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市區，感覺還是挺熱鬧的，春節不愧是中華傳統里最大的節日，還未到除夕，四處就已經張燈結彩，有些店家要提早關張，已經放起了萬響的鞭炮。

葉茜茜一聽見鞭炮響就眉開眼笑，她打小在南邊長大，深圳嚴禁煙花爆竹多年，即便放也是零零星星的不痛快，除夕不過是去上個香完事。后來跟家里人去北京過年，這才感覺出年味來，噼里啪啦的熱鬧。她一帆風順的長大，心思也少，從未碰過壁的人遇見了林平年，所以才那樣花心思。

找了一家燒烤攤，晚上人挺多，寒冬臘月的，還有許多人要坐在外頭吃，肉串也是幾十幾十的上，再加上一打啤酒，就能聊到后半夜去。這里羊肉烤的口感焦脆，油汪汪的噴香四溢，許多人都是慕名而來，葉茜茜一口氣叫了三十串羊肉不加辣，還有三十個雞脆骨，看的裴景呆了，“你能吃得下么。”

葉茜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實，是晚上有人約我，我帶你來給我壯壯膽。”

“鬼靈精。”裴景哈哈笑了一聲，“吾家幼女初長成啊。”葉茜茜在這幾家里，即便算上堂親表親，也是年齡最小的女孩兒。裴景小時候聽她叫自己姐姐，心里總是很不服。葉茜茜是女孩子，葉家很有些重男輕女，每每她來了裴景家里便有些怯怯的，裴景卻總是是呵斥她，這個不許動，那個不許碰，霸道的仿佛全世界都是自己的。如今長大了，女孩子的性子全變了，平輩的孩子里數她最寵葉茜茜。

等見到來人的時候，裴景只覺得面熟，葉茜茜不好意思的介紹，“恬恬姐，那天我們在飛機上認識的李先生，還記得嗎？”裴景頓時想起來，當時他舉著報紙自嘲，‘本人總比照片上的難看。’

天哪，這也不過是半個多月，不覺間瞠目結舌，“你，你們倆？”

李廣致長在國外，禮儀也很西式，不過普通話講的很標準，甚至帶著點京腔，點頭問了好，“裴小姐，很榮幸再次見到你。”可是這樣紳士的舉止在燒烤攤上，總有那么點不倫不類，連過來送啤酒的老板都笑了，“這位先生好福氣，有兩個這么漂亮的姑娘陪著。”

裴景記起來了，那天她受傷之前，就是李廣致給彈琴的姑娘獻花，不知怎么獻的，最后把花交給了她。那樣大的一束百合花，純白靜謐。

隔壁家忽然放起鞭炮，把葉茜茜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去抓李廣致的手，還沒抓到，李廣致已經牽住她了。裴景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早已猜到，拉開椅子坐下來，“李先生也請坐吧。”

其實裴景見了陌生人素來這樣，面色冷淡，實則不過是因為羞澀罷了。大一的時候就有人起她外號，“冷美人”，對這家世容貌才氣皆十分出色的“冷美人”，在校的學生自然也無人敢輕舉妄動了，獨獨趙思成是個例外。

記得她大一第一天上課，系主任要過來巡查，身后跟了一眾教務人員，其中就有趙思成。路過她座位時，系主任特意問了問她情況，問了她父親好，又勉勵了幾句才走。

下課后趙思成在門口叫住她，“裴景是吧？以后有需要幫忙的事就來找我。”裴景大為疑惑，“你認識我？”趙思成哈哈一笑，“你父親在商學院有講座，我聽過，很喜歡，還替你父親寫過一個項目的可行性報告當作業。”

裴景的父親是商學院特聘的客座教授，聽他那樣說，裴景才頓時想起來，有一天父親回家后拿著一份報告冊子給她看，“你再過十年，能寫出來這種東西嗎？”裴北峻只這一個獨生女兒，平日總把她當兒子培養。裴景那天卻氣哼哼的使了小性子，“我老死都用不著會寫，以后我嫁個好老公，他什么都不會讓我做的。”她記得她嘩啦啦的把紙翻了一遍，末了的署名就是趙思成。

一頓宵夜下來，裴景其實是當了電燈泡，葉茜茜把裴景當透明人，跟李廣致玩的親熱。正好林平年發來短信，裴景低頭看了一眼，站起來說，“茜茜，我先回去。”

李廣致見裴景要走，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開始掏西褲口袋，“真是巧，今天正好穿了這條褲子。”他摸出一個什么東西交到裴景手里，“那回你受傷。這個落在我這兒了。”

裴景接過那張紙片，皺巴巴的還帶著血跡，翻過來果真是那串號碼，柴榮留給她的趙思成的新號碼。找了這么久，原來是在他那里。

當時她找不到這個號碼，情緒整整低落了一周，還是后來在林平年的同學會上正巧又遇見柴榮，心情這才又好轉一些。

她愣愣的看著那紙條，上面還別著柴榮的那枚袖扣，在暗處被光一照，幾顆鉆就好似穹頂上的星星。將東西塞進錢包里就轉身要走，李廣致卻似乎欲言又止，掙扎了一會兒才說，“那天我還用你手機撥過這個電話，是很多次才接通的。”

裴景聞言悚然一滯，“你說了什么。”

李廣致說，“我問他認不認識你，然后又講了講你的情況。”

裴景簡直不敢回頭，只是努力的維持著平靜，語調卻抑不住的在顫抖，“那人是怎么說的？”

“他說，他馬上趕過來。”

葉茜茜有些奇怪的看著他倆，終于還是拉著裴景的手，“姐，姐你怎么了？你的手好涼。”

裴景咬著嘴唇調整呼吸，笑靨嫣然的轉過頭，“我沒有事。李先生，真的是多謝你了。我敬你。”順手拿起桌上一瓶沒動過的啤酒，一氣喝到見底，看得那兩人都呆了。

裴景是平生第一次這樣對著酒瓶直接喝，真多啊，就像永遠都喝不完，眼淚就浸在眼眶里，她卻不能不喝，不喝她就會立刻哭出來。綠色的玻璃瓶還橫在桌子上滾來滾去，她分外灑脫的揮揮手，“你們倆慢慢聊，我先走了。”

原來他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她差點死在搶救室里，他卻沒有來。這些天她做夢似的假設了那么多場景，幻想著如若他知道她受重傷，楚楚可憐的躺在病床上，該有怎樣的心痛懊悔，該是怎樣的焦慮。然而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卻連個問候也不曾有過。

裴景一個人沿著街道慢慢走，小陳被她打發著去跟了葉茜茜。她穿著高跟，冬天很冷，寒意從地底透上來，走到連腳尖都失去知覺了，她還是在一直往前走。

真是可笑，都已經分手了，竟然還要給她希望，“馬上趕回來”？一切不過是她在自作多情。

出了中心區有一個很大的天然湖，她拿出電話，對著那串號碼撥過去，她不甘心，她只想問問趙思成，為什么。這些年，她到底是為了什么。

電話通了，卻不是熟悉的彩鈴，果真是新號碼，大概是專為那個女人準備的吧，連鈴聲也換了。

有人接了，她喂了一聲，對方也喂了一聲，聲音卻不是趙思成。她匆匆說了句對不起就壓了電話。

她盯著手里的紙片發呆，怎么會？

過了一會兒，那號碼卻打了回來，她接起來還沒有說話，那邊就先開口了，“裴景？”

她怔怔的拿著手機聽那邊的聲音，“裴景，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