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的陽光鋪灑在熱鬧的丹陽丹陽大街,使得地上的一切都泛著溫和的光亮。不管是青磚的還是泥墼的墻面,都被敷上了一層白光,就連干燥的地面也都閃閃點點的,藍色的瓦片、新綠的樹芽、絳紅的或是青藍的門窗,都在這光照下額外的鮮亮。一切是那么的舒適而美好,就連乞丐都逐漸多了起來,有端著碗只是顫乎的,怯生生地看著你,有時一個眼神就能把他們嚇走,也有的打著主板、敲著打鼓一直唱著恭喜發財之類的歌謠,直到用足夠的銀子才能將人打發掉。
其實順著買賣鋪子乞討的,多是要錢不要飯的。真是為了討口飯吃的,都是沿著住家的街巷一路竅門。我爺爺有個外號叫“王財神”,村里有個困難求救的他就給錢,店里也都一直備著觀照乞丐的銀子。但從我爹出了事情后,他就變得縮手縮腳的了。甚至跟一個要飯的都磨磨唧唧地發半天牢騷,好叫人知道十年前他遭了大難,而今屁股上還欠著饑荒呢。
按說在這樣明媚的春光里偷些空閑,是非常愜意的事情,可自從我大哥回來之后,每晚我們都睡不踏實,總擔心第二日天不亮就有人砸得門咣咣響。我們都想不明白,難道宋二虎一天的什么也不干,單是琢磨怎么變著法地跟我大哥過不去?
不過我娘更擔心的還是我二哥,她總怕我二哥跟鎮上的飛賊有什么來往。日里、夜里不讓我二哥出門。我二哥嘟囔道:“跟他們有來往?我倒是想呢!跟他們有來往了,咱家的糧倉就保險了。”
他越這么說,我娘就越是丹心。
我爹身上是有一些臭毛病,這是我爺爺當初說的,所以他特別感謝有我娘這樣一個明白事理而又一心為善的好媳婦,我爺爺說,我娘比我爹的脾氣更像是我們家的人。他多次說起,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事。他說就我爹那個小心眼,要不是經年受教,又有我娘看著,不定他能干出什么事情來。所以我爺爺當時就把著不讓我爹習武,甚至為此還偷偷地往師父手里塞銀子。他背后求過我娘,且把祖傳的秘方解法是先教給了我娘的。雖然后來我爹也學著了,但這事讓他一直憤憤不平,用他的話說,我娘還是婆兒娘兒的,嘮嘮叨叨太迂絮了。為此他竟然答應我多跟著我哥看他練拳。我爹的說法是,對富貴家主來說,還是女子更有時間鉆研學問,教育后人。
這天大早,宋家倒是沒有來人,卻有一位蓬頭垢面的乞丐橫在我們家的臺階上捉虱子。伙計說,剛揭門板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這了,說給他吃的他就吃,給他銀子他就揣著,但吃飽喝足他就是不走。
我爹出來打量了一番,抱拳道:“抱的什么碗?”
乞丐就躺在地上翹起頭看了看,道:“當家的出來了?虎頭蔓。”
我爹道:“那咱就是本家了,不知道一家子打哪里來?是不是遇著什么麻煩了?進家說話吧?”
乞丐挪了挪屁股卻不起來,道:“我這人有個毛病得跟當家的說說,我這人是臥著走路,一旦讓我坐住了,一般人就攆不動了我。”
我爹笑了,道:“老哥脾氣還真大,有什么話咱直說吧。”
乞丐道:“好!十多年前,我也算個行走江湖的俠客了。隱居在此,多受此地鄉鄰照應,徒有一身武藝卻是無以為報,恰逢近日出了飛賊,某自不量力,愿意當面一搏。多方尋訪之后,竟有流言指向貴點少東家,所以某特地過來求見一面,有失禮的地方還望老東家海涵。”
我爹陪著笑臉道:“王大俠,既然說是流言,那就是流言了,當場鄉親都可以作證,我兒就不是那樣的人。”
正好這個時候,收了我們家禮品的人家都回來謝禮,紛紛表示那梨膏柔和綿長,確實是此中極品,感謝少東家贈飲。少東家一回來就由此舉措,可見少東家繼承了王家的好門風,往后合作起來將更會非常順利。聽說少東家在研發新式榨油機械與蒸膏工藝,都表示關注與支持,并愿意合作交易,提供原料。
我爹可算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但被這乞丐當著,這頭便擱下了,人家的伙計也都忙著做工,只是口頭捎了個話兒,回禮放下了便匆匆返回了。
宋家三虎、四虎聽著響動也都趕出來看,我爹就放下身份,求著三虎、四虎作證,是不是二虎依然查過,沒有證據。二虎宋天啟道:“這可不好說,飛賊一日沒有抓獲,任何人都洗脫不了嫌疑,這是巡捕房的馬隊長說的。”
我爹道:“鄙號已經跟馬隊長解釋過了,今日正想跟天正說呢,可以把盯梢的撤回去了。還是正經事情要緊。”
宋天啟道:“三爺,這個我就管不著了,你得找我二哥說去。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位大俠與巡捕不是一回事吧?如果巡捕有能力將飛賊捉拿歸案,那還用得著大俠出手么?三爺,就別兜圈子了,把你們家老大交出來吧。”最后還黑著良心綴了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爹氣得袖管直抖,看樣子若不是眼里不行了,就要上手扇宋三虎一巴掌。
“宋天啟!你放屁!”我二哥從屋里直躥出來,手里還抓著一把凳子,奔著宋三虎就過去了。
他本想跨過那乞丐直跳過去,所以特地躍了一個高兒,結果我爹一把沒拉住,卻見躺著那人翻了個身,好似胳膊隨意一摟,我二哥一頭栽了下去。好在他摸爬滾打慣了,腦袋一所,手掌一拍,先是肩頭觸了地,隨著一滾就逃開了。
我二哥的經驗還是很足的,他沒有去理會那乞丐,而是找著宋三虎就將凳子掄過去了。那天夜里,他就是被三虎一麻袋套住了腦袋,然后大笑著一陣狂揍的。
宋三虎往后一閃,那乞丐卻骨碌一滾,將腿一勾一提,我哥又被他拖了一個趔趄。這回我二哥算是鬧了,看都不看,回身就是一凳子。
那乞丐的身子好似怪蟒翻身,兩腿一旋沖天而起,先是踢開了凳子,而后兩腿插著我二哥的胯子又是一旋,我二哥晃著胳膊摔在了地上。
乞丐丟下我二哥,蹲在地上一陣趔趄,又好似沒能站起來,一屁股又坐在了門臺上。
我二哥想必是被這一下跌怕了。人被打倒、摔倒了,或者會感到窩火,不會有多大恐懼,但是被人從下邊抽腿拖到,始終的一瞬間沒抓沒落的,會產生一種非常恐懼的感覺,心都跟著忽閃一下,那感覺就好似站在房上一腳踩空。
地趟拳。我爹的臉皮一跳一跳地。
“你干嘛!”我二哥摩著屁股,站在離著乞丐三步距離的地方嚷道,“我哪一點得罪你了?”
“看衣著,看氣勢,你是那王荊山吧?可惜身手差得很呢。”
我二哥與我大哥個頭相當,只是我大哥身形魁梧,相貌俊偉,特別是一雙虎目顧盼生輝。我二哥略顯輕瘦,正經的時候,長相還算俊秀,但他總是一副擠眉弄眼的樣子。肩寬腰窄大長腿,穿一身的長衫,銀線繡花的短褂,原本也是灑脫高雅的氣度,可他偏偏顫悠了兩腿,佝僂著脊背,說起話來腦袋還往前一探一探地,好似渾身就是一根面筋兒,踮腳一顫,腦袋都跟著抖擻。
“操!我是王荊山?我是那個整日惹事的王荊山?”我二哥詫異而夸張地轉著圈子,似乎沒看出那人就是隨便找了個理由。
“既然是找我的,那進屋說話吧。”
循聲望去,是我哥自人堆里鉆了出來。他當是從街門出來,然后繞到門前看了有一陣子了。
“呵!果然是高來高去啊。”乞丐直了直腰,靠墻倚在了門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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