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無情若晴

　　萬安殿的宮奴們看到已經痊愈的女皇陛下的身影出現時，每個人都是一臉驚喜和興奮，紛紛跪下行禮，只是在女皇的示意下壓低了聲音，低下頭直到那雙繡著張揚鳳凰的鞋子在眼前走過，心底卻是各個欣喜若狂，認為自家皇夫終于熬出頭了，守得云開見月明。

　　只是站在低處的人看到的世界實在是太狹窄了，所以才輕易的被愚弄和操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內殿燃著沉水香，鎏金鏤空的香爐渺渺的漂浮著那些壓抑的味道，帶著深入骨髓的記憶。

　　皇夫身著血紅的嫁衣，天下未嫁公子曾今艷羨的鳳袍，美輪美奐的刺繡，精心勾畫的圖案，對著奢華的鑲玉的銅鏡畫著艷色的妝容，一如當年初嫁時，妖孽的鳳眸帶著恍惚的迷醉，蔥白的手指拂過自己的鬢發，“人貌不似前歲，風月宛然無異。”

　　“誰說敏兒人貌不似前歲的？明明還如當年那般，一笑留春春也駐……”女皇悄悄站在門口，帶著寵溺的微笑，眼底是不再遮掩的愛戀和占有，只是臉色紅潤的不似常人。

　　八重敏對著銅鏡燦然一笑，烏黑清亮的眸子迷蒙著水汽，從袖子里掏出一支樸素簡單甚至說是粗糙也不過分的木簪子，溫柔的目光流連在那簪子的頂上歪歪斜斜的敏字上，輕嘆，“還是老了，畢竟那么多年過去了……這根簪子都棄置了十幾年了。”

　　女帝上前，接過他手中的簪子，小心的撫摸著那個敏字，笑容中帶著苦澀和甜蜜，“這個簪子你還留著啊，我還以為你早就扔了呢……”怎么會呢，原本只是普通的木簪子居然通體光滑沒有一處刺手，想來有人常常撫摸把玩，才會有如此效果，敏兒，澹臺楓宛到底虧欠了你多少？

　　八重敏轉身直面女帝，笑靨如花，燦爛如同當初煙柳畫橋邊，風簾翠幕中的嬌憨柔情，狠狠的刺痛了女帝的眼。

　　女帝鄭重的抬起手，將那木簪子插入梳理整齊的鴉羽中，緩緩地將皇夫擁入懷中，高興這次沒有得到拒絕，“敏兒，朕欠你的，一直都欠你的……”你是我心中最珍視的夫郎，可是我們之間隔著太多太多的東西，若是自己的生命不是只有一天，自己是如何也不會來到這萬安殿，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寧可夜夜在望月樓上看著有你的萬安殿，也不能踏進一步！

　　“楓宛，你不欠我的，從來都不欠我，你只是欠了我們之間的愛情，你將權勢和皇位放在至高的地位，我永遠只能退讓，最后退無可退！”皇夫慢慢的離開女帝單薄的懷抱，拉著她的手在圓桌旁坐下，素手皓腕優雅的斟茶。

　　“對不起，敏兒，對不起……”女帝看著那素白的手指和瑩潤的杯子，喃喃道。

　　“楓宛，難道你只是因為我殺了你的長女才冷落我嗎？難道安貴妃生下澹臺鳳歌后還有子嗣誕生？陛下，你狠起來永遠比任何人狠！看著我費勁心思迫害那些有孕的妃子，你可曾阻礙過？不曾！你縱容我，縱容我控制你的子嗣……”八重敏不由得激動起來，不再有剛開始的淡然鎮定，拔下頭上的木簪子，輕輕的放在女帝放在桌上的手掌中，“這簪子臣妾受之有愧，終是辜負了陛下。陛下的情，臣妾要不起……”

　　女帝握緊了手中的木簪子，空出的左手喝下那杯滾燙的茶水，直到那熱度帶來的灼熱感流進胃里，“敏兒，因為皇夫的位子一定是姓八重的，所以有著八重家血統的人是不能登上皇位的，澹臺家的血統不能再稀釋了，敏兒，八重家已經榮耀之極了，再高的只有那個位子了，朕不允許看到一手建立的皇朝……”側過了頭，看著窗外漸暗的夜幕，終是不忍說出口。

　　“所以，陛下，你選擇了勢力較弱的柳家。陛下，您難道不知道五六代后，上位者的澹臺家血統已經稀薄了嗎？即使不混有八重家的血液……其實，都是借口，都只是借口罷了，一切只是功高蓋主，對嗎？”皇夫再為女帝倒了杯茶水，恢復了往日的高貴平靜，但是他的平靜也昭示著他的隱藏，隱藏最深處的真實，現在的他只是皇夫，不是八重蓮“天女天女，追根溯源混足了天下各姓的血液，您又在防誰？”

　　女帝收起那根木簪子，抬起頭看向自己青春正盛的愛人，終是難以放手，“敏兒，我已經頒布了圣旨，一言九鼎，決不能更改了。對不起，但是我愛你是真的，你是我一生唯一的感情。若是我們的孩子還在，我一定會為她做好所有的安排，即使不在那個位子上，也可以瀟灑一生……我的人生只剩下了你，哪怕是憐憫我欺騙我也好，就陪我度過這最后一夜，直到黎明降臨，好嗎？”

　　“楓宛，你的愛情伴隨著謊言和虛假，敏兒已經不敢去期待了，這樣的榮幸我實在承受不起。但是臣妾知道陛下的希望，臣妾會陪著陛下的，只是與愛無關。”皇夫轉身走近窗邊，推開雕花的木窗，窗外是流觴曲水環繞，水邊堆砌著太湖山石，名花異草，委實華麗，畢竟這是鳳黎皇夫的住處，可惜這樣的奢華卻帶不來一絲快樂，“下雨了呢……”

　　皇夫背對著女帝，鳳眸有些恍惚，當年相遇時也是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只是真是太久了，久到忘記了自己是否愛過恨過哭過，忘記當初的相遇的是不是這個人……

　　女帝眼帶復雜的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里有些亂，認定了齊林為繼承人后，就不需要更多的靶子了，一個鳳歌就夠了，只是難為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背對著自己的愛人。忽的，站了起來，一臉驚慌失措的奔向窗邊，皇夫的身體搖晃著倒向女帝的懷里，只是雙眼緊閉，唇邊帶著血絲，臉色蒼白，明顯是中毒的跡象。

　　“來人，宣太醫！”女帝嘶吼著，看到這個人倒下時，才明白愛著的一直愛著，雖然希望他陪著自己一起離開卻不希望看著他走在自己面前，手顫抖哆嗦起來，難道敏兒根本就不想和自己一起離開，他有那么恨自己嗎？

　　皇夫掙扎著睜開了眼，淡笑的撫上女帝的臉，“陛下，一霎無端碎綠催紅，但愿月落重生燈再紅。”

　　天璃三十五年，鳳后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