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阿哥到……”李公公一如既往的尾音還沒有拖完,便被沖出來的小人兒打斷了,只得一臉無奈的笑了笑。
“琰哥哥,琰哥哥,你好久沒來翎坤宮看我了”永琰剛剛邁進乾清宮乾隆偏殿的大門檻兒,那肆無忌憚的紅裝小人兒扯住永琰簇新的蟒袍,那架勢,仿佛是剪徑的強匪一般。
“算上今兒也沒超過七天吧,嗯……可不是好久了嘛。”永琰彎腰抱起作勢就要耍賴的妹妹,偏著頭笑笑地說。
“奴才,給十公主請安,十公主吉祥!”十五阿哥的近身侍衛在門外打千給塔納請安。
“你先退下吧,我找琰哥哥有事兒呢?!?/p>
“喳!”
“塔納,到底是皇阿瑪宣我,還是你變著法攛掇著皇阿瑪把我叫來的呀?”永琰聽見塔納剛才的話,不禁有一絲疑惑。想著自己放下要緊的業務急急趕到乾清宮來,怕是這調皮小妹的惡作劇。
“我問你,你上次說要給我帶的小狗崽兒呢,還有你為什么好幾天不來見我,莫非是沒有小狗崽兒,怕我找你算賬,躲起來了不成?”
“你這個小人精,哪個奴才告訴你這些的?你十五哥最近著實忙的很,皇阿瑪派給我的差事,誤不得的!不信你問皇阿瑪去。”永琰將塔納放下來,一臉無辜的表情。
“哼!皇阿瑪的差事誤不得,難道我的差事就誤得了?!說話不算話,我要找皇阿瑪評理!”說著,塔納將兩個小胳膊一抱,苦大仇深的表情擠在一張嫩生生的小臉兒上。
“好啦,別鬧了,我這次真是有正事兒來的。小塔納,好妹妹,告訴琰哥哥,皇阿瑪這次宣我來到底為什么呀?”永琰蹲在地上,一手攬著塔納,一手捏著她的小鼻子,小聲詢問著。
“這個……我也剛過來不久,不知道皇阿瑪為什么叫你……”方才還是一副刁蠻的模樣,忽的就變的小鳥依人,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那,你有沒有看見皇阿瑪召見過什么人,他老人家現在心情怎么樣???”
“皇阿瑪開心地很呢,還夸了他好久,這功夫還在里面樂著呢,連我都不理……”
“他,他是誰?”
“和珅啊!”
“和珅!”永琰心里閃過一絲不快,一時愣住了。和珅這個奴才,年僅三十歲,五年前還是一名不見經傳的三等侍衛,眨眼間就成了滿洲鑲藍旗副都統還是御前侍衛,短短五年之間,居然涉足吏部,戶部,兵部,管理內務府,南巡前辦了李侍堯的案子,未回京就升了戶部尚書,掌管國家財政。這家伙,一非科舉出身,二非皇親貴戚,發跡的如此之快,在本朝史上也算是有一無二了。他若真是賢才也罷,只是素聞和珅擅使雕蟲小技,仗著口舌之能,對上欺瞞皇阿瑪,對下擠兌同僚。這樣一個宵小之徒,與鄧通之流何異?!也只配舞文弄墨,做個小吏,如何能躋身廟堂?!
唉,只怕有一天,連我們這些皇子也要看他臉色行事……
“永琰,永琰……”內閣里傳來乾隆皇帝的聲音,渾厚而高亢,中氣十足。
十五阿哥永琰放開塔納,牽著她的小手,信步走進暖閣,依例打千。
“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p>
“起來吧?!庇犁鼊倓偲鹕?,忽然,這邊和珅一個叩首,一字一頓地低頭道:“奴才和珅,見過十五爺,十五爺吉祥。”
乾隆四十五年,愛新覺羅永琰并未封王,連貝子都不是,只是一皇子。其實,以和珅目前的身份,和御前受寵的程度,原本不用行此大禮,而他這么屈尊下跪,無事獻殷勤,更顯得阿諛奉承,舉止可鄙。永琰心中一陣冷笑,但顧及乾隆的顏面,趕忙上前俯身雙手扶起和珅,笑嘻嘻的說:“和大人快快請起,行此大禮,折殺永琰!永琰年幼,和大人才能卓著,為皇阿瑪鞠躬盡瘁,乃是我輩榜樣,以后政事上還有勞和大人多多提點!”
“奴才不敢,十五爺嚴重了。”
“南巡過程中,多虧了和大人妥善安排,讓皇阿瑪盡興,乃是替我等皇子盡孝,倒是和大人忙于云南李侍堯一案和京畿戍衛,未能扈從拌駕,如此恪盡職守,讓永琰甚是欽佩。”
兩個人在一旁客套,塔納早就爬上乾隆的膝頭,靜靜地看著兩個人一來一往的交鋒。
“永琰,朕叫你來,是想問問你吏部的差事辦的如何?”
“回皇阿瑪,李侍堯家產已經全數查抄完畢,已經著戶部擬定賬冊,只是李侍堯身為我大清先祖舊臣之后,累世皆為封疆大吏,數年來鎮守云貴,黨羽眾多,如何量刑,臣子們尚有異議。”
“都怎么說?”皇帝依然抱著塔納,不過神情冷了很多。
乾隆一生身為“太平之君”,雖然自己不思節儉,窮兵黷武,但著實是一位勤政愛民的智慧賢德之君,亦深忌貪污腐敗。李侍堯一案,是乾隆朝的一大貪污案,這些朝廷蛀蟲,亦嘗是股肱之臣,世代有功于社稷,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土豪士紳,交往甚廣,枝蔓繁盛,難以根除。
此等貪官墨吏,恨之,卻不得不用之;斬之,卻難以盡殺之?;潞CC?,清官難保清一生,忠臣難以忠三代。這吏治,往往最難治啊。仁君,終強不過人情天下,圣祖仁皇帝縱然圣明神武,文治武功,卻依然落下了晚年吏治混亂,無力西征的爛攤子;嚴君,皇考世宗,攤丁入畝,火耗歸公,于國于民,皆有大利,終不免矛盾重重,遭士紳怨憤,刀筆無情,又有誰憐;暴君,秦皇漢武,則天武曌,令臣子皆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又如何,輕則**,重則亡國,然大清乃是異族統治,豈可輕易用酷吏**?
“回皇阿瑪,和大人擬判其‘斬監候’,并奪其爵以授其弟奉堯。不過……經大學士、九卿等和議后,審擬李侍堯貪污營私各款罪行,查其罪不容恕,是將原擬‘斬監候’,改判為‘斬立決’……”
“這是廷臣意見,各省督撫都怎么說?”
“大多數督撫都同意判李侍堯斬決,只有極少數人同意和大人的意見,判‘斬監侯’!”
“極少數人,你說的這個極少數人是誰?”
“安徽巡撫閔鄂元……”
“那永琰,說說你的想法……”
“兒臣,兒臣以為……”
乾隆皇帝擺了擺手,“但說無妨!”
“依兒臣愚見,此等貪贓枉法之徒,非死不足以平民憤。應殺之并詔諭各督撫,以儆效尤!念其累世功勞,就保其全尸,令其自裁……”
“非死不足以平民憤……”乾隆重復著十五阿哥方才的言論,一手抱著塔納,另一手捏著杯蓋,閑適得撥動蓋碗內的茶湯,面上看不出一絲喜惡。
“永琰啊,你最近忙于國事,明日就隨朕到園子里散散心吧。聽說你府上福晉不日又要臨盆,前兩位都是公主,朕還盼著看皇孫呢,皇家子嗣,也要多上心才是。”
“兒臣遵旨,勞皇阿瑪掛念。”十五阿哥被乾隆的一番教導說得一頭霧水,自己興沖沖來見皇上,不曉得怎么扯到福晉劉佳氏身上了。
“永琰,無他事且跪安罷。”
“皇阿瑪,兒臣還有詩經要背,也跪安了?!贝藭r,乾隆又看見坐在自己身邊的塔納,一臉的好奇,經過方才的一番高談闊論,都忽視了在場的第四個人。
“這功夫又想起來課業未完,還在朕這兒磨蹭這么久,快回去吧,好生準備著,明兒隨朕去園子里呆些日子。”看到塔納,乾隆皇帝一改方才高深莫測的表情,戲謔地瞅了她一眼,又是順手在她的小臉兒上捏了一把。
塔納朝乾隆哼了一聲,跳下床榻,甩著小胳膊,大模大樣地朝門外走去。
“公主留步!”
“咦,和珅?”三個人的目光剎那間都集中在和珅一個人的身上,剛邁過門檻的永琰,也不禁停住腳步,回頭審視著和珅的顏色,就連乾隆皇帝眉宇間也閃過一絲驚訝。
“奴才這兒有幾件兒小玩意兒,帶來給公主玩的……”說著,掏出一個綢布包,擱在乾隆的書案上,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堆花花綠綠的貝殼海螺,大小不一,各式各樣,琳瑯滿目。
和珅暗暗瞟了一眼塔納與乾隆的臉色,十公主興高采烈,撿起一個擱在手心兒里端詳,趴在書案上,半晌不抬頭。
乾隆呵呵一笑,饒有興趣得問:“和珅,你從哪兒弄來這些東西?”
“回皇上,是和琳上月帶著犬子尋南,見當地漁民有賣這些,瞧著新鮮有趣兒,就買了來帶給公主?!?/p>
“值不值錢倒在其次,難為你記著,這些個玩意兒,雖不值什么,這樣齊全,朕也倒是頭一次見。塔納,和大人給你的,你就拿去玩吧?!?/p>
“皇阿瑪,兒臣無功受祿,怕是寢食不安,懇請皇阿瑪替兒臣還了這份人情……”
塔納一語未盡,忽見和珅跪在地下,義正言辭回到:“奴才不敢要賞賜,不值什么,公主喜歡就好!”
“皇阿瑪,聽云兒姐姐說,前兒我宮里那會說話的鸚鵡還有咱們園子里沒有見過的花,都是和大人從云南給我運來的呢!”塔納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和珅,又仰起頭對乾隆說。
“只是那花兒,我見容額娘喜歡,都送了容額娘寶月樓去了?!彼{咧嘴一笑。
“無妨,奴才那兒還有,明兒讓太監給公主送去?!?/p>
“那就有勞你了,和大人?!?/p>
清風習習,波光粼粼,楊柳依依,圓明園靜玉池畔的空場上,新豎起幾個靶子,塔納身穿簇新的滿族戎裝,頭上一圈小辮兒,攢在一起,在頭頂綁成一束,僅用一條嵌玉發帶束住。這一身小子的裝扮,尤顯得英姿颯爽,嬌俏可愛。
姹紫嫣紅綠柳亭,盛世春景堪怡情。乾隆皇帝輕裝打扮,細細端詳新進貢的玉器,永琰侍立一旁,表情漠然,心不在焉。
“和珅,你看這玉壺可是出自陸子岡之手?”
陸子岡是一代傳奇玉匠,明清以來,琢玉一技無人能出其右,蘇揚二州,玉匠甚多,能稱之為“先生”者,唯有此一人而已。這玉壺傳聞乃是陸氏奉明神宗欽命特制,嚴旨不得刻入“子岡”二字,不料陸氏有氣節如玉,于精雕壺嘴之中刻寫“子岡”銘記,初始神宗不察,以為陸氏畏于皇威終奉詔,大喜;即后察之,已晚矣,蘇州琢玉大師陸氏子岡自此揚名天下,陸氏玉壺也因此成為玉中一寶。乾隆帝一生愛玉,得此珍奇,如何不喜?
“皇上乃是品玉的行家,據國泰說,他之前獲此奇寶時也甚是驚奇,找了不少能人來鑒賞,都說不是贗品,方才來供給皇上?!?/p>
乾隆將玉壺的壺嘴兒對著陽光,只見壺嘴里隱隱顯出“子岡”二字,細如草尖兒,玉澤瑩瑩。
“想必國泰也花了不少銀子……”
“皇上,國泰說他一個子兒也沒花……”
“噢?難不成他國泰從人家手里搶的不成?”乾隆逼視著和珅,不愧是做了幾十年的皇帝,面上表情可風云突變。和珅淡然不為所動。
“回皇上,此事并非是國泰之力,乃是皇上圣德所招!”
“何解?”
和珅從袖中掏出一奏折,呈給乾隆,乾隆放下玉,翻開奏章,眉頭輕輕一皺,和珅急忙將乾隆平日批文所戴的西洋眼鏡遞上。
“此是皇上南巡之后,山東士紳所獻,聽說此人祖上姓孔,亦是孔圣之后。感皇上圣德,獻此傳世之寶,不索金銀之物,但求皇上御筆親書,能光耀門楣……”
乾隆頓時眉開眼笑:“準了,難為國泰,一大老粗兒,升了山東巡撫,也能給讀書人結好,算不枉朕的栽培……”
“永璘,吃我一鞭!”一聲怒斥,穿過花叢,將這和諧溫馨的場面瞬時打破,
“誒,怎么了?你兩個鬧什么!”亭子周圍的奴才們聽見乾隆吆喝,立即跪了一地。而不遠處假山上,蹦下來一俊秀少年,近前給乾隆回話:“皇阿瑪,十公主要殺兒臣,兒臣為了保命,驚擾了皇阿瑪,皇阿瑪恕罪!”
乾隆順著他玩世不恭的眼神望去,只見十公主塔納,左手挽著袖子,右手持著馬鞭,一副殺殺沖沖,誓不罷休的表情,身后的宮女奴才都苦著臉,忍俊不禁。
十七阿哥永璘,年十五,也是一人高馬大的少年,本是與永琰一母同胞,可兄弟二人除了長的幾分相似,行事卻背道而馳,塔納年幼,行事魯莽些,本也無可厚非,而永璘皇子,長塔納十歲,卻比塔納還要怪誕放肆出許多,永璘眼看年近弱冠,書不好生念,也不入朝為官,整日斗雞遛馬,無所事事,而乾隆認為他身為皇室子弟毫無心機,又念及皇貴妃臨終之言,對其頗為放任。
“你們這些奴才,主子們年幼不懂事,你們都是死人嗎?這樣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云兒與李嬤嬤見乾隆拉下臉來,忙跪在御駕前請罪。胡安走到塔納面前,小聲哄著:“公主,且把鞭子給老奴吧,您瞧,十七阿哥都被您給趕跑了……好公主,別鬧了,不然皇阿瑪要生氣了”
“哼!”塔納一把甩開胡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永璘。那眼神兒,讓永璘坐立不安。
乾隆看著自己人高馬大的兒子,居然被五歲的小女兒逼得一臉黑氣,哭笑不得。永琰見此情境,上前打破了尷尬,“永璘,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老是欺負十妹妹?!”
“十五哥,我就知道你幫著那丫頭。皇阿瑪,兒臣冤枉??!兒臣豈敢欺負十妹妹,你老人家最英明了,一定要為兒子申冤啊!”
“你欺負云姐姐,就是欺負我!”塔納抱著乾隆的腿,怒氣沖沖地瞪著永璘說:“皇阿瑪,永璘他竟然敢當著我的面,摸云姐姐的臉,云姐姐都被他弄哭了,你說他該當何罪!”
“你還真能耐了,還敢給皇阿瑪告御狀!我是你親哥哥,你整日對我直呼姓名,持鞭毆打親兄,你,你,你該當何罪?”
“你好不知羞!你哪兒配當我哥哥了,整日偷雞摸狗,虧你還是十五哥的親弟弟,你給他牽馬都不配!”
本來燥熱的氣氛好像被誰當空澆下了一盆涼水,永琰更是尷尬,本來沒自己什么事,如今也脫不開干系了。
“你這丫頭,我當是什么事,值得你急成這樣。罷了,朕不追究了!看朕的面子,永璘,你就放過他吧,朕替你教訓他?!鼻澭鼮樗{整理衣服,掏出手絹替她拭汗“你姐姐們誰像你這樣不知禮數,傳出去,哪個王孫公子敢娶你這丫頭,到時朕就把你嫁到蒙古去,省得讓朕不省心?!?/p>
“去就去,三姐姐說蒙古草原上比京里好玩多了……”塔納收起方才的煞氣,小聲嘀咕道。
乾隆哈哈一笑,對付這刁蠻的小女兒,一大法寶就是威脅將她嫁到蒙古去。說起來,塔納長到五歲,也著實從未見過真正的蒙古草原。自從那年容妃娘娘第一次將塔納扶上馬背,這兩年的馬術著實進益不少。傳聞圣祖廢太子胤礽五歲即能射中鹿,塔納畢竟是滿族兒女,天賦異稟,擅長騎射,不知能否與當年的太子一較高下。去年本來皇上答應帶她去木蘭圍場,沒想到卻見喜了,只得作罷。小孩子家,只見過京中繁華和江南錦繡,幾次聽聞皇上拿蒙古來威脅她,當真以為是什么茹毛飲血的不毛之地。
瞅著塔納小女兒的嬌態,和珅又適時地湊上來,笑吟吟地說:“公主莫擔心,皇上是哄公主玩兒呢,奴才敢保證,誰能娶到公主,就是給個神仙也不做了……”
一席話又說得場面緩和起來,奴才們都面含微笑。
十公主大婚,恐怕是會乾隆王朝又一政治籌碼,揣摩皇上心意,只怕不會將十公主許配到蒙古,如今正值太平盛世,勿須公主聯姻,那在京世子王孫,誰能娶到這十公主,必將飛黃騰達,這“皇室雛鳳”豈會“飛入尋常百姓家”?公主尚年幼,世家貴戚們還不著急動這個心思,但再過上五六年,若乾隆還在位,恐怕這樁婚事又會在朝堂上引起一番風波。
“和珅,朕記得你家那小子跟十公主同歲?”乾隆忽然心思一動,轉身問和珅。
“回皇上,犬子天爵確與公主同年,比公主小半月。”
“趕明兒朕得空,把你兒子帶來給朕瞧瞧?!?/p>
“奴才遵旨。”聽和珅的語氣,依舊淡然地很,瞧不出一絲喜怒。但此時的永琰,卻深感不安,和珅自從跟隨皇上,一直在網羅勢力,耍弄心機,卻不著痕跡,最近又竭盡所能的討好十妹妹,常在皇上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他那個什么兒子天爵,恐怕目的不純,這樣一個狼子野心之人,若是與皇室在結親,豈不更加為所欲為!
和珅的這番心思,確實用到了實處。對十公主的心意,本來與侍奉太后,迎合皇上無太大區別,但自從他見到塔納本人之后,便開始了另一番謀劃,如今看來真的還是見效了,不過,真正的收益還在后頭。我和珅,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和珅回府之后,暗暗思量著乾隆的心意,十公主,這是自己對政治生涯的又一大投資,贏了,可保住半生榮華和子孫福胤;不贏,也不會有損失。
“有什么事這樣開心,說出來讓我也樂樂。”和珅看到愛妻馮氏,一改剛才的隱晦,起身相迎,目光脈脈含情,身姿挺拔干練,面容純凈而優雅,在馮氏面前,和珅永遠是一位好丈夫、奇男子。
“夫人,你可曾想過天爵的婚事?”
“天爵年幼,為妻還未曾為其考慮過婚事。老爺此問,可是有了合適人選?”馮氏略顯驚訝,她知和珅素來行事謹慎,考慮周密,但涉及幼子婚事,不由自己不上心。
“不瞞夫人,我年已三十,只有天爵一子,天爵雖年幼,確甚是知禮懂事,將來所娶得必是名門閨秀。依我看,據圣上目前對我的寵信,為天爵指一門好婚事,也并非難事?!?/p>
“老爺的意思是……”
“夫人,皇上讓我明日帶天爵去圓明園覲見!”
“啊?!”馮氏亦驚亦喜,不知是福是禍。
圓明園碧水亭。
“奴才和珅給皇上請安!”
“哦,和珅啊,你來了!”乾隆背對著和珅,翻著禮部新進來的折子,緩緩轉過身來。
“坐罷。”
“奴才天爵恭請皇上圣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乾隆聽聞身后稚嫩的童音清脆悅耳,底氣甚足,回身看視,見一男孩兒俯身在前,打千請安,錦衣繡服,禮節甚是周全。
“嗯,平身。”
“謝皇上?!?/p>
男孩兒抬頭,乾隆皇帝一眼看去,但見此子眉眼之間說不盡的風流俊美,道不完的尊貴靈秀,面白凈如涂脂粉,摩合羅一般小小孩子,卻也十分穩重,溫雅安靜,言語含笑,端得是個好模樣!只是,這孩子,長得像誰呢!
“嗯,和珅,你家這小哥兒好相貌!朕看,比你強!”乾隆揮手將其叫到跟前細看。
“奴才幼時阿瑪過世地早,著實過了幾天苦日子,天爵比奴才可是有福氣的多了?!焙瞳|一旁回稟道。
“你這話有理!”
乾隆爺越看越喜,就近抓一大把果子與他,細細問些詩書長短的問題,又說:“叫個什么來著?天爵?和珅,依朕看,這個名字不好,忒俗氣!朕給你這兒子改個名兒,你這個當阿瑪的不反對吧?”
“這是奴才家的福氣!”和珅趕忙跪下。
“好!孩子,打今兒起就叫豐紳殷德,朕給你起這個名字,保你福壽延綿!”
“奴才豐紳殷德叩謝皇上隆恩!”
“皇阿瑪背!”不知何時,塔納踩著欄桿扶手,攀上了乾隆的后背,兩手勾住脖子,雙腳懸空,一用勁兒,直墜地乾隆一個倒仰,身后永琰大驚,趕忙托住塔納,將其硬生生地從乾隆背上扯下來。
乾隆好似習以為常,也不驚不怒,把塔納從背后撈過來,擺在面前,“你這丫頭,有人在吶,這樣淘氣,如何得了?”
塔納伸頭一看,是個俊俏小子跪在跟前,看身量與自己年紀相仿。
“奴才豐紳殷德給公主請安!”
“公主,阿德是奴才家犬子?!彼{的目光在豐紳殷德與和珅面上來回游移著,終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似方才淘氣了,認認真真答道:“公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乾隆看看這一對如花小兒女的情狀,捻須一笑,“后面玩去吧……”拍了塔納小腦袋一掌,回頭看著和珅笑笑說:“和珅,朕留你這兒子在宮里住幾日如何?”
“那奴才就給皇上添亂了?!?/p>
乾隆頜首微笑。待和珅跪安后,乾隆瞅著湖上問道:“胡安,你入宮幾年了?”
“回皇上,奴才是乾隆元年入宮的,初入宮時,分在皇后娘娘處當值?!?/p>
“在宮里也是四十五年了。你看和珅家這小子,像不像什么人?”
“回皇上,奴才眼拙,瞅著仿佛跟端慧太子有幾分神似?!焙泊笾懽庸蛟诘厣匣卮稹?/p>
“你也這么看,這眉眼兒還是跟和珅像,不過這氣質上跟永璉卻是相仿。”胡安不敢再言,這端慧皇太子是孝賢皇后的嫡長子,乾隆三年,九歲的永璉皇子早殤,皇上及先皇后大慟,特謚號“端慧”,追封皇太子。
“取文房四寶,擬旨!”
和府中,和珅在馮氏院中踱步,神色些微緊張。
“老爺,皇上給天爵賜了名字,又留在園子里,這是何意?”馮氏端坐一旁問道。
“夫人,依我對皇上的了解,咱們家天爵怕是要與皇家結一門親事了,估摸著這幾日就會有圣旨下來……”
“與皇室結親,可是讓天爵娶公主?”
“夫人覺得如何?”
“天爵能娶公主為妻,自然是咱們家的福氣!”
“夫人果然這般看么?”不及馮氏說得甚么,外間有丫頭引著府中總管三步并作兩步直奔過來。
“老爺,老爺!宮里面胡公公親自帶著人傳旨來了!”
和珅與馮氏相視一眼,馬上吩咐道:“快,更衣備案,前門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今有尚書和珅之子,聰明貴重,氣宇不凡,特賜名‘豐紳殷德’,指為十公主之額駙。賞戴紅絨結頂,雙眼孔雀翎,穿金線花褂。待年及歲時,另派結發大臣舉行指婚禮。自即日起,額駙豐紳殷德可與皇子皇孫同入尚書房習作。和珅能干練達,才堪大用,李侍堯一案,不驕不躁,穩妥得當,甚慰朕心,著及加升御前大臣,補鑲藍旗滿洲都統。欽此!”
“奴才和珅謝主隆恩!”和珅皆過圣旨,一眼便知那是乾隆皇帝親筆手書。
“和大人,老奴這兒先給您道喜了!”
“同喜同喜!胡公公,您里邊兒請,我這兒新得了樣東西,給您瞧瞧?”胡安瞅著和珅,會心一笑,“好,那老奴就恭敬不如從命!”
“請!”
“劉全,快,把圣旨供上,下帖子,擺宴!”
當朝十公主指給尚書和珅之子,此一聲驚雷,在朝內朝外激起千層浪!一時間,和府門前,迎來送往,賓客盈門。前來恭賀者,多有皇親貴戚,當朝權貴。人皆言和珅家的小子,尚自是一懵懂孩童,卻不知,因一門十年之后的婚事,為鈕鈷祿和家定下了乾坤。
朝中大臣多有不喜和珅者,諸如紀昀劉墉,福康安之流,嫌其一非科舉出身,二非名臣之后,小小都尉,憑著溜須拍馬,雕蟲小技,爬上內閣大臣的高位,如何服眾?!除開這幾個不算,坊間皆傳言和尚書與皇十五子不和,說是和珅家大擺筵席,而永琰卻始終未露面,稱病在家,氣得寢食不安。這皇上指婚,縱然是千萬個不愿意,哪個也不敢拿到臺面上來鬧。
再有,年初震驚朝堂的李侍堯一案一直鬧到立秋,未見分曉,大臣們見皇帝震怒,有心無心地都說要判個斬立決,乾隆皇帝高高在上,躲在圓明園中,對此案若即若離,下面臣子們議地越熱,乾隆表現愈冷,這時候,蹦出個聲音舉了一大堆信誓旦旦地理由,力挺改判“斬監侯”,語驚四座!乾隆皇帝大喜過望,面上依然淡淡說道:“既如此,就再議議?!避姍C處和內閣里的那幫老臣一瞧,要么也改口“這‘斬監侯’好!皇上仁慈!”,要么緘口不語。不多日,案子就明了了。
乾隆帝于十月初三,下詔改判李侍堯為“斬監候”。同時決定把查抄的家產,除一部分珠寶珍品留在宮內外,其它衣物、器具等物送至崇文門稅關變賣,所得銀兩悉數交給內務府廣儲司庫收存。并將其在京房產查抄入官,其中一所宅居,內有大小房間一百四十三間的院落,賜給和珅,說是五歲小公主的陪嫁。
一樁乾隆大案,至此終于塵埃落定。眾人冷笑,都說“還是親家好說話!”案子沒結前,又升了領侍衛內大臣,案子結了,圣諭充四庫館正總裁,加封辦理理藩院尚書。今番鈕鈷祿和珅,不論是文官武職,還是內政外事,皆有涉足,頂子是越染越紅,官帽是越戴越沉。時有外官前來和府,先獻上幾萬兩銀子給和珅祝壽,而后謙恭請教為官之道,和珅樂呵呵笑納銀子,而后吐出四個字“通解圣意”!
這乾隆大案了結,算來算去,滿朝文武收益最大著當屬和尚書!凡貪官污吏,皆被戒飭,御史不察,宰相疏忽,和大人春風得意,升了官,得了銀子,指了一門好兒媳,換回一個新朋友——李侍堯把西南搞得烏煙瘴氣,不僅沒死,次年又升陜甘總督,念和珅活命之恩,從此通家往來,結為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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