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僧桑達

　　“嗯？”南雪驚奇道：“看我？”

　　小喇嘛緩慢地點點頭。

　　南雪笑道：“那就看呀，為何要躲起來？”走到他身邊，拉起他手臂：“你看吧，不過……我有什么好看呢？”

　　小喇嘛道：“大家都說……南坡雪是整個阿里最好的孩子。”

　　“嗯？南坡雪，是我么？”

　　小喇嘛點點頭：“大家說……你住在岡底斯山南坡，像雪一樣純潔美麗，所以都叫你南坡雪。”

　　南雪笑道：“大家？是阿扎木叔叔他們嗎？他們總是這樣，太夸我了，其實我哪有那么好。”

　　“你有！”小喇嘛堅定道，又害羞地低下頭去：“從來……沒有人……這樣拉著我的手……”

　　南雪看看他，拉起他的手，走到山崖邊坐下，指著西北邊的一片寺廟問道：“你住那里嗎？”

　　“嗯，我在托林寺。”小喇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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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師父是桑結貢巴大師？”

　　“嗯。”小喇嘛又點頭。

　　“你叫什么呀？”南雪笑問。

　　“我叫……桑達……”

　　“桑達。桑達，你多大？”

　　“我十歲了。”

　　“我十二，比你大，我便叫你桑達弟弟，你叫我雪姐姐吧。”

　　桑達受寵若驚地看向南雪：“我……我真的能叫你姐姐么？”

　　南雪道：“那有何不可，阿里所有不到十二歲的男孩都是我弟弟。”

　　桑達高興地笑笑，道：“雪姐姐。”

　　“桑達弟弟。”

　　兩人一起笑了。

　　“桑達，你是新到托林寺出家的么？”

　　“我是兩年前出家的。我生下來，媽媽就死了，爹爹愛喝酒，喝了酒總是打我，我放羊總是丟羊，每回丟了羊，爹爹就要打我，后來，爹爹娶了后媽，后媽生了弟弟，弟弟很聰明，爹爹就更愛打我了，說我沒用，什么都干不好，簡直沒有活的價值……后來爹爹死了，后媽將我趕了出來，我就在部落里走，有人看我可憐收留我干活，可我干不好活，丟了人家的羊，人家就又不要我了，我繼續到處走，有時還是有人好心給我些飯吃……但終究大家都厭煩我了，不理我了，我一個人從部落里走了出來，暈倒在托林寺門口，師父救了我，對我說，世間一切都是苦，若要脫離苦海，只有皈依我佛……我就出家了。”

　　南雪道：“世間一切都是苦……世間的一切怎會都是苦呢？雖說事事不能盡如人意，但也總有好事，即使每件事都不是很滿意，能活著，”南雪仰臉，張開雙臂，陶醉道：“看到這藍藍的天，連綿的山也很好啊。”

　　桑達看著她，不由自主地說道：“我本來……不知道活著有什么好，不過……見到你……我……我……”低下頭，說不下去了。

　　“嗡嘛呢嘛呢叭叭吽。”南雪笑道。

　　“啊？”桑達有些吃驚：“你知道這句明咒？”

　　“知道呀，大家都會說，據說是……獲得大智慧，修成菩提心的意思？”

　　“嗯，師父總說，要修成菩提心，才能獲得大智慧。”

　　“什么是菩提心？”

　　“師父說，菩提心就是人們的本心，人們會有欲望，會做壞事，是因為，入了世，受到了旁物的污染，所以心變得不干凈了，我們的心，應該像蓮花一樣，從泥里出來，卻不被泥弄臟。”

　　“出淤泥而不染！我師祖教過我，是周濂溪先生說的。”

　　“周濂溪先生？”

　　“嗯，他是一個寫文章的人。還有，漢人的《三字經》里也說人之初，性本善，人剛生下來的時候，心是好的，變壞都是后來的事。”

　　“《三字經》是佛經么？”

　　“不是……不過，會出現如此意義相像的句子，也許，寫《三字經》的人在吐蕃學過佛也說不定。”

　　“嗯……”

　　“那什么是大智慧？”

　　“大智慧就是沒有欲望，看透世俗，沒有煩惱。”

　　“啊，莊子說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只在泥塘里自由玩耍的小烏龜，與世無爭，知足常樂。看來，不論是漢人，還是吐蕃人，都有同樣的道理，大家只是住的地方不一樣，吃的東西不一樣，心靈卻都是一樣的。”

　　“嗯，師父說，要一視同仁，不論富人窮人，吐蕃人漢人，我們要因緣而度，不得偏向。”

　　“因緣而度？度是什么呀？”

　　“就是幫人積福分，獲得大智慧。師父說，要普度眾生，才能獲得最大的智慧。”

　　“噢……我明白了，我師父也教我要行俠仗義，救死扶傷，才能活得最快活、最無憂。看來，佛也是一位極英明的大俠。”南雪點點頭。

　　“大俠……？”桑達不解：“什么是大俠？”

　　這時，只聽見山川間呼嘯起連綿的長音：“桑達——桑達——桑達——”

　　“啊！”桑達緊張道：“師父叫我了。”

　　“那快回去吧。”

　　“師父又要罰我了，我是偷跑出來的。”桑達哭腔道。

　　“沒關系的，你就對他說，你去度化南坡雪了，你師父教你普度眾生，一視同仁，南坡雪也不能例外吧？他若是罰你，那就是違背教義了。”

　　桑達滿臉感動。

　　南雪拍拍他肩膀：“以后跟師傅請了假，再來找我玩。嗯……多聽師父講的大智慧，好好度我。”

　　“嗯！”桑達笑道。轉身下山去。

　　“桑達弟弟再見——！”南雪笑著揮手。

　　“雪姐姐再見——”桑達在半山回道。

　　桑達的身影被群山隱沒了，可他師父發在山川之間的呼嘯卻沒有停止，依然中氣十足的飄蕩。

　　南雪心想：如此延綿十里的呼嘯，桑結貢巴大師的內力真夠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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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南雪正在自己的小屋里專心繡著荷包，房外響起腳步聲。

　　蘭旭從沒關的門里走了進來，走到南雪的小屋，叫道：“姐姐。”

　　“啊！”南雪急忙將荷包的布收好，不讓弟弟看到上面繡了什么。

　　蘭旭滿心疑問：怎么？姐姐有秘密了？

　　“旭兒。”南雪迎上來，笑道：“你回來啦。”

　　蘭旭道：“嗯，我都打聽清楚了。”

　　“真的？快說說。”南雪拉他坐下。

　　蘭旭道：“神藥教是一個苗人組成的邪教。”

　　“全是苗人嗎？”

　　“嗯，不是苗人就不能入教。是四十年前，一個叫郝威風的苗人建立的，郝威風果然十分威風，短短十幾年，將神藥教從大理發展到貴州，建立了十幾個分壇。他原本住在一個專門制毒的小鎮長大，但是他不甘心一輩子隱居，所以帶著一幫兄弟出來干事業。郝教主很有手段，曾經和一個叫做雪蘭仙子的人聯手，襲擊過南宮家，想要稱霸武林。”

　　“南宮家不是有銅墻鐵壁么？怎么襲擊的？”

　　“好像是派了間諜進去，里應外合。放毒氣迷昏了很多南宮家家丁，然后派了三百人，和南宮家打了一天，后來是鄰近的萬家幫忙，結束了戰斗。戰斗中，南宮凜風大俠，殺死了雪蘭仙子的女兒，從此以后，雪蘭仙子便絕跡江湖，再沒出現了。據說……她女兒當時拿著一把極利的寶劍，是武林上有名的浴寒劍，目擊的人，都說此劍威力無比，令人膽寒。據說那劍沒有隨著雪蘭仙子離去，不知現在何處……”

　　“萬家……”南雪聽到萬家便想起了某人，弟弟后面說的，都沒太聽清，蘭旭發現她心不在焉，停了下來，看了一會兒她，南雪才：“啊？”的一下回過神來：“旭兒你說什么？那把劍叫什么名字？現在在哪兒？”

　　蘭旭眼含奇怪道：“姐姐，你怎么了？有心事么？”

　　“啊……”南雪臉上一紅：“我……最近……寒破功進展不好，有點著急……”

　　蘭旭知道，姐姐絕不會因為練功不順利這種小事就心不在焉，不過不說破，只道：“哦。”

　　“旭兒，你接著說，那把劍呢？”

　　“據說浴寒劍是一把冰之劍，只要在冷處，便可以發揮出極大的威力。就算不在冷處，也比一般劍要鋒利的多，并且原本是南宮家之物，似乎藏有南宮家的武功，得到劍就可以練習武功，成為一流高手，所以很多人都在找它。”

　　“神藥教也在找？”

　　“嗯，據說，南宮家還曾經在貴州山谷里遺落過另一把寶劍，是和浴寒劍齊名的沐炎劍，沐炎劍是火之劍，只要到了熱處，就可以威力大增，那劍被河水沖走……”

　　“被河水沖走？”南雪猛的想起某人是在河里的石頭上被撿到的，難道，竟會和沐炎劍有什么關系么？

　　“是啊，怎么了？”

　　“沒，接著呢？那劍被水沖到哪里？”

　　“沖到下游，被貴州的神藥教眾撿到，所以這劍原本是被神藥教占有了，可是，后來又不知被誰給偷了去，現在下落不明。”

　　“誰的本領那么大，能進入到處是毒的神藥教，將東西偷出來……莫非是第一神偷，妙手潘安萬老莊主么？”

　　“不是，據說，萬夜樓萬莊主也在尋找沐炎劍，九年去了貴州不下十回。”

　　“啊？他……他去了那么多回……卻……”卻不找他的兒子，而是找什么勞什子破劍！

　　“怎么了？”蘭旭又納悶。

　　“沒……我在想，他為何那么想找那把劍。”

　　“或許是因為跟南宮家的交情很深吧。”

　　“南宮家都不找……”他找什么？他該找的，是自己的兒子，孤苦伶丁的親生兒子！

　　“就打聽到這么多……沒聽說神藥教要搞詭計稱霸武林，據說他們現在的教主是個女子，沒有那野心……姐姐？”

　　南雪抬起頭：“啊，旭兒……對啦，你餓了吧？”

　　“……嗯……”

　　“我剛學會做一種閹牛肉，你嘗嘗。”南雪跑出屋，到廚房去拿。

　　蘭旭好奇地走到桌前，拉出姐姐剛剛收的東西，發現是張白色綢緞，上面繡著東西，剛要翻過正面來看看是什么，想道：既然姐姐不愿讓我知道，我為什么要偷看呢？停下了手，將布放了回去。走到外屋的餐桌旁，等著姐姐的閹牛肉。

　　“來。”南雪將肉和囊放在桌上。

　　蘭旭拿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嘴里，嚼了兩下，道：“好吃。”拿起囊，吃了起來。

　　南雪笑道：“旭兒到大理吃什么了？”

　　“嗯……魚，洱海的弓魚，還有田螺。”

　　“我也好想吃，旭兒在外地吃到的那些東西，我都想吃。”南雪道。

　　蘭旭道：“這回……清塵子師父派姐姐出去了吧？”

　　“嗯，師父讓我到湖北去接她。”

　　“那以后，該有更多任務，姐姐就能，吃到那些東西了。”

　　“嗯，我也可以出去了。”南雪笑道：“吃過這么多東西，旭兒覺得哪樣最好吃？”

　　“嗯……”蘭旭仔細地想了想道：“我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好吃的，我就覺得……姐姐做的東西最好吃。”語氣極為自然，沒有一絲的做作。

　　南雪無奈地道：“旭兒，你太乖了。”

　　蘭旭走后，南雪想：萬莊主怎么這樣？怎會這樣無情呢？我還佩服他那么多年，真沒想到他這樣！大哥……他……會不會……被拒之門外……會不會再次流落街頭……不，不會的，大哥不會有事的，即使萬莊主不認他做兒子，留在萬家當個下人總可以吧？總不會把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趕出去。

　　這樣想，南雪才平復了心情，回到自己的小屋，拿起荷包，繼續繡。

　　晚上，師父和師祖都睡了，南雪點上昏黃的小燈，拿起布，仍然一針又一針，一線又一線。

　　直到深夜，終于可以清晰的看出，白色綢緞上繡著的，是四個魏碑體的大字：碧海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