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小雨最為消沉的時候,我曾經在圖書館里遇到她。當時她獨自坐在一個角落里,身體壓得很低,垂下來的長發(fā)幾乎遮住她所有的表情。我在不遠處默默注視了一會兒,自始至終,她面前的書都沒有動一下。我心里隱隱的有些痛。后來我走過去,做出碰巧遇到她那樣和她打招呼。她抬起頭看我一眼,沒有說話,繼續(xù)埋頭“看書”。那時我看到她的眼神空泛,沒有一絲光彩。我在她邊上坐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尋找話題。余小雨并沒有明顯的反感,我們就漸漸聊了起來。我很想趁機安慰她幾句,但不知從何說起。后來她主動問我:“你們現在是不是都很討厭我?”
“怎么會呢。”我說。“其實我們對你印象一直都很好的。”
“你別安慰我了。”
我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你何必讓一些毫無根據的謠言來傷害自己呢。只要身子正,不怕影子斜,謠言早晚會不攻自破的。”
“也許你說得對。”余小雨說,“謝謝你這么開導我。”
從那以后,余小雨經常跟我說話,為此我還和呂建打了一架。
呂建和孫海是一路貨色,在學校里很囂張。孫海被學校開除之后,呂建就一直想追求余小雨。可惜余小雨根本沒有心情談戀愛了。呂建見我跟余小雨走得比較近,以為我在追求她,總是處處找我麻煩。有一次我們在畫室里畫畫,呂建到處向我挑釁:不論我在哪里畫畫,他總是跟上來,讓我滾遠點,好像我防礙他畫畫。我讓了他幾次,但呂建還不肯罷休。最后我忍無可忍,跳起來抓起屁股下的方凳,在空中甩出一個二百七十度的漂亮弧度,然后把方凳砸在他的腦袋上,當場把他砸暈在地。同學們嚇壞了,全都愣在那里,本來亂糟糟的畫室忽然間靜得連喘氣聲都聽不見。我也嚇壞了,要是把他砸成個腦震蕩,我肯定被學校開除。老實說被開除還是次要的,萬一把我老爸活活地氣死,我可接受不了。我一直很愛老爸,希望他長命百歲。真沒想到,呂建的腦袋特別硬。過了一會他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腦袋,雙眼瞪著我。看他的樣子應該沒什么事,我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很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免得他同樣拿板凳砸我。我說:“你他媽再把我惹毛了,老子砸爛你的頭。”估計我當時的樣子很嚇人,呂建就被鎮(zhèn)住了,一雙眼睛服服帖帖地看著我。這種人就是賤,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當時給我們上課的是個老女人,身材跟王麗差不多,很粗壯。她已經到了更年期的年齡,脾氣很糟糕。我們在課堂上打架,她便認為我們沒把她放在眼里,非常生氣,咆哮著像頭發(fā)瘋的母熊,氣勢洶洶地把我們扭到教導處。由于我在學校里表現很好,而且才華出眾——書法與繪畫作品經常在學校的櫥窗里展出,也有不少文章發(fā)表在校刊上。很多老師都挺喜歡我的,除了那個母熊似的老女人。我這么一個有文化有涵養(yǎng)的學生居然打了人,教導處主任很難相信。但我就是打人了,而且很暴力。教導處主任認為一定是事出有因,他很和藹地問我為什么打人。我說呂建經常拿我的畫交作業(yè),我不給,他就找我麻煩,上課時不讓我好好畫畫,被逼急了就打了他。這些都是確有其事,并非是我瞎說。呂建也不希望讓教導處知道他是因為余小雨挨揍,何況他和余小雨都因為“公主事件”被處分,影響很不好,便默認了我的說法。此后我寫了份檢討便沒什么事了。通過這件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領導面前裝乖很重要。
呂建為了報復我,曾經用美工刀把我曬在外面的褲子上劃了一個洞,而且還在襠部,非常惡毒。由于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他干的,我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自認倒霉。從那以后,我就不敢再隨便和余小雨說話了,不是我怕了呂建,而是我實在沒有多余的錢買褲子。還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對余小雨垂涎欲滴呢,如果每個人都來劃我一條褲子,我他媽只能穿著走光的褲子了。我這人還是挺要臉的,也沒露陰癖,不大情愿讓人家看到我內褲。
二年多之后,余小雨重新提及這件事,我想起王麗和小七說她喜歡我,估計與此有關。我還以為我很有魅力呢,原來根本不是這么回事。我覺得余小雨也太單純了,如果僅僅因為我安慰她兩句就要以身相許,也太傻了。
我說:“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還提它干什么。”
余小雨說:“對于你來說也許不算什么,但是對于我來說很重要。雖然真正讓我堅持下來的并不是說的那些話,但是你當時對我的態(tài)度,以及對我的信任,給我?guī)砹藞猿窒氯サ挠職馀c信心。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你。”
“我們是同學嘛,相互關懷是應該的。”
“可是你的褲子都被劃破了。”
我忍不住呵呵笑,問她是怎么知道的。余小雨說是小七告訴她的,我又問是什么時候,她沒說,眼睛游離地看著一串串葡萄。我想起來小七說過和她一起吃飯的事,估計就是那個時候知道的,我就沒有再問下去。
“我現在還記得你打呂健的樣子,太嚇人了。”余小雨說:“我都為你捏了一把汗。”
“你沒想到我會那么兇吧。”
“是啊,我們一直都覺得你很斯文,沒想打起人來那么可怕,好像要把人吃掉一樣。后來我們在宿舍里說起這件事,她們覺得你很勇敢。”
我聽了很高興,沒想到在女生的心目中我還有這么好的形象。我假惺惺地說:“你們不覺得我很暴力嗎?”
“在那種情況下,采用那種方式反擊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余小雨說,“自從你打了呂建之后,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正如余小雨說的那樣,在那之前,我自卑、膽小、怕事,似乎誰都可以隨意指使我為他打飯打水,有時候還要幫他們洗襪子。那時候連同樣膽小怕事的小七也不屑與我走近。我告訴余小雨,我在中學時經常無故被學校里的小混混揍,起初我只知道躲,可是越躲就越被人家欺負,最后我實在不堪忍受了,利用一個暑假,在家里對著沙包瘋狂練習打架,即使雙手打出血泡來也沒有終止過。兩個月下來我自信打架無敵了,回到學校立刻把那些欺負過我的王八蛋全揍了一頓,揍得他們渾身哆嗦、哭爹喊娘。此后,我成了學校有名的危險分子,很多膽小的女孩一見到我就像見到殺人犯一樣嚇得調頭就躲。本來我在學校里很老實,學習成績也很好,很多老師對我印象都不錯。而然在那之后,只要他們想起我到處打人情形,除了感慨,還會投來警戒的目光,好像我早晚會變成一個勞改犯。
“我一直都想做一個受老師喜歡的優(yōu)秀好學生,可是被那些王八蛋逼的走投無路,只好做個危險分子了。”我嘆了口氣,表示很無辜。
余小雨呵呵地笑起來。她說:“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危險。”她忽然又不笑了,注視著我說:“其實你很正義,有一種安全感。”
從來沒有女孩用那種目光看著我,盡管那種目光是溫柔的,卻又具有無窮的穿透力,使我無所遁形。
我們聊了很久,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第二天的零點。那時我們聊到工作,她聽出來我對現在的工作不是很滿意,問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說先做著,等有了積蓄再去找更好的工作。余小雨自言自語似地說:“我也想換了。”我問為什么,她沒有回答,抬起目光,若有所思地望著葡萄樹,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吸引了她。我忽然想起她們公司的總經理是個好色之徒,不知道那個家伙是不是開始打她主意。我為她感到悲傷,覺得一個女孩太漂亮也是件不幸的事,所謂紅顏薄命,大概就是她這個樣子。我很想寬慰她幾句,但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好無聲無息地坐在那里。
夜晚很靜,偶爾有遠處汽車的汽笛聲隱隱地傳過來,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我捕捉著那些若有若無的聲音,靈魂似乎穿越了時空,來到一個幽遠空靈的世界,使我無端地憂傷,并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余小雨幽幽地說:“房子快到期了。”
我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深深懷念以前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情形。如今轉眼之間,他們就各奔東西了。
“你最近有沒有去租房子?”我轉過臉去問余小雨,心里似乎在期待著她否定的回答。
“我同事已經幫我找了一間,不過還沒去看,聽他(她)說還不錯。”余小雨有些不舍地說:“這個星期天我可能就要搬走了。”
“哦,”我有些失落地說。“到時候我?guī)湍惆岚伞!蔽艺f完這句話,好像所有的力氣都瀉盡了。
“你呢?”余小雨轉過臉來問我。
那時我還沒有拿到工資,身上的錢早用得差不多了,根本租不起房子,更不知道哪里才有我的安身之處,這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太可憐了。我不想讓她為我難過,騙她說,我已經聯(lián)系了一個朋友,暫時去他那里住一段時間,等拿到工資再去租房子。我悲哀地想,要是真有這樣一個朋友就好了。
余小雨說:“他們要是不走就好了。”
我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余小雨說:“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見到你。”
我說:“我又不會離開這座城市,怎么會見不到呢。”
余小雨說:“你知道這個城市里有多少人嗎?”
我沒有回答。我知道她并不需要準確的答案,甚至連答案都不需要。我想到張含韻,我能感覺得到她就在這座城市里,可是人海茫茫,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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