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憂傷而灑脫的一句話。
有時候不如放手。
佛曰:“執著如淵,是漸入死亡的沿線。”
佛曰:“執著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
一直很欣賞漢樂府《有所思》中的那個女子“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瑇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妃呼豨!秋風肅肅晨風飔,東方須臾高知之。”
亦曾對那個人心心念念、朝思暮想,想著他喜歡什么,想著送他什么,精心挑選的簪子,系上了珍珠又用絲絲銀線將美玉纏繞其上,絲絲纏繞的都是思念,簪子上的美玉又怎比得上遠在大海南的檀郎,只待他歸來將這簪子親手為他簪上發髻。卻不想等來的是君有他心,她氣、她怨、她也恨,可是她表現出來的是剛毅與決絕,對那只親手制作、百般呵護的玉簪拉雜摧燒之。摧燒之,還當風揚其灰,并決絕地說:“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她拉雜摧燒的哪是一只玉簪,而是那段不值得她誠心誠意付出的感情。感情斷了,簪子毀了,她孤獨而蕭瑟站在窗前,任清晨寒冷的秋風吹亂了發絲,可是她卻站成了一道孤傲而美麗的風景。
張愛玲說:“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發現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著自己。”換句話說,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你愛的那個人他不愛你,可是當發現他不愛你卻還苦苦糾纏那便變得有些可憐又可悲。有的人可以留著淚微笑,然后輕輕告別轉身,淡然相忘于江湖,而有些人卻是飛蛾撲火一般,愛得傷痕累累。
你可記得那個半面妝的故事,半面妝,妝的是無奈、是苦澀、是諷刺,對自己,也對那個人。妝半面妝的女子叫徐昭佩,南北朝時期梁武帝蕭繹的妃子。
嫁給他的時候,他還是湘東王,聽說他多才多藝、聽說他飽讀詩書,于是心里竊喜。掀開蓋頭的那一刻,她看到的是一張冷冷的臉,他漠然的望著她,從他的眼里,她看不到新婚的喜悅、也看不到他對她的愛,心里突然便覺得委屈,她是梁朝侍中信武將軍徐緄的女兒,可謂名門之后,雖算不得傾國傾城,亦出落的端莊秀麗、落落大方,可是明顯的,她不是他想要的人。他卻入了她的眼,并進到了她的心里,那個冷漠的男子身上散發出的孤獨氣息讓她心疼,連他的冰冷也掩飾不住的他的儒雅的氣質卻又讓她心動。她想即使他是塊冰,她也要把他融化了。
他喜歡讀書弄畫,她便為他紅袖添香,可他只留給她一個冷冷的背影。他喜歡素雅,她便卸下濃妝,峨眉淡淡畫就,胭脂水粉輕輕掃過,身著清麗素雅的衣裙,飄逸脫俗,早早叫丫鬟打聽了他從哪里經過,精心著裝后卻裝著偶然隨意的樣子與他在走廊相遇,他竟然就那么旁若無人的走過。
蕭繹喜歡聚著一些文人雅士談玄說道、談詩論畫,徐昭佩遠遠地看著談笑風生、飄逸灑脫的蕭繹,心里又喜又怨,喜得是原來他也可以那么歡快的笑,怨的是他從未對她那般笑過。
于是命丫鬟備下茶水、點心、款款走上前去,她要融入到他的圈子里去,哪怕要放下矜持、拋頭露面,那又算什么。她細細聽他們品詩論畫,憑著自己本有所學,嫁給蕭繹后為了迎合蕭繹的愛好更是刻苦攻讀,不消半刻,在這些文人墨客中她便應答如流、游刃有余,別人連連贊嘆。唯有蕭繹,他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與別人談笑風生,對她確實冷若冰霜。心在剎那間便涼了,涼到了谷底,原來她愛上了一個沒有心的男人,原來他是一塊捂不熱的冰。
蕭繹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人。歷史上對他的評價亦是褒貶不一。他愛好讀書與喜好文學,有大量學術著作,如《孝德傳》、 《忠臣傳》、《注漢書》、 《周易講疏》、 《老子講疏》、 《全德志》、 《江州記》、 《職貢圖》等。《《梁書·元帝本記》贊他:“既長好學,博綜群書,下筆成章,出言為論,才辯敏速,冠絕一時。”他看似無心政治,卻在侯景之亂中,擁具實力而坐觀國禍不理,殘忍地將對他登基為帝構成威脅的兄弟子侄逐個消滅,等到老父親梁武帝被外賊活活餓死之后才發兵勤王。史載其“稟性猜忌,不隔疏近,御下無術,履冰弗懼,故鳳闕伺晨之功,火無內照之美。”他自小一只眼睛失明,也許需要某些東西來填充內心的自卑和孤獨。
可是要為他的冷酷付出代價的不僅僅是一個國家,還有一個女子。
知道終是得不到這個冷酷的男人的愛,若能放下也許便釋然了,可是偏偏放不下,不能讓他愛,便讓他恨,恨了總強于漠視。
徐昭佩開始酗酒,每晚都喝得酩酊大醉,而且要瞅準機會吐得蕭繹滿身污穢。她沒有看到他的憤怒,這是個沒有心的男人。他離她更遠了,索性不進她的宮苑,對著鏡子看著鏡子里尚未衰老的容顏,突然便可憐起自己來。在這漫漫長夜、重重深宮里,她的心里居然只剩下了恨,發泄不完的、沒完沒了的恨。
那日宮宴上,她遲遲未到,待她到來 ,滿場賓客皆驚。站在大廳中央的徐妃說不上是漂亮還是丑陋,只見一眉遠如山黛,半邊臉上桃花驚艷、半個嘴唇嬌紅妖冶,她只畫了半面妝,更讓人凌然的是她的笑、半面妝的臉帶著冷冷的、諷刺的卻又那么絕望的笑。大家先是驚異,后是慌張,怕坐在上面的梁元帝雷霆大怒,這半面妝不是明顯地諷刺皇上只有一只眼睛嗎?她就是要他發怒,把她刺死最好,一了百了,絕望的是,那個男人臉上還是漠然。
無比的疲憊,無比的累,想停下來,可是除了恨她還有什么,要是連恨也沒有了,著深宮后院里的漫漫長夜該如何熬下去。
要不就徹底放浪吧,既然那個人什么都不在乎。于是她有了情人,還是當時有名的美男子,叫季江。他們在宮里明目張膽的在一起,說到底,她還是要激怒蕭繹。季江對徐昭佩和蕭繹的關系也是了如指掌的吧,所以才敢這么的明目張膽,還大模大樣的在人前夸耀:“柏直狗雖老猶能獵,蕭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突然便為徐昭佩感到難過。那么累、那么放不下的一生,還被情人調侃著,這一調侃就被千秋萬代的人聽了去。
此時的宮外已是戰火連綿,很快,西魏大軍圍城,此時的蕭繹卻還做忘逍遙談老莊。他站在城墻上看著他曾冷酷奪下的江山即將崩塌,還有倉皇奔跑、逃竄的臣民,臉上居然還是漠然。及至南城攻陷,火光沖天,他命左右燒掉自己的藏書,那是他平生的最愛,或者說唯一愛的東西。
看著外面沖天的火光,此時的徐妃緊緊的抱住季江,她這一生,心一直飄著,總希望在臨死之際不要那么孤獨,有一個人陪著也好。可是季江無情的將她推開逃走了。在即將崩塌的宮室里,徐昭佩放聲大哭。
可是蕭繹來了,在江山已失,珍愛的書籍也化為灰燼的時候,他的腳步卻向著被他漠視了一生的那個女人走去。他扶起痛哭的徐妃問了一句:“他呢?”聲音里居然是從未有過的憐惜和溫柔,徐昭佩抱住蕭繹更加肆意的哭,這個她愛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的男人直到臨了才真正到了她的懷里。她盡情的哭著,這一生似乎從來沒有這么暢快過,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愛和恨似乎都化作了淚。夠了,夠了,他終于向她走來了不是嗎?夫復何求。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感情的事最是說不清,想抓的時候抓不住,飄渺無蹤。可是在無可防備的時候,突然便撞上了,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開。倉央嘉措說:“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可是我們依然心生期待,只是有些緣亦是劫,懂得放下的相忘于江湖,從此各自天涯,漸漸地老成了曾經的故事。有人卻執著的抓著、握著、纏繞著。也有人將其開成燦爛的煙花,美得驚心動魄、艷過芳華,卻又那么哀傷決絕,比如《紅樓夢》中的尤三姐。
每次看紅樓看到《輕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這一章時便會有一種悲烈的哀傷,為尤三姐的剛烈,為了他們的錯過。她曾放浪形骸,濃裝艷抹辱群雄,因為這濁世實在令她不屑,與其被人辱,不如先辱之,那風月場上混跡慣了的賈璉、賈珍竟被三姐玩弄的連一句響話兒都沒有了。可是她看到了他,那個被人稱作冷面冷心的冷二郎柳湘蓮,可她認定了他,她說:“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服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修行去了。”他來了,可是他卻被謠言所誤,直待劍刎香頸,香消玉損,柳湘蓮才幡然悔悟、抱尸大哭:“我并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臨別之際,尤三姐說:“來自青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原來情起情斷皆有定數,與君無礙。
有時候還是放開手的好,淡然的走過紅塵、戀過、愛過,緣盡了的時候,相忘于江湖,記得曾經有過那么一個人、一段情……
傲然的樂府詩中女子,執著的徐昭佩、剛烈的尤三姐,他們的選擇不同,但她們都是讓我心疼的女子,隔著歷史的長河,我為她們嘆息,用我的文字把他們的故事一一講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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