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走火入魔

　　熟睡的一個晚上，讓她第二天精神好了許多。顧銳攏了攏散落的長發，進浴室沖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鐘楷和毛均言昨天已經將她的行李放到了房間，她翻開箱子找衣服?？赡苁悄翘熳叩奶颐μ艁y，打開箱子她才發現自己的行李簡直收拾的亂七八糟，沒有一件能穿出去的衣服。她頭疼地在一堆雜貨中尋找，終于找到了一個大學時期穿過的短袖。她拿著那條短袖微微發愣，那短恤鐘楷也有一件。那是他們剛戀愛的時候，大學里正流行情侶裝，她就拉著鐘楷也去買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一件上面是一直公雞，另一件是一只母雞。那時候她連哄帶騙讓他買了回去，他卻嫌丟人死活都不肯穿。最后還是顧銳使出了“必殺技”才乖乖就范。后來，鐘楷穿著那件衣服出去的時候，被他的那幫兄弟足足笑了一個夏天。

　　顧銳甩甩頭丟掉回憶，套上那件衣服，短褲和涼鞋，收拾東西準備回小城。出門的時候卻意外地看見鐘楷竟然等在她的房間門口，她訝異地看著他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還來不及說話就被他接過手中的行李，他說：“我送你回去?！辈坏人卮鹁瓦~開大步走了，她只得小跑地跟上。那一句“不用”硬是被憋回到肚子里。

　　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鐘楷專心地開著車，顧銳撐著胳膊看著窗外發呆。鐘楷打開音樂，都是宮崎駿動畫片里的原版音樂?！肚c千尋》的片尾曲，她靜靜地聽著不說話。這個曲子她太熟悉，那時候他們一起看的第一部電影就是鐘楷下載到電腦上的這部動畫片。三個人一起的春游，他們兩個窩在帳篷里看著這部動畫片，其實顧銳不是很熱衷動漫，但是那天看完以后卻第一次覺得原來動畫也可以做的這般感人。他們開著帳篷的頂蓋，漫天繁星里面，顧銳看著千尋哭泣地蹲在地上，小白遞給她魔法做成的饅頭，她記得當時自己對鐘楷說：“你看，不管什么時候，當你自己都忘記自己真實的模樣，卻還有一個人能夠陪在你身邊，并且一直告訴你你是誰，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這樣就再也不用害怕迷失自我了?！鳖欎J不記得鐘楷到底說了什么沒有，倒是清楚地記得打完電話回來的陸家明聽到了她的話之后，狠狠地嘲笑她傻，對她說，不管什么時候他和鐘楷都會陪在她身邊，所以她永遠都不要擔心會迷失自己。那時候，她還純凈美好，而他們也正意氣風發，連看到的生活都是這般甜蜜醉人。

　　可是，他們最終還是各走天涯，從此相隔。時間就像是一條鴻溝，將他們永遠地分割在了時光的兩側，她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在想什么？”鐘楷還是打破了沉默。

　　“在聽這些曲子。你還記得千尋嗎？”此時他們就像好久未見的老友，氣氛那么自然。

　　“嗯，我記得你當時把這個動畫片看了四五遍。”他笑她。

　　“有這么多嗎？你又冤枉我?！彼Α?/p>

　　他們有多久沒有這么好好聊天了，這個感覺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時候他們還在一起，兩人經常會為一些小事而耿耿于懷，從不懷疑自己的記憶是錯誤的，爭辯那是常有的事情。

　　又是沉默，這一次沉默讓顧銳意識到自己好像越界了。還有轉一個彎就是機場，她不用頭疼去向他解釋什么，或者說掩飾此時的尷尬。

　　鐘楷把車停下的時候，顧銳簡直就要跳車了，可是安全帶卻死死地卡在身上，她低頭慌亂地解。鐘楷俯下身幫她按下按鈕，然后看著她的眼睛說：“銳銳，很多事情我都沒有忘記?！?/p>

　　顧銳不想聽他再說什么，打開車門向機場大廳跑去，行李包的帶子甚至勒疼了她的手。

　　飛行，落地。當顧銳置身小城的機場，她打量著來往的人群，每個人都是別人生命中的過客，而鐘楷，也將成為她生命中的過客。出了機場的大門，顧銳對自己說：顧銳，你該清醒了！

　　顧銳到達辦公室之前還很忐忑，不過當她走過熟悉的寫字樓的大門，刷了卡，樓下負責刷卡的管理員熱情地問候她“顧小姐，最近請假了嗎？好幾天都沒看到你啊”的時候，她就的覺得先前的一點不安都消失殆盡了。她微笑地和那個管理員打招呼，然后上了電梯。不是上班的時間，電梯里只有顧銳一個人。她靜靜地靠在電梯的墻壁上，通過不銹鋼的電梯打量自己。來公司之前她回家換了一套可以見人的職業裝，現在的她和往常上班的自己沒有絲毫分別。

　　33樓很快就到了，她整理好自己衣服，在電梯門打開時快步走出，卻差點撞上了迎面走來的人。顧銳嚇得一個急剎，重心不穩一下子撞到來人的懷里，那人也算機靈，眼明手快地一把撈住她，讓顧銳得以不用摔個狗吃屎。顧銳連忙說對方說抱歉，臉皮都囧得發紅，抬起頭的時候，尷尬地臉色瞬間變得冰冷。那個立在自己面前，扶著自己腰的人，正是陰魂不散的陸家明。他好像也才意識到自己接著的是誰，那搭在顧銳身上的手動了動就尷尬地收到了褲袋子。

　　“陸家明，你到底想干什么？”顧銳先發制人。

　　陸家明本來還有一絲囧意，聽到顧銳的話后就開始恢復花花公子的模樣，挑起那狹長的丹鳳眼，昂著頭說：“顧銳，你也太自我感覺良好了吧，我來這里可不是為你?！?/p>

　　顧銳并沒有因為他話里帶著的明顯的罵她自作多情的意思而覺得難堪，而是沿襲著她一貫的伶牙俐齒的風格，帶著不屑地對他說：“恐怕，自作多情的人，是你吧?！?/p>

　　“你……”陸家明果然氣得夠嗆。

　　“我什么，陸家明，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喜歡你，你想都不要想。而且我警告你，不要去動小雪，你要是敢傷害我身邊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顧銳激烈地說。

　　陸家明換了一個站著的姿勢，他本就身材頎長，在穿著平跟鞋的顧銳面前顯得更加高大挺拔。他湊著頭離顧銳的臉近了近，眼神里帶著的玩味讓顧銳不禁緊張，她條件反射地忘后面退了兩步?！安环胚^我，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怎么不放過我？”那妖孽掠起顧銳耳朵旁邊的一縷發絲，漫不經心地問。

　　顧銳這時候才感覺，面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說句話都會臉紅的陸家明了。時間已經讓他變得如此妖異與莫測，那身上彌散出來的魅惑力甚至會讓她覺得隱約失控。顧銳偏過頭，試圖離開逃離他的氣息?？墒悄茄鯀s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越發靠得她更近，顧銳的背甚至抵到了墻上，他卻更加得寸進尺，沒抓著她頭發的那只手撐到她身后的墻上，指尖的發絲越繞越緊，然后側過臉貼著她的耳際說：

　　“顧銳，應該是我不放過你吧?！?/p>

　　“你……”顧銳還來不及反駁，他就封住了她的唇。顧銳頓時覺得好像在腦袋里引爆了一顆原子彈，周遭一片混沌。那家伙卻早就趁著她分神的時候攻城略地，那兇狠的勁頭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下去。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快到顧銳都還來不及做出反抗，就已被對方吃干抹盡。

　　“你們……在干什么？”一個聲音打破了這個場面，也讓顧銳瞬間清醒，她趁著他愣神的時候，一腳踩上了他的腳，他終于從她的唇上離開。那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路雪。她站在他們二人不遠的地方怔怔地看著顧銳和陸家明，然后不敢相信般地指著他們說：“顧姐，你，你們，這是為什么？”

　　顧銳還來不及解釋，就被陸家明一下子拉到懷中，他摟著掙扎的顧銳，冷靜地對路雪說：“對不起，路雪，我有些事情要和你的顧姐聊一聊。”然后把顧銳拖進正好在面前打開的電梯里，顧銳的拳打腳踢根本無可奏效，她就這樣被陸家明像拖尸體一樣拖進了電梯里，電梯門合起的剎那，她好像看到了小雪緊咬的嘴唇和仇恨的臉。

　　“陸家明，你真是瘋了！”既然掙扎無可奈何，她就只有苦笑。

　　陸家明沒有說話，依舊扼著顧銳的身體，將她拖出了電梯。顧銳在樓下那個相識的保安準備來搭救她的時候，禮貌地擺了擺手，笑著對他說：“沒關系，不用擔心，他是我表弟?！比缓?，做出一個食指指向頭腦的動作，非常惋惜地解釋，“他這里有些問題?！?/p>

　　那個保安做了一個恍然大悟地表情，并且不忘對那個氣質和容貌都異常出色的男人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

　　陸家明在保安同情的目光中簡直哭笑不得，這個女人總是能有辦法讓他出丑。八年前是，八年后還是。

　　顧銳不知道他要把她拖到哪里，但是看著他被氣壞的樣子還是讓她的心情無比舒暢。她倒是很想知道他拖她出來要干什么，于是也就忘記了反抗。最后他們就這樣并肩走著，甚至忘記了此時兩人的手還牽著。

　　陸家明帶她進了公司附近的一個咖啡店，上班的時間，所以里面的人并不多。他找了一個清凈的角落讓她坐下，直到兩人落座，才發現兩人竟十指相扣了一路。陸家明尷尬地將手收回，顧銳借著點咖啡的間隙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陸家明此刻卻如坐針氈，他將她帶出來了，卻不知道現在要和她說什么。不過還好，顧銳根本就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她總是能夠激發他無窮的斗志。比如現在，她挑釁地勾著嘴角對他說：“八年了，我以為你會進步一點，沒想到你的吻技還是這么差。”

　　沉穩的陸家明，淡漠的陸家明，血腥的陸家明，放蕩不羈的陸家明……不管是哪一種，都被顧銳頃刻間打回了原形。那個靦腆、安靜、不善言辭和羞于表現的少年，那個當初的陸家明。

　　原來總會有那么一個人，不管你變得多么完美和無懈可擊，都能在瞬間被對方擊穿；無論你偽裝得多么強大和不容置否，你在那個人的眼里都如行走的大衛雕塑般那般赤裸和透明。那種感覺真是羞于啟齒，唯有用更冷漠和尖利的方式方能挽回些許尊嚴。

　　“你不也是，顧銳，這么多年，你還是和當年一樣，禁不起男人的撩撥?！睆膿p人方面來說，他們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嗎？可是，你的撩撥，從來對我，都是，毫，無，作，用，的！”顧銳就像是一個魔鬼，一字一頓地宣判他的無能。

　　“你……”陸家明簡直氣得牙發癢。

　　“我什么，有什么事就說吧，趁我還有耐心之前?！鳖欎J靠向椅背，慵懶地說。

　　時間過了很久，陸家明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們點的咖啡都到了，顧銳放了兩份奶精一份糖，一勺一勺慢慢攪著面前的咖啡，香濃的味道立刻溢出。她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對面的男人。他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顧銳輕蔑地笑出聲。原來男人遇到事情都是一個德行，鐘楷是，陸家明也是。她最恨男人窩窩囊囊的樣子。

　　她丟下咖啡杯，拎起座位上的包，剛起身卻被陸家明壓著手又按到了座位上。顧銳終于失去了耐心，嫌惡地問：“陸家明，你到底要干什么？”

　　陸家明按著她的手不放開，然后吞吞吐吐地問：“顧銳，你，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一連幾天，所有人都要求她顧銳的原諒，簡直就是活見鬼。顧銳抽開他手掌下的手，活動活動手腕，這家伙簡直就是野猴變的，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原諒？”顧銳笑出聲，“陸家明，你也配？”

　　陸家明看著顧銳的臉，那表情就如同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哪還是什么新銳建筑設計師?。骸澳悄銜忕娍瑔?？”

　　“不會！”顧銳盯著他說。

　　“真的嗎？”他竟然覺得開心?？墒沁€沒等露出笑容，顧銳就在他的心口插上一刀：

　　“我不原諒你，是因為你不配！我不原諒他，是因為我還愛他。所以陸家明，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陸家明終于頹敗地倒在了座椅上，他看著顧銳起身，離開，沒有半分反應，就像失了心了木偶。

　　顧銳走到門口，卻透過玻璃門的反光看到了后面可憐巴巴的陸家明，他就像是個沒人認領的小孩，巴巴地目送她離開。不知道為什么，顧銳竟然生出了惻隱之心，她定了一下，然后轉身回頭。

　　陸家明卻沒有意識到她會回頭，所以看到她走向他，竟驚慌失措地起身，不小心撞到了膝蓋，咖啡灑到了他價值不菲的襯衫和褲子上，他卻毫不在意，只是期待地看著折回的顧銳。

　　顧銳從桌上抽了幾張面紙遞給他，他卻似受寵若驚。語帶期冀地叫：“銳銳……”

　　顧銳嘆了口氣：“陸家明，你走吧，永遠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現。等我忘記你了，就不恨你了。我們成了陌生人，那么我就沒有理由恨所謂的別人了。”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家明的希望終于都被顧銳一個一個踩在了腳下，連同他的尊嚴。他看著她的背影，手中的面紙被揉成了團：“顧銳，我怎么可能容許你忘了我！”

　　服務員看到這邊的狼藉，過來幫他拿走了灑出咖啡的杯子，將咖啡漬都清理干凈，然后幫他換上了一杯新的，并且連帶著收拾了一下顧銳留下的杯子?？墒欠諉T還沒走幾步，就被陸家明叫住了。他招手讓服務員留下顧銳的杯子，然后揮手讓他離開，那服務員簡直莫名其妙，但是也沒有違背客人的奇怪要求，轉身疑惑地走了。

　　陸家明翻轉著顧銳的杯子，不出意外在杯沿上看到了顧銳殘留下來的口紅印子，他仔細地看著那個模糊的印記，然后鬼使神差地吻上去，這個感覺和他半個小時前嘗到的她的味道一樣，那是顧銳的味道，他就像一個精神失常的癮君子般沉溺其中。卻不知道就在不遠處，路雪那嫉恨的眼光，她捏緊手中的咖啡杯，冷笑出聲：

　　“陸家明，你真是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