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持與莫梓謙二人雖是各懷心事,但究竟是故友重逢,一來二去,倒也果真將幾壇子佳釀飲盡告罄,謝婉君見兩人酒酣耳熱,興致甚高,便尋了個空,悄悄脫身出來,自去見宓笑。
房門沒鎖,人卻不在,謝婉君遲疑了片刻,闔上門沿了回廊,一路尋向庭院。
此時,天色已漸漸昏暗下來,空氣中氤氳著綿綿春雨的濕潤氣息,幽幽的鷓鴣聲在空蕩的庭院中回蕩,然而這一切都是做了庭院中獨立的那個素衣女子的陪襯,更增添了奇異的寂寥。
謝婉君不由地放輕了腳步聲,在宓笑身后,打量著她的背影,眼眸各種情緒交疊浮現。過了片刻,方才可以加重了腳步聲,朝著宓笑走去。
宓笑雖聽得分明,卻并不回頭,只是默然地望著墻頭一簇即將凋零的春花。
“你既是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謝婉君不屑道:“莫梓謙如今已然是我的夫君,不是你可以覬覦的東西。”
宓笑慢慢回過頭來,一雙清凌凌的眸子毫無溫度地落在謝婉君身上:“你的東西?覬覦?真是笑話。”
“我可是梓謙明媒正娶的妻子,全洛城的人都可以為我作證,你休想挑唆我與莫郎的感情。”謝婉君被宓笑這么一看,不禁瑟縮了一下,依稀覺得宓笑好似變了個人,卻又說不上究竟是何處。
宓笑伸出手去,似是想去碰觸那簇春花,然那本已是殘花,被宓笑的手指輕輕一觸,憔悴的花瓣便片片飄落。她有些感慨地收回了手,譏笑道:“謝婉君,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究竟是誰奪了誰的,別人不清楚,你們謝家人還能不知道嗎?”
“你……你們謝家人?你可是我們謝家養大的,承了我們謝家多少恩情,不知感恩回報也罷,竟敢羞辱謝家,我真是想不通,當初爹怎么就瞎了眼收養了這么個白眼狼。”謝婉君恨聲沖著宓笑斥責道。
“你以為謝旻為什么要收養我?你以為宓家是怎么就突然被坐實了謀逆的罪名?瞎了眼的是我的父親,怎么就結識了謝旻這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雍α宋义导覞M門之后,又裝模作樣地去收養宓家的遺孤……這世間怎么會有這樣丑陋嘴臉的人……”宓笑臉上帶著令人生寒的笑意,慢慢向謝婉君走近。
謝婉君自從對莫梓謙有了心思,便處處都看不太慣宓笑,自是在謝府時,便對她多有輕慢,也曾對父母抱怨過為何要收養這個一個多余的人,只是謝旻顏氏多是語焉不詳,含糊帶過,此時驀地聽見宓笑如此控訴,不由地聯想起府中傳言,以及父母的只言片語——心中已然有了明晰的來龍去脈。
謝婉君心中陡升懼意,卻不甘落在下風,硬聲道:“宓笑,你休要顛倒黑白,信口雌黃。我謝家百年清貴,哪里容得你來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你這般污蔑我謝家可有證據?”
宓笑看著謝婉君有恃無恐地模樣,不由地心頭一陣酸楚,言語間卻愈加尖刻:“是啊,你謝家百年清貴,權勢懾人,我宓笑孑然一身,孤苦無援,拿什么去爭?拿什么去斗?謝家要弄死我宓笑,不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
“可是你放心——既然當初我能從謝府拼死逃出來,留的一條性命,那么你謝家虧欠我們宓家的,我總歸是會讓你們一樣一樣地還回來的。”宓笑說這話的時候,連眼眸中都帶了戾氣。
謝婉君目眥欲裂,抬手向宓笑臉頰上揮去,直欲殺一殺她此刻的凌人氣勢,不想卻被宓笑一把架住。
宓笑大病初愈,纖細的手指幾乎是用盡全力才勉強攥住謝婉君向自己揮來的手掌,眼眸不禁在謝婉君小腹上一溜,心中又是一陣刺痛,冷冷道:“放心,我不會跟你的,他本來就是我不要了才讓給你的。如今我可是五皇子的女人,這樣的權勢,你的莫梓謙這輩子也肖想?!?/p>
謝婉君一張臉全白了,不可置信道:“你個瘋女人……瘋女人……”
宓笑將謝婉君的手狠狠摜回去,輕笑道:“瘋?我尚未報恩,哪里敢就瘋了……你們謝家對我宓笑的天大恩情……這一輩子都不敢有絲毫忘懷……一定時刻銘記在心……必當涌泉相報……”
宓笑的的聲音卻慢慢地小了,眼神望著謝婉君身后,眼神閃爍,似是想要要辯解什么,卻終于只是自嘲地冷冷一笑,不再開口。
謝婉君順了宓笑的目光望向身后,卻見莫梓謙怔怔地站在林木之側,臉色難看得緊,想是聽到了宓笑跟謝婉君的對話,過了片刻,方慢慢走近,在二人面前站定。
宓笑感覺莫梓謙的步子就好似踏在自己的心上似,力道一步勝似一步,快要窒息。
莫梓謙緩緩伸手扶住了謝婉君,側頭向宓笑道:“宓姑娘,五皇子已有了醉意,既是今日還要回宮的話,宜早出發。”眼神卻始終沒有再落到宓笑身上。
這聲疏離冷漠的“宓姑娘”讓宓笑只覺沁人的涼意自心底蔓延,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好,現在便走?!?/p>
宓笑與青持駕車離去之后,莫梓謙就著窗外悄然彌散的暮色,獨飲獨酌,一杯更一杯,可縱是千杯下肚,只能更添愁腸。他醉眼朦朧地端詳著戴在手上的扳指——信我定不相負,自己是如此信誓旦旦,自以為,她要的,他能給。卻從來不曾想過,他或許從來不曾真正看清過眼前這個女子。
“啊……”莫梓謙將扳指緊緊攥在手心,埋頭在酒盞之間,似是承受不住心頭壓抑的情緒,歇斯底里地嘶喊著。
他驟然起身,推開窗,狠心要將扳指拋入湖中,可高舉的拳頭,卻終究沒能舍得松開。
莫梓謙頹然地回身,探手向懷中,取出一方手帕——只是尋常至極的女子絲巾,只是絲巾的一角細細地繡了一個“宓”字。
是什么時候呢?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失了心的?莫梓謙喃喃自問。
她自小寄居謝府,無親無故,而自己,亦是極小的時候便失去了母親,父親又常年在外,偶爾見了一兩面,也是挑剔他的騎射功課,苛刻非常。
兩人因著相似的境遇,便生出同病相憐的心緒來。
啊……是了……這方手帕便是那個時候……她給自己的……
莫梓謙小時候身子尤其羸弱多病,雖是出身武將世家,騎射功夫卻只得尋常士兵的水準。謝寧對自家孫子寶貝得緊,可自家兒子卻最是見不慣莫梓謙的作為,直斥為憊懶小兒。
那日莫梓謙是下了決心與父親一扛到底,死揪了馬鬃不放,結果還是被父親身邊的侍衛輕松一鞭,架不住馬的脾性,狼狽至極地翻滾下來,渾身泥水。
父親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不屑表情,帶了眾侍從揚長而去。他強忍住渾身疼痛,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回了莫府,卻沒有立刻去換衣敷藥,而是默默地頓在了湖邊,望著湖水中倒映著的臟兮兮的小孩,乞丐一般,眼圈卻慢慢地紅了。
莫梓謙隨手揀起幾枚石子,向湖中的自己砸過去,頓時湖面飛濺開水花,倒影破碎不成形,嘴中恨恨著:“沒出息,不中用,藥罐子……”這些都是素常聽自己父親稱呼自己的,還有便是同齡的伙伴暗地里的叫喚。
突然有輕盈的腳步聲慢慢地靠近了自己,好似在遲疑,好似在膽怯,卻終究是一步一步地,愈來愈近。
“誰?”莫梓謙滿臉不耐地轉過頭去,瞪著不明侵入物,卻見到一個陌生的怯生生的小女孩。眼眸清亮如水,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憂傷,好似隨時會流下晶瑩的淚珠。
那個女孩子顯然不曾料到莫梓謙陡然轉頭這么一瞪,倒是嚇得倒退了一小步,站在距他一臂遠的地方,不敢再靠近。
莫梓謙見她驚嚇的模樣,便自顧自地轉過頭去,繼續盯著湖水,默不作聲。那個小女孩便在一側陪著,也不說話。只是湖中那個臟兮兮的小孩,卻慢慢地開始落下眼淚來。
過了片刻,那個小女孩終于開口了,卻是遠遠遞過來一方手帕,輕聲道:“給你?!?/p>
莫梓謙詫異地看著她,臉上閃過戒備的神情,并不伸手去接,無動于衷地看著。
“臉上有泥?!蹦莻€小女孩卻好似沒有看到他臉上的淚水,只是執著地將手帕往他跟前又一遞,輕聲道。
莫梓謙有幾分狼狽地接過了手帕,往自己臉上胡亂地擦著,連著淚水的痕跡也一并抹去。
后來,他來不及問她的名字便被老祖宗喚走,旁敲側擊才知,來的是謝家新近收養的女兒,名喚宓笑,正合了手帕上的“宓”字。
莫梓謙便是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將這塊手帕一留這么些年,如果當初自己不曾再湖邊邂逅那個小女孩,如果當初她沒有走近自己,如果……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縱然那個女子已成了自己的心頭的傷疤,念一念都是疼痛難耐,生不如死,然,她畢竟是自己深愛過的人——哪怕今后決定徹底忘懷。他踉蹌著在屋子內四處觀望,打開了最底層的屜子,用手帕將扳指一包,用力地丟了進去,狠狠闔上。然后捏著酒壺,無力地斜靠在書櫥之上,
謝婉君伏在門上,聽著莫梓謙的嘶喊,幾番想要進去,卻終于沒能叩開,只是心頭酸甜苦辣,萬般情思齊上,她順了門欄一路無助地滑坐下去,凄然地望著漸暗的天際。
梓謙……
梓謙……
梓謙……
即便心中默念了幾萬遍……如何才讓他的心停留哪怕一瞬……
估計故事分兩部分,宓笑為主線,還有青林為主線,兩代悲劇女子……就是這樣……說好的虐到哪去了啊(本來不是這樣想,結果怎么寫了這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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