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出售時間的小販（三）

　　我一定沒有去看郭可盈的表情，但是郭可盈說完話的時候，我的身體仿佛掉進了冰窟，小說里的描寫一點也不假，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讓我不顫而栗。我通過煙霧彌漫的空氣看著離我不遠處表情像溫水一樣平靜的陳洛良，他像是童話里出來的小王子，源源不斷地給我美好的想象，我想我是愛他的，這種人一輩子出現一次就夠了，再多無益。

　　陳洛良一手拿著煙一手端著酒杯，當看到我看著他，他輕輕對我笑了一下，用口型對我說：“再等一會，我送你回家。”我微微笑著，點點頭。

　　飯局結束的時候，陳洛良終究沒送我回去，他接到他媽媽的電話，然后匆匆趕回家去了。我和喝得有些微醺的李侃慢慢走回家，兩個人的影子一長一短并肩在一起，不知不覺李侃早已經不是我記憶里的那個滿臉凍瘡的男孩，他用我我沒發覺的速度迅速蛻變成了一個男人,當我暮然回頭才發覺大家都在長大了，包括我。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夜色把我們的歲月捏合在一起，很久很久以后，我不斷懷念李侃陪我走過蓮城的每一條路。我和李侃走了很久，許久他才開口，我知道他一定會問，一整個晚上表現地太好，簡直無懈可擊，但是完美的李侃讓我害怕，他像一個深藏不露的殺手，隨時隨地預備給我一擊，沉默之后總會爆發，這是他的原則。他說：“孔空，你知道陳洛良現在在做什么嗎？”

　　我們走過一盞路燈，兩個人的影子緊緊貼合在一起，我低著頭笑了笑說：“李侃，你知道喜歡和愛之間相差多少距離嗎？”李侃搖搖頭，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我愛陳洛良，不是簡單的喜歡，三年前我還可以離開他，三年后我騙不了自己了，最好的青春就這么幾年，我全給他了，如果未來哪一天被他糟蹋了，我一定會殺了他，我保證。”

　　我的眼里帶著笑，我漸漸發覺微笑是最好的防御，昏黃的燈光下，李侃的目光悠遠而深邃，他對我說：“孔空，一定會孤獨終老。”

　　我往前走了兩步，然后回過頭對李侃說：“不可能，我一定會在老之前死掉。”

　　如果我的青春會被寫成一本傳記，我想它的名字一定是《狗血人生》。

　　回家后我寫了一封信給爸爸，我寫：爸爸，我成了一個瘋子，就像你一樣。幾個月后我也沒有收到爸爸的回信，但是他寄給我了一張清荷阿姨的照片，站在藍天下，穿著一襲花色的連衣裙，長發及腰美得驚人。我把照片夾進了我的日記本，那本寫滿“陳洛良”的日記本舊的有些可憐。

　　高中開始，“高考”這個詞就融進了我的生活里，在學校我是尖子生，成績拔尖品行良好對人友好，同學曾經告訴我，“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簡直太美好了，你知道我們班一半以上女生都羨慕你，好成績好家庭長得又好看。”那個時候我捏著一支筆對她笑了笑，如果我告訴她，我的男朋友睡了我最好朋友還接二連三和不同的女人滾床單。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暗地里歡呼雀躍。

　　“哪有人是完美的，別相信那些表面上看起來完美的東西，這個世界都是殘破的，哪來的完美。”當時我是這樣跟她說的。

　　和陳洛良在一起后，我又開始經常去瘋狂吧，大多時間還是呆在刀疤的小房間里看電影，我把所有能看的電影都看完了，陳洛良在一家模具廠當學徒，很少的工資，但是他總是很開心地把錢全花在我身上，我覺得這樣就夠了。郭可盈還在當她的婊子，后來有一次她提議我們一起回初中去看看郭慧娟，大家大聲贊同下來，那是我人生瘋狂史里極輝煌的一筆，我們一群人悄悄翻墻進了學校，陳洛良拉著我的手回過頭笑著看我。一群人里最瘋狂的是郭可盈，她最先沖進辦公室，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楞了一下，接著郭可盈面帶笑容一一和辦公室里的老師打招呼，這里有些是新來的老師不知道這個暴戾的女生是誰，最后郭可盈把目光放在了郭慧娟身上，她走到郭慧娟身邊彎下腰看著臉色慘白的她，然后郭可盈說：“姑姑，好久不見啊。”

　　“可盈，有什么話回家再說，這里是辦公室！”

　　郭可盈笑了兩聲，“郭慧娟，你日子過得不會不太舒坦，你他媽的知不知道我想把你殺了！”

　　我一看情況不對，趕緊沖過去拉住郭可盈，然后笑著對郭慧娟說：“郭老師，你繼續忙，我們只是來看看。”

　　“孔空，這是怎么回事？挑釁嗎？你也和他們這種人混一起？！”

　　“這種人？這種人是哪種人？郭老師你給解釋解釋？”蚊子突然跳出來。

　　我看了郭慧娟一眼，說：“郭老師，今天本來不想這樣的，但是可盈家的事情我們心里都清楚，本來是不關我的事，但是可盈是我朋友，如果你有點良心希望你睜大眼看看自己干過什么事。”

　　“良心，這兩個字她會寫嗎？”郭可盈冷哼。

　　接著我們一行人很快被學校警衛趕了出去，后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郭可盈告訴我她爸爸來找她，希望她能回家去。

　　“那你是怎么回你爸？”我咬著吸管喝雪碧。

　　郭可盈手里拿著煙笑了，說：“我把他帶去了我住的地方，跟他說，‘別人一百五一次，不過你得高一點’，然后他二話不說給了我一巴掌就走了。”說完，郭可盈大聲笑了起來，接著她慢慢低下頭，我看到她的眼淚亂七八糟掉下來，頓時我嘴巴里的汽水變得酸澀無比。

　　我想我已經和郭可盈成了極好的朋友，我們站在一條戰線上，面對同樣的敵人和愛人，可是我忘記告訴她，其實我多恨她的姑姑，那些幾年前的事情我一點也沒忘。

　　初三的某一天，大概是季節臨近夏天的時候，四月份或者五月份，大家忙忙碌碌準備中考，自然我也不例外，那個時候郭可盈和陳洛良都離開了學校，唯一還留下來的就是秦采，我不知道她怎么可以這樣恬不知恥地時刻出現在我面前，我恨學校太小，每天我都能在食堂和操場看到笑得燦爛無比的秦采，她就像一棵搖曳在微風中的芹菜一樣，身姿美好。我想我是恨她的，那種從內心深處蔓延出來的恨意讓我無法忽略。那天放學，我留在教室等著別的班的同學來叫我檢查衛生。我沒想到秦采就這么走進了我的教室站在了我的面前，她遮住了我眼前一大片陰影后我才遲鈍地抬起頭看她。

　　“孔空，你知道陳洛良去哪里了嗎？”她問我。

　　憤怒就是這樣來的，我腦海里的意識是讓我抓住她的頭發摁到地上，然后不停踐踏她大罵“臭婊子”，但是現實我敢這么做，還有一兩個月我就要離開這里了，我不想惹出什么無謂的事端來。我低下頭繼續做我的作業。

　　“我問你呢？裝什么傻？”秦采一手摁在我的作業本上。

　　我猛地站起來，推了一把秦采，大聲說：“你腦子有病吧，關我什么事，我都把男朋友讓給你了，你還想怎么著？”

　　秦采惡狠狠盯著我說：“你知道陳洛良喜歡你吧，他媽的他從頭到尾都喜歡你，我哪里不好，你知道他打了我多少次，罵了我多少次婊子，你以為我好受過啊！”

　　我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我突然想起陳洛良最后一次看我的眼神，我居然忽略了里面的無奈，我說：“秦采，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干嘛嗎？”

　　“什么？”

　　我笑了一下說：“我他媽的真想給你一耳刮子然后再踹你一腳，對付賤人不是就該這樣嗎？”話剛說完，我提手就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但我只覺得手掌火辣辣地疼，和心里的疼一樣把我燒得遍體鱗傷。

　　“你就是一瘋子！”秦采撲上來就拉我的頭發，很快我們就死死地糾纏在一起，我覺得憤怒都快把我的脊梁骨燒斷了，我的矜持我的姿態和好學生的模樣瞬間灰飛煙滅，我們像兩條發了瘋的母狗廝打在一起，每一個巴掌每一下拳頭都是實打實的。

　　郭慧娟出現的時候我和秦采都沒有發現，她踩著高跟鞋走進教室，大聲對我們罵：“夠了沒有！”

　　我和秦采停下來，氣喘吁吁坐在地上，郭慧娟指著我說：“孔空，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嗎？打架？這種事你也干得出來，你爸媽都是怎么教的？！”然后她一把拉起我什么身邊的秦采問：“沒事吧。”

　　我頓時驚愕了一下，然后才回想起秦采的爸爸是政府的高官，當初和陳洛良的事情也是這么寥寥幾句話擺平的，家底厚怎么樣我都占不到便宜。我自顧自站起來把扔地到處都是的作業收進書包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真不要臉”。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郭慧娟拉住我的書包。

　　我一把推開郭慧娟大聲說：“真不要臉！”我沒料到郭慧娟這么脆弱，她被我一把推出去腰部死死磕在課桌角，痛苦地呻吟起來。

　　后來，媽媽知道了事情，她在家里狠狠罵了我一頓，然后提著補品和水果去醫院探望郭慧娟，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我被媽媽硬拽著去了醫院，看到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的郭慧娟我心里一點悔意也沒有，媽媽笑著賠禮：“對不起，是我沒教育好，郭老師，實在對不起。”

　　郭慧娟笑了笑說：“是嗎？我看她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打架打到把老師打進醫院，這是一個學生該做的事情嗎？”

　　那一刻我真想把郭慧娟掐死在病床上，直接送進太平間，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真的對不起，我代這孩子跟你道歉了，她還小，不懂事，這樣吧醫藥費我來出，但是你看她都快畢業了，這事能不能私下解決了，檔案上留一筆這是一輩子的事情啊。”媽媽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小心翼翼來形容，我拉了拉媽媽的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