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留在記憶里

　　陸家明的一番胡鬧，導致顧銳回到公司的時候同事都快下班了。她和每個主動問好的人打招呼，然后徑直走到總編辦公室。MISS王在打電話，看見顧銳進來就做手勢讓她坐下等。顧銳看著那個嫵媚而干練的女人出神，這才是可以匹配地上鐘楷的那種人吧。不知道那個女人在英國知不知道自己已經遇上了一個勁敵。還有鐘楷，口口聲聲說沒忘記，但是你的好妹妹還真是不少！

　　MISS王打完電話就交代了一些顧銳新職位的情況，然后讓她在人事辦完手續再交接一下工作，明天就可以走了。顧銳也虛偽而委婉地表示了一下對于領導培養之恩的感謝，和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決心。相互客套一下，顧銳禮貌地離開。就在她手都已經放到門把上的時候，MISS王卻憑空冒出一句話：

　　“鐘楷是我表弟！”

　　顧銳愣了幾秒鐘，頭都沒回。她說：“這已經不重要了。”就開門離開了。

　　王敏看著顧銳離開的背影和那啟開又合起的門微微愣神，她想自己肯定又錯過了什么。她撥通鐘楷的電話，直接開門見山：“你和顧銳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頭鐘楷的聲音有些沙?。骸翱赡苡行┦虑槌隽宋抑暗南胂?，表姐，我決定不回倫敦了，我要留在N市，有些事情我需要自己去驗證?！?/p>

　　“好，我支持你！”王敏說。

　　調職手續辦得格外順利，顧銳拿著厚厚的一沓資料回到自己的格子間，將自己的工作非常迅速地交代給了剛來的實習生妹妹。路雪早退了，顧銳看著隔壁空空的位置心里有些難過。那個陸家明簡直就是瘋子，不過她倒是可以確定一件事，小雪對那個瘋子好像是真心的。

　　顧銳將自己桌上的東西都清理出來，同事看到她這架勢七嘴八舌地問：“顧姐，你辭職啦？”

　　“是調職，我要回N市了。”

　　顧銳這人平時雖然不是很熱心腸，但是對待同事一向慷慨大方，甚至從未與人產生過爭執。更何況她還口風緊，辦事可靠。所以在辦公室的人緣一向都還不錯。眼看就要到下班的時間，大家就集體提議，晚上去吃飯唱歌為她送行。顧銳這兩天其實已經很累了，但是也不忍拂了同事們的面子，便答應了。吃飯地點就定在了平時聚餐常去的專營烤肉的自助餐廳。下班點一到，大家就呼呼啦啦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去聚餐。顧銳禮貌地敲了總編辦公室的門，邀請MISS王一同前往，但是不出意外地被拒絕了。不過還好，MISS王表示，賬算公司的。顧銳想了想還是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了小雪，把時間地點一并發給了她。但是對方沒有回復。

　　到達餐廳的時候，因為是下班的高峰期，所以餐廳簡直高朋滿座。顧銳他們定了一個包間，點了菜，趁服務員上菜的時間一幫人就嘰嘰呱呱地聊開了。

　　正在說話的是公司最有名的八卦姐叫袁婕，顧銳不是很喜歡她，覺得這個人平時咋咋呼呼的，話特別多。前一秒鐘告訴她的秘密，下一秒鐘保管整棟寫字樓都知道了這個不能說的秘密。顧銳曾經就吃過她一次虧，有一年公司年會，大老板作為重磅嘉賓親自蒞臨，顧銳那時剛進公司沒多久，儼然不太熟知職場的一些規則。開會的時候，大老板威嚴而親民地給大家上思想教育課，總結一年的工作成績和缺失。顧銳在底下聽得發困，旁邊的袁婕和一幫女同事在底下議論大老板的衣著多么有品位等等。顧銳看著主席臺上一臉威嚴的男人，心里對著他狠狠地做了一個鬼臉，然后湊過去對著旁邊的袁婕說：“唉，你覺不覺的大老板有些大舌頭。”顧銳做了一個舌頭伸出來的姿勢，“我老怕他說話咬到自己的舌頭。”周圍的同事聽完顧銳的話都壓抑著笑聲，顧銳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也不以為然。哪曾想，會后沒多久全公司人都知道顧銳給大老板起了一個“大舌頭”的綽號，而那個說出秘密的人不出意外當然是袁婕。在大老板坐鎮的一個月里，顧銳只要見到了他那張臉都心虛地能逃則逃，而且很顯然，那個綽號也沒能逃過當事人的耳朵，大老板每次看到顧銳都是一種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她可真是自討苦吃。至此，顧銳終于學到了職場的第一堂課，那就是，千萬學會閉上自己的嘴！

　　不過現在，想到自己即將要離開奮斗了八年的地方，顧銳也不覺有些傷感。雖然不是很喜歡袁婕，但是此刻她的聒噪也適時地填補了顧銳空虛的心。而在座的各位，顯然也不是閑不住的主。從最近DIOR出了什么新品，到對面的茶餐廳來了一個帥哥服務生，無一不是她們關心的重點。顧銳他們公司除了業績驚人，還讓業界人士津津樂道的就是王敏率領下的一群娘子軍。巾幗不讓須眉，總是讓人好奇的，何況還是一個女兒國。

　　“哎，你們知道嗎？最近大老板和王總編好像要愛火重燃了?！痹嫉脑挸晒Φ匚祟欎J的注意力。

　　“真的假的啊？怎么會？天啦，大老板終究還是逃不過總編的魔爪啊?！毙∶弁锵У卣f。

　　同事紛紛附和，惋惜者有之，失望者有之，了然者有之，唯有顧銳完全不了解狀況。

　　“你們是說，總編和大老板是一對？”

　　“曾經的！”袁婕適時補充。

　　“但是，袁姐，我還是覺得他們還是有可能再在一起的。你看總編這么多年一個人，不是在等大老板還能是在等誰啊？”做美編的艾艾補充了一句。

　　“艾艾，這你就不對了，女人嘛，年紀越大越難找，何況還是總編這樣的人，能力這么強，除了大老板這樣的能降住，其他什么樣的男人她能看上啊。說不準她不是在等，而是根本就找不到了啊。”小蜜解釋。

　　艾艾做了個了解的表情，一群女人就嘻嘻笑起來。

　　顧銳咬著飲料的吸管，幾個小時前，當王敏說她是鐘楷表姐的時候，顧銳就對王敏的感覺就不再是以前那樣只當她是自己的上司了。雖然顧銳不覺得自己和鐘楷還有什么可能，但是不可否認，他在她心目中還是和別人不一樣的，連帶著他的親人也一樣。

　　“那，總編和大老板是怎么分手的啊？”顧銳問。

　　袁婕看顧銳難得八卦，瞬間調動了自己八卦的神經。她湊到桌子中間，故作神秘地說：“其實你們都不知道吧，我剛來公司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在一起的。那時候大老板和總編關系可好了。說實話，他們還真是般配極了?？墒呛髞?，大老板去N市開了分公司，為了管理分公司的業務，兩個人就很少在一起了。再后來，突然之間就聽到大老板結婚的消息。你們不知道，總編看起來是一個鐵娘子，也畢竟只是一個女人。有一次我加班比較晚，看到她辦公室燈亮著，就想進去看看，問問總編有什么需要，結果進去的時候，你們猜我看見了什么？”袁婕故作神秘地說。

　　“什么？什么？”眾人果真被激起了好奇心。

　　“我看見總編手里拿著刀片，作勢要劃到自己的手腕?！甭牭竭@里，大家都倒吸了一口氣，誰都沒有想到女超人一樣的總編竟然也有過尋思的念頭。

　　“然后呢？”顧銳小心地問。

　　“然后，我當時嚇壞了。也不敢說什么，就敲門啊。等我開門的時候，就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她還請我喝了杯咖啡。我當時都懷疑我是不是看錯了。”袁婕有些泄氣地說。

　　“如果是真的話，那么總編肯定是特別喜歡大老板的，是不是啊顧姐？”小蜜有些同情地問顧銳。

　　顧銳過了很久才說：“是的吧，如果一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連死都不怕，那么要不就是愛到極致了，要不就是傷到極致了。”

　　顧銳的話讓大家都有些傷感，小蜜剛要插嘴，卻被服務員上菜的聲音打斷了。小蜜看著顧銳面無表情的臉，直覺告訴她，顧姐身上肯定也發生了一些故事。不過她還來不及盤問，就被顧銳剛烤好的肉塞了個滿嘴。

　　因為明天都要上班，顧銳還要收拾東西，所以唱歌的計劃還是被取消了，但是卻也狂歡到了很久。一群女人借著機會喝了不少的酒，出門的時候都有些搖搖晃晃。唯一算清醒的大概只剩下了顧銳。逐個打電話安頓她們上了車，顧銳才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夜里有些風，顧銳喝了些酒，被風吹得倒是精神好了許多。她從包里扯出一個鴨舌帽，風吹得頭發亂七八糟，她將頭發整理服帖蓋在帽子下。夜靜的顧銳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也聽見了身后亦步亦趨的腳步。顧銳雖然大膽，但是也不免全身冒冷汗。她裝作沒事慢慢走著，手卻勒緊了單肩包的帶子。還有大概一米遠就拐彎了，顧銳拔腿就跑，迅速閃進了右側的小巷子里，然后躲在角落里不敢出聲。身后的人大概沒意識到她會突然轉彎，一時沒跟上，在小巷子里繞了幾圈，虧得月黑風高，顧銳竟險險地避了過去。等到那跟蹤的人走遠，顧銳才松了一口氣，全身像是抽走了力氣，掏出手機手去抖得怎么也拿不穩。顧銳就那樣把自己抱在一團縮在了先前的小角落里。

　　“銳銳……是你嗎？你怎么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把顧銳拉到了現實中。

　　顧銳抬頭，就著路燈昏暗的光，看清了來人。陸家明穿著簡單的T恤和沙灘褲，腳上是一雙人字拖。他戴著一頂棒球帽，顧銳看不清他的臉，但是那是陸家明無疑。這樣的陸家明還是和他重逢后第一次見，這讓她想到了多年前的那個陸家明，那個如朝露般清新的少年。顧銳的淚迷蒙了雙眼，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因為其它。她把手放進了陸家明伸出的那一只遲疑的手，他的掌心微熱。顧銳借著他的力氣從地上起來?？肯蜿懠颐鲬牙锏哪且豢?，顧銳的淚水迅速地決堤，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同面前的男人訴說，可是又要怎么說？從哪里說起？最后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句哽咽：

　　“家明，我很難受……”

　　回答她的只有陸家明恨不得將顧銳圈進身體里面的手臂。

　　陸家明，我很難受。

　　可是，你們誰都救不了我……

　　顧銳的家當說多不多，但是說少也不少，每天收拾一點，最后竟也多得嚇人。這個屋子當時是自己最窮困潦倒的時候租下的，條件并不好，空間也不是很大，唯一的一個小陽臺，也被顧銳打造成了陽光房的樣子。調職后的幾天，她就像豬一樣過了幾天。窩在躺椅上吃著零食，追著網上最熱門的電視劇。一個民國時期的片子，苦情得一塌糊涂，女主角從一出場就開始哭，一直哭到電視劇結束。看到感人處，顧銳自己也哭得稀里嘩啦。將一個資深宅女的狀態演繹到極致。

　　公司已經幫顧銳在N市租了一個單身公寓，離單位不是很遠。顧銳將行李提前托運了過去，以便自己可以輕裝上陣。最后一天，家里的東西基本已經清空。顧銳將鑰匙親自交給了房東。房東是個和顧銳差不多年級的女人，沒有小市民的市儈。接過鑰匙的時候，擁抱顧銳要她好好保重。顧銳將自己養了好久的植物送給房東，她連連道謝。有些東西既然帶不走，那么就讓它留在原來的地方吧。

　　顧銳離開的時候，天色剛暗。她最后一次看了一眼住了好幾年的房子，然后將碩大的行李箱放上計程車的后備箱。司機很客氣地問她是不是去出差？顧銳輕輕地說，是離開。

　　司機也是一個健談的人，也許每天搭載各色的顧客，他已經習慣從別人那里了解不一樣的故事。他說：“為什么要離開？小城不是很好嘛。很多大城市的人都很喜歡這里呢。特別是你們這些年輕人?！?/p>

　　“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總是要離開的。有些東西，不管再怎么逃，都需要去面對。逃是沒有用的?！?/p>

　　司機聽她這么說，也不知道答什么了。幫著顧銳把行李放進車后面，然后有些不確定地問：“那么你是要逃開那個人嗎？”

　　顧銳順著他眼色的指示，不出意外看見陸家明一個人站在她先前公寓的樓下。他還是穿得很休閑，只是臉色略顯疲憊。那天晚上已經夠混亂，她明明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墒且苍S是那晚她的確被跟蹤者嚇得不輕，也許是過往的陸家明帶給她的回憶太過美好。他的出現那么恰如其分，就像是劈開云層的一縷光，讓她的心上開了一道口子，那些痛苦的、快樂的情緒都沿著那道口子流淌開來。她在他的懷里肆無忌憚地哭得暈了過去。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到達公寓的，只知道第二天她是在他的懷里醒來的。她迷糊著眼睛不知道怎么打破這局促，他也紅著臉，直到很久之后才對她說：“早！”顧銳看著他怯怯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么，還破天荒地好好地招待他吃了一碗面，那是他們難得的和平相處，這種難得甚至讓陸家明冷卻多日的心又重燃起希望之火。

　　但是現在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就想這樣從他眼皮底下溜走。她沒有告訴他這個消息，也沒有人告訴他。若不是他天天在她的樓下蹲守，恐怕連她要離開都不知道。那天在公司門口的意外之后，陸家明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和路雪好好說清楚，可是當事人卻好像毫不在意，甚至還和他說相信他和她的顧姐只是好朋友。他甚至分不清，路雪的話中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直到這時，陸家明不得不承認，自己雖然在燈紅酒綠中打滾，但是畢竟還是不了解女人。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把女人玩弄在掌中的人，可是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峙挛ㄒ涣私馑模仓皇ｎ欎J了。他以為，那天晚上當顧銳叫他家明的時候，她終于肯原諒他了?？墒乾F在看來，一切不過是他的幻想。顧銳那般剛毅的人，恨上了從來就不會原諒。她是在用那么溫情的方式跟他道別的吧。陸家明知道，其實，顧銳從來就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人，縱使他曾經那么傷害過她，她還是狠不下心來徹底斷了他的后路。他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陸家明知道顧銳已經看到他了，可是很顯然，她并不準備和他道別。顧銳放好行李，坐進了車，車門合上的時候，顧銳對司機說：“有些人只會是過往，把回憶帶到現實，那是最蠢的事情。”

　　陸家明，我決定永遠把你留在回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