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飯過后,兩個娃都在學堂里犯困,搖頭晃腦跟著身旁的娃娃們一道念書本。課堂里悶熱異常,外邊的微風似乎都有意繞開了課堂敞開著的門與窗,吝嗇地一點兒不進來,娃娃們都有些昏昏欲睡,汗脖子汗臉的,雙眼無神,嘴里下意識地念著,到底念進心里去了沒有,誰也不曉得,包括他們自個兒。
不過陳二標倒是在認真地念,認真地記,他干活出色,現在下定決心,念書也要出色,一般不與其他人結伴戲耍,他的一只眼睛讓自己在眾多的娃娃們面前有些自慚,其他人也總是拿一種奇怪的眼神從他的眼睛繼而打量到他的全身,仿佛他是一只怪物,與他們是兩個世界的。陳二標只有一心撲在了念書上,自覺地與周圍人主動分離開來,因而成績一直排在前列。一不招人,二不惹人,走道低頭避著走,不過這還是遭到了不少壞孩子的冷嘲熱諷:“瞧瞧,瞧瞧,半個睜眼瞎又在用功了,像個啞巴,又像個傻子,都不曉得玩,死讀書的命,真以為把書念好了就能改變啥哩!”陳二標只當耳旁風刮過,一只耳進一只耳出,他們愛說就讓說,但絕對不允許有任何的肌體上的侵犯,一旦有,他就會動手,照死了打回去,這是陳二標咬著牙攥著拳頭暗下的死心。
距離學堂起起伏伏念讀聲十幾里開外的吳村,好多人家的煙囪里還在往外撲騰著將盡的煙灰。吳純耕一家正準備給王依倩送行,她要回城了。之所以選在這個時候走,就是怕兩個娃見了舍不得,哭鬧個沒完,尤其是吳向北。
王依倩早已打點好了自己的隨身物件,從吳品良開始,分別感謝了吳家三口人。到吳純耕這里,多看了兩眼,眼神里含了淚花,撲閃撲閃的。可以看得出,她是不舍得走的,在吳村的這些天里,與他們相處下來,似乎與這一家子人都有了各種各樣的情分。
劉秀秀也有些舍不得這個妹子,這個城里姑娘沒有什么架子,待人誠懇,真巴不得能有這么一個姊妹相伴,她說:“俺說王姑娘,不是說好了,大米沒吃完之前就不走的么,咋說話不作數哩?”
王依倩清清嗓子,壓抑一番傷感情緒,說:“要走的,總要走的,報社催稿子了,再說俺的報告也完成了,不好再這么打攪大家伙了。”
劉秀秀一瞥眼,有些生氣地說:“這話咋說的,什么打擾不打擾的,俺都當你是自家妹子了,見外了啊,不愛聽。”
王依倩緩緩說道:“能遇見你們是俺的福分,沒白來一回。”
三人送她出了院子。
吳品良站在院口,朝她揮揮手,說:“王姑娘,一路好走啊,俺就不送你了,空了常來走走,這里都是歡迎你的。”
王依倩也朝他揮手道別:“老爺子趕緊回屋歇著吧,外邊日頭毒辣,蒸籠一樣,厲害著哩,得空了俺再來看您。”
劉秀秀又送了一截,說:“阿福,你再送送王姑娘,搭把手拎個包,也不曉得能不能遇見去集上的車,俺屋里還有點事情,離不得人,要不俺就直接將妹子送上集了。”
王依倩握住劉秀秀的手,兩個人的手都是軟軟的,沒想到劉秀秀每天干粗活,手還是水嫩的,她說:“謝謝了,俺就叫你一聲姐,這些日子真忙壞了你們,心里老過意不去了,不知該咋說了。”
劉秀秀笑笑,說:“不曉得咋說就不說唄,快走吧,黃昏時候集上有趟去縣里的車,別誤了,誤了就得明天再走了。”
王依倩一直含著的淚花迸裂開了,順著眼角淌到了面頰,滴到了地上的粉塵之中,她說:“姐,俺得走了!”
劉秀秀說:“走吧,走吧,再不走,俺可要截人了!”說完,回轉身往回走,從她的背影中看到她也抹了把淚水。
吳純耕一直沒說過話,木木地拎著個包。
野外,今天的日頭的確有些毒辣,放眼出去,萬物蒸騰,氣浪滾滾,一切都是被扭曲了一般,在微微挪動著。下地的人趕早忙完活,此時都回了村,等日頭西偏了再下地,因而整條路上看不見什么人影。
“路邊歇歇吧,瞧你一臉的汗。”
吳純耕終于開口說話了。
“好啊,還真累了,今天怪熱的。”
王依倩只覺身子發軟,確實走不動了,呆呆地走到路邊,撿個背坡地坐了,吳純耕跟著在邊上坐下,半天不說話。
“走之前,俺想給你一樣東西。”
“給俺啥?”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真不懂,啥嘛?”
“說你木頭還真是木頭,一根朽木,非要俺一個姑娘家的把話說明么,俺,把俺給你,這回懂了?”
“王姑娘,你是說……?”
“對,把俺的身子給你。”
“不成,不能那樣,一對不住你,二對不住俺媳婦,絕對不成!”
“咋啦,一個大老爺們,姑娘家都送上門了,還不敢沾碰哪?俺可還是黃花大閨女頭一遭,給你撿個便宜。”
“不是不敢,是不成。”
“真不要?過了可就沒這好事了。”
“嗯,真不要!”
“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要與不要?”
“還是那兩個字,不要!”
“俺總算沒瞧走眼,你是個好男人,這輩子俺王依倩沒能落著這么個男人,是一大遺憾,走后俺也會念著你的好的。”
“俺也會的……”
吳純耕欲言又止,王依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很是七上八下,心想為什么自己沒能早幾年出世,那就能早幾年認識這個男人了,說不定劉秀秀的身份就是自己的,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男人。
王依倩在道出這番話之前,她想到了吳品良,想到了劉秀秀,還有那吳向北、陳二標兩個娃,她非常猶豫與糾葛,是否該要繼續她心里一直想要道出的真情。不說,就要走了,不知往后還有無機會,說了,又對不住人。其實她壓根又不擔心會對不住劉秀秀,之所以開口了,她是知道對方不能同意的,對于這點,她知根知底,就算是對這個好男人的一次考驗吧,也算是將自己的心聲吐露給這個男人聽聽,免得回去了會憋瘋,會后悔。
結果證明,吳純耕顯而易見是個好男人。
這個結果讓王依倩愈加傷懷沒能攤上這么個好男人,帶著不舍回了報社,交上報道,整個人把魂兒丟在吳村了。哪怕她的報道得到了莫大的肯定,表揚、獎勵紛紛而來,一切都沒能讓她振作起來,心里裝著的只有那個吳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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