質。

　　我看了這一幕，心里面對著金小軍恣意狂笑——你這個丑八怪，總算有報應了。后來我想，如果我按照自己的思路主動設計一套方案交給齊雪，萬一被她看中，不但可以擺脫金小軍，說不定可以接下這筆單子，那樣就可以拿到一筆不菲的提成。更重要的是，我還可以通過這筆單子證明自己的能力，或許試用期之后就可以進設計部，不但輕松，還可以多拿三百塊錢的薪水。

　　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無論如何，我都不應該錯過。

　　書籍設計一直是我的強項，這使我信心極足。為了一舉成功，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深入研究了這本書的內容、以及它應該起什么樣的宣傳用。再根據內容從大方向確定了這本書的整體風格及版式，精細到開本尺寸、用紙、后期印刷工藝等（這方面我向沈工請教了很多）。然后，我用了兩個晚上設計了一個封面和十來個內頁，又用了一個晚上反復修改，一直改到我自己再也找不出毛病。最后我用電腦模擬出成品的樣子，使之看起來更加直觀、更具有說服力。為了避免被金小軍發現，這些都在他們下班回去之后做的。而且一做就是一整夜。現在，只要找到合適的機會把我的設計稿交給齊雪，可以說我的計劃就完成了一半。問題是，我并不知道齊雪何時會來公司看金小軍的設計稿，而且我和金小軍同樣上晚班，這意味著我很難避開金小軍。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把設計稿打印出來，直接送到齊雪的單位。

　　我打聽了齊雪單位的地址以及她所在部門，帶著偷偷摸摸打印出來的設計稿主動去找她。我興沖沖地來到齊雪單位的大門口。可是，當我看到政府大樓上的“為人民服務”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時忽然有點猶豫。這好比“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如果參賽選手真的把友誼放在第一位，這口號恐怕要反過來寫了。我瞅了瞅傳達室，那里坐著一位大叔，穿著一身像警察一樣的制服，目露兇光，好像警惕破壞分子非法侵入。我看了看自己土里土氣的樣子，進去的勇氣喪失的一干二凈。我在那里猶豫不決了好久，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齊雪突然從大樓里走了出來。我大喜過望，激動的差點跑過去迎接她。門衛發現了我的異常，警惕的盯著我厲聲說：“你要干什么？”我完全忘記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了，指著齊雪大言不慚地說：“我在等齊科長，她出來了。”

　　門衛像大白天見到鬼一樣看著我。

　　老天保佑，齊雪好像是要出去辦事。她走出大門的時候，我迎上去，由于激動，我結結巴巴地說：“齊……齊科長，能能能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齊雪完全莫名其妙，她上下打量著我，好像不打算搭理我。這一點我完全有心理準備。當官的都是這樣，難道你能指望她上來親熱地雙手握住你的手，然后說“歡迎！歡迎”嗎，除非我爸爸是大官。

　　我展開打印稿，忐忑地說：“這是我給您設計的書稿，您有沒有興趣看一下。”齊雪先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兩秒鐘之后，我感覺到她的眼睛像色狼見到美女那樣亮了。

　　齊雪接過設計稿，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我在邊上簡單說了一下設計構思，對重點部分做了強調。齊雪好像沒有聽進去，她看著我說：“這是你設計的？”

　　我點點頭。雖然她是在懷疑，但我還是很高興。說明我設計效果讓她出乎意料。

　　“不錯！”齊雪贊許地說，“是我想要的效果。”

　　“那我可以繼續做下去嗎？”

　　“沒問題。你就按這個效果做下去吧。”

　　“那能不能麻煩你跟我們公司說一下。”我說，“否則業績會算小金頭上。”

　　“噢。”齊雪說，“我正要去你們公司看稿子，我們一起過去吧。”

　　順理成章地，齊雪出面向公司提出由我負責這本書的設計制作，金小軍因此顏面掃地，本來就很難看的臉更加難看了。過去他在公司里像只哈巴狗活蹦亂跳的，現在像只落水狗那樣老實了。那幾天他一直當我是空氣，當然也不再隨意指使我。不過，我知道這家伙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對此我做好了思想準備，并設想他會如何對我進進行報復，我又應該如何處理。幾天之后，正如我預料的那樣，金小軍把我叫過去，丟給我一個文件包。“今天把這些全部摳完，明天一早給我。”金小軍又補充說。“這是宋經理交代的任務。”

　　不用看我就知道，那些圖肯定足夠我摳一個通宵。我心里冷笑，想整我就整嘛，何必拉個靠山呢。整個制作部，都沒幾個人把宋經理放在眼里。我不動聲色地說：“謝謝金師傅這段時間對我的關照，如果不是您讓我摳了那么多的圖，恐怕還不會熟練地使用軟件呢，當然也就無法設計《走進滄浪》那本書了……”金小軍氣得臉色鐵青，一個勁兒地緊咬牙齒。我裝作沒看過，繼續說：“您以后有什么搞不定的，盡管交給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行！你厲害，你牛逼。”金小軍強忍著怒火壓低聲音說，“你也別高興的太早了。”

　　“你也不用這么大動肝火。我做得好，也有您的功勞啊，所謂名師出高徒嘛。”

　　我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德性，惹得金小軍幾乎要暴跳如雷，如果公司沒人，說不定這家伙會沖上來打我。不過我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以他那副身板，我一記勾拳就解決了，如果打在他那豬一樣的鼻子上，手感一定不錯。

　　“你他媽的不要這么囂張。”金小軍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我看到他有些氣急敗壞，就不敢再刺激他了。我清楚自己也是個暴脾氣，萬一由動嘴發展到動手，吃虧的肯定是我。我還在試用期，要是把師傅打了，不論有什么充分的理由都會被定性為無視公司規章制度，然后被開除。雖然我對這份工作不是很滿意，但暫時不想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