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女媧之咒

　　一陣風朝娥嬌和獵神撲來，“跟我走?！敝宦牼攀缀庸终f了這樣一句，獵神已經被他拉著，躍到對岸的山頭上。這是一座荒山，山上青石嶙峋，兩人站在山頂那枚最高的蘑菇形青石上，獵神竟沒有反應過來，身體還左右晃動了幾下。站穩后，面前的銀雪河畔，是鋪天蓋地的小妖怪的頭顱，還有神牛，還有娥嬌，孩子們，以及廚神等等，他們都在看向這邊。

　　獵神道：“你要干什么，不要傷害了九黎族人，否則我獵神手下絕不留情?！?/p>

　　相比于獵神的冷靜，九首河怪顯得憂傷，他說道：“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還是那樣的冷漠，但是我知道這只是你的外表，你的內心，像火山一樣炙熱。我知道你已經不記得我了，不記得我們八次輪回卻不成眷屬的命運，但是，我會讓你知道的，讓你知道所有的真相！”

　　最后一句話，他似乎咬牙切齒地說。每一個字都十分堅決。但獵神依然蒙在鼓里，雖然隱隱約約覺得他和他之間，有某些故事，但到底是什么故事，他卻一無所知，或者是不是這個九首怪物弄錯了：“我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根本不認識你，你是不是弄錯了？”

　　這句話激怒了九首河怪：“弄錯？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我怎么會弄錯！知道嗎，我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放棄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就算是女媧，又能拿我們怎么樣？”

　　獵神更是一頭霧水：“你說什么我真的一點都不明白，我到底放棄了什么？”

　　九首河怪道：“你放棄了我們忠貞不渝的感情，你放棄了我們四世輪回的堅持！”說著，他又開始唱起莫名其妙的歌：“上邪！我誓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上邪！我誓與君相交，長命無絕期。冰雪燃，蒼海成田，狼心念念，江逆走，天地覆，乃敢與君別！上邪！我誓與君相守，長命無絕決，輪回破，萬物成灰，石淚漣漣，三界滅，天地毀，乃敢把君忘！”歌聲如泣如訴，如嫉如慕。

　　這歌聲仿佛咒語一般，春風融冰化雪，枯樹破膚成芽，獵神似乎記起了什么。

　　幾千年前，獵神名叫山庫。他是一個英俊的少年，是一個背著弓箭的孩子。他長得像山間的錦雞一樣美，像地上的蘆葦一樣俊，他經常到各種山里去打獵。那一天，陽光明媚，春風和暢，他背著他的箭，來到了墨山。他到處尋找著獵物，但是他所見到的，鴨嘴獸、斑紋龍、巨嘴雀，都無法激發他的興趣，這些獸物都太普通了，隨處可見，他甚至懶得獵殺。

　　他一直走，走到夕陽落山的時候，覺得雙腳發熱，有些疲憊，便在一株千年紅喬下休息。

　　不經意間，他看到了一只夜雪銀狐，這種狐很少見。它們飲雪為水，以卵為食。從來不喝冰以外的水，從來不食卵以外的食。墨山后剛好有一座長年不的雪山，這些稀有的家伙，常年躲在雪山上，偶爾才會下來，尋找各種獸龍或者鳥雀的卵為食?；畹帽逵駶崱?/p>

　　雪銀狐從草地上跑過，它那像雪花一樣的毛發，還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在樹林中顯得特別遺世獨立、光彩照人。山庫見了，從地上一躍而起，欣喜若狂。

　　這個俊俏的少年提弓搭箭追上去，夜雪銀狐見了，撒腿就跑。

　　他們一直在山間追逐著，夜雪銀狐拼命跑，山庫追得無比歡快。

　　好幾次他都想搭箭獵物，但這夜雪銀狐倒也真是狡猾，不斷往樹梢之間鉆來鉆去，讓他一直無法下手。貓鼠游戲進行了很長時間，山庫也累得氣喘吁吁，一身的汗甘甜淋漓。他試了幾次箭之后，都沒有下手。每當要拉開弓的時候，他覺得有些不忍，似乎想活捉似的。

　　就這樣一直追了一路，甚至荊棘扯破了他的衣衫，他也渾然不覺；甚至石塊咯破了他的腳掌，他也渾然不覺，甚至他已經跑進了叢深處很遠很遠，他也沒來得及多想。美麗的夜雪銀狐就像一道彩虹一樣，指引著他不斷追逐而去。一直到太陽落山，一直到夜風徐徐。

　　突然，跑在前面的夜雪銀狐不動了，山庫抬起弓箭，銀狐回過頭來，汪著楚楚可憐的眼睛。眼里充滿了無助，山庫在那一瞬間，心里仿佛感覺到了什么似的，手竟然軟了下來。

　　他的弓沒有拉開，他的箭沒有射出去，他所面對的不是獵物，而是一個無助的絕望生命。打獵很多年了，但是這種感覺他是第一次碰到。他放棄了，不忍獵殺這么美麗的精靈。

　　就在他的弓箭垂下去的時候，面前十步之遙的夜雪銀狐，竟然化為了一位美麗的女子。

　　那少女十五六歲，披著白色絨裝，黑發似瀑，絲絲妖嬈，身姿阿娜，亭亭玉立。尤其是那張小臉，肌膚如脂，吹彈欲破，雙唇鮮而不艷，若新蟬破繭，鼻翼微微上揚，似冰鑄玉雕。一雙眼睛像海水的顏色，藏著深深的心事。微微的喘息，模樣更加楚楚動人，不可芳物。

　　在那一瞬間，山庫所有的少年情懷全部融化了。那一天，他牽著她的手走遍墨山；那一天，她帶著他吮吸雪山的冰塊；那一天，她讓他品嘗花蕊上的露滴；那一天，他們相愛。

　　是的，他們相愛了，他告訴她他叫山庫，是一名少年獵手；她告訴他，她是一只修練千年的狐，她叫夜靈子，在她修煉成人的最好季節，與他相遇。在一個夕陽柔美的傍晚，他們在一條小河邊上玩的時候，被人撞見了。哦，應該是被幾只修煉成人的狐撞見了。

　　墨山是一座樹木繁茂的山，山間古樹成千上萬，枝藤交錯，崔嵬斑駁，落葉成海。這山中，有只萬年狼妖，自稱墨山圣主，據說是很多年前玉帝留在人間的孽障，真假難辯。傳說是有一定的真實性的，無風不起浪。高高在上的，有權有勢的，往往才是最**無度的。

　　不管怎么說，言而總之，總而言之，這整個墨山都在狼妖的統治之下。

　　狼妖之所以在墨山這么多年，是因為他懂得遵守這個世界的規距。千仞之樹，風必折之。他低調地在墨山中，享受著山大王的至高無上與逍遙快活，靜心修煉，自我強大。

　　夜靈子與山庫的相戀，讓墨山圣主十分不悅。當夜靈子和山庫被帶到墨山大殿的時候，那是山庫第一次見到墨山圣主。那大殿其實是在兩棵巨樹之間的一個天然石洞上，那巨樹高入云天，枝繁葉茂，樹根粗壯地盤根錯節在地表上，樹根下都形成了小洞，夜雪銀狐就像其他很多的墨山子民一樣，得到墨山圣主恩賜的，可以住到這些小洞中和他一起修煉。墨山圣主住的洞里，積滿了厚厚的落葉，陽光秀過繁茂的樹枝葉透下來，顯得神秘莫測。

　　山庫注意到，那墨山圣主，高大挺拔，簡直是一頭巨大的直立的狼，雙眼睛通紅，像兩堆燃燒的火，毛發根根抖擻，發出幽黑的光芒。兩顆長長的大牙，扣在嘴的兩旁。而在整個大殿四周，都站滿了和種獸龍，野馬等，估計為他和夜靈子的事情，大家都集合了。

　　“夜靈子，這個是誰呀？”他用一種像來自天空的聲音問道。

　　夜靈子有些膽怯，回答道：“圣主，他叫山庫?！?/p>

　　“山庫！嗯，山庫，你是干什么的？”墨山對主轉向山庫問道。

　　雖然這大殿陰陽怪氣，這墨山圣主又長得無比猙獰，但山庫并不懼怕，殺狼獵虎，屠龍斬獅，他干的事情多了去了。山庫揚起自己手中的弓和箭，回答道：“我山庫是一名獵人?！边@個驕傲的孩子，馬上亮明身家，“我父親是獵王，我手中的箭，上可射日月，下可殺蛟龍。”

　　墨山圣主意味深長地說：“獵王的兒子？哦，怪不得這么心高氣傲?！彼麖呐_階上走下來，一直走到山庫和夜靈子的旁邊，兩對小兒女，一個英氣俊朗，一個美麗動人，著實般配?！耙轨`子，你是喜歡上這位獵人了嗎？”雖然墨山圣主模樣兇狠，問起話來卻也心平氣和。

　　夜靈子低著頭，回答道：“是的，圣主，我喜歡上了他。”

　　墨山圣主表示肯定，又問山庫：“那么，小獵人，你也喜歡上我們夜靈兒了嗎？”

　　山庫理直氣壯道：“是的，我喜歡她?！?/p>

　　墨山圣主說：“郎才女貌，男歡女愛，又你情我愿，可惜啊，你們不能在一起。”

　　“為什么？”

　　“為什么我們不能在一起？”

　　“是啊，為什么他們不能在一起？”

　　墨山圣主來回踱了幾步，道：“這是規定，這是規距！”

　　“規定，是誰規定的？”獵庫問道。

　　“女媧娘娘規定的，至從三界混亂，她花了幾千年才基本上平定下來，她本來打算把天地冥三界都毀滅了，然后一起同歸于盡。但是三界有那么多的生靈，他們都堅決反對，因為他們要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妙，最后才和女媧娘娘達成了協議。從今往后，三界各來各往，天不犯人，人不犯地，各司其職。人神鬼妖，互不能產生感情，若有不遵，當遭女媧之咒！”

　　這個消息，對于夜靈子和山庫來說，無疑是往大火上澆了一盆水，兩顆炙熱的心一下子全部濕淋淋的。墨山圣主勸說，夜靈子修煉了一千多年，才修成了人的模樣。山庫本是獵王之后，有更美好的生活。兩人的相遇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的緣分，希望他們為彼此著想。

　　墨山圣主也知道，如果他們的結合驚動了女媧，自己也必然遭秧，最好是讓這一對小兒女塵歸塵，土歸土。對于這只狼妖來說，他還有更大的追求。他不僅要修煉成人，還要修煉成仙。他絕不能讓這些凡塵俗事，破壞了自己的功業：“所以，你們不能在一起。”

　　“你想讓夜靈兒受到女媧的詛咒，受永世的苦痛嗎？”

　　“你想讓山庫受到女媧的詛咒，永遠活在地獄里嗎？”

　　真正的相愛，就是不為自己，也要為對方著想。山庫和夜靈子動搖了，但是他們是那么地愛著對方。山庫回到獵手部落，但心留在墨山；夜靈子留在墨山，但心跟著山庫去了獵手部落。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偷偷跑去找對方，越禁止，感情就越激烈，如山呼海嘯。

　　狼妖生氣了，把夜靈子關了起來。幾次來到墨山找不到夜靈子的山庫無比沮喪，他失魂落魄在雪山下等候了三年，一只墨山的錦雞看不過去了，它告訴了山庫所有的真相。這個年輕人血氣方剛，自以為無所不能。他來到墨山大殿，找到狼妖。狼妖苦口婆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既然是注定永遠不能在一起的，為什么還要給自己機會藕絲連？”

　　“就算注定不能在一起，難道連看一眼都不能了嗎，這天是什么天，地又是什么地？”

　　“你吼我也沒有用，這是女媧娘娘定要的詛咒，這個世界不能再亂套了，無法承受?！?/p>

　　“我不管，我就要見夜靈，如果你不讓我見它，我就把這墨山燒了，我們同歸于盡！”

　　狼妖顯得很無可奈何，道：“你！你這孩子怎么能這么倔強，這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山庫不知天高地厚道：“天意也要盡人情，不盡人情的天意，不要也罷！”

　　在他們的努力下，終于又見面了。狼妖給出的條件是，請你們離開墨山，遠遠的，毀一段姻緣，壞百年修行；但是違一次天意，毀千年修行。我不想管這些俗事，你們走吧。

　　他們離開墨山，以為有愛就可以有一切，他們以木葉遮雨，以山洞為家。但是兩個人的選擇，卻是天怨人妒。出去不管干什么，總是遇到大雪，大雷，大風，不得安寧。

　　他們長期躲在山洞，在深夜的時候，山庫才在雷鳴閃電中出來尋找依物。一個是人，一人是妖，或者，是一個修練成人形的獸。人與獸的結合，注定會遭受天譴。當初女媧種下這個詛咒，只是因為玉帝天地亂倫，沒想到這個詛咒過了幾千年，還在釀造一段悲傷的情緣。

　　雖然每次從外面回來的山庫，都一身的大汗和傷痕，但是他們覺得心頭是甜的。

　　夜靈溫情的撫摸著他的臉，一張稚嫩而剛勁的臉：“阿庫哥，我們這樣做對嗎？”

　　山庫堅定無比地回答：“只要我們彼此相愛，就是對的。”

　　夜靈又問：“那，我們這樣做，值得嗎？”

　　山庫還是無比堅定地回答：“值得，為了你，上天入地都值得。”

　　兩個愛人緊緊相偎，就算沒有火堆，沒有太陽，但他們互相靠近，互相溫暖。他們相信，有愛就有一切，所有的困難都會過去。哪怕吮吸彼此的淚水，哪怕周身布滿荊棘，都不可怕。在那一段時間里，夜靈和山庫，狼狽不堪，卻甜蜜無比。沒有什么比和愛人同甘共苦更動人。

　　日子總是不動聲色地流逝。幸福或艱難，都會慢慢地過去，這對狼狽而甜蜜的愛人，在山洞里度過了一個冬天。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夜靈像一只山雀一般，跳到山庫的懷里，勾著他的脖子，臉上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膩得云里霧中，山庫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夜靈只是一個勁地笑，像三月的柳枝，像五月的桃花，像八月的稻子，像十月的楓林。

　　笑得山庫渾身不自在，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這是怎么了，說話呀？”

　　夜靈還是看著他，笑得他如坐針氈。

　　“你不要總是笑，有事你就說，這樣讓我很不放心。”

　　夜靈還是笑，但她開口說話了：“我們——”還沒說完，又被忍不住的笑給打斷了。

　　山庫越發著急，說：“我們怎么了，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煩了？”

　　夜靈笑道：“當然不是麻煩。”

　　山庫也露出笑容，說：“女媧娘娘是不是同意我們在一起，解釋詛咒了？”

　　夜靈說：“當然不是了。”

　　“那是什么？”

　　夜靈笑得像蜜一般，說：“你猜猜看?！?/p>

　　山庫憨憨地想了半天，猜不出來。

　　“你說吧，快告訴我，要急死我了。到底是什么樣的好事，才讓你笑成這樣？”

　　夜靈輕輕地撫摸自己的肚子，害羞道：“你要當父親了。”

　　山庫跳起來，驚喜道：“什么？你是說，你是說，我們？”

　　夜靈甜蜜地點點頭：“我們有孩子了，你要當父親，我要當母親了。”

　　山庫簡直不敢相信，沒想到日子雖然過得兵荒馬亂，無比狼狽，但是他們要有他們愛情的結晶了。再艱苦的過程都不重要，只要有好的結果，所有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一把抱起夜靈，夜靈被嚇了一跳，忙護住自己的肚子。

　　幸福，滿足，快樂。一輩子的最好時光，一生一世的無怨無悔。

　　等待幾千年的這一刻，歷經磨難百折不撓的這一刻。

　　只為品嘗到一口，沁人心脾的甜蜜。

　　山庫忘記了所有的詛咒，忘記了所有的困難，一切都自由自在，充滿了幸福。

　　他們忘情地親吻著，擁抱著，歡笑著。滴著巖漿的山洞里也似乎充滿了陽光。但正在這時候，洞外的天空，風起云涌，太陽突然之間變成無比暗紅，天邊，一團黑紅色的云滾滾而來，隨后，中間露出一道道耀眼裂縫，紛紛揚揚的飛鳥，慌亂飛去，樹葉子凌亂翻飛。

　　一道紫光閃入洞內，一聲炸響穿云裂石，仿佛還帶著燒焦的味道，青煙裊繞在空氣中，“啪嗒”，這一聲嚇壞了洞內這對正沉浸在甜蜜中的小戀人，這一聲聲音入心入肺。似乎一個兇惡的魔鬼，在咆哮：“你們不能在一起！”風呼呼地涌入洞中，帶著陰冷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