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乾隆四十一年六月,下詔冊封總督愛必達之女鈕鈷祿氏為順妃,愛必達乃康熙年間四大輔政大臣遏必隆之后,身份貴重。
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內廷選秀,上諭冊封太子太保兼總督桂林之女,伊爾根覺羅氏為循貴人,年方十八歲。其祖鶴年亦曾任兩廣總督,可謂累世封疆,備受皇恩。
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上諭冊封二等侍衛兼佐領穆克登之女鈕鈷祿氏為誠嬪。
乾隆年邁,廢除中宮,不封皇貴妃,卻于半年之中下詔縉封貴人以上后妃位三人,震驚朝野,諸皇子大臣,皇親國戚紛紛結黨暗查,揣摩圣意。
隨之,禮部合議上書,決于次年舉行冊封禮。乾隆恩準。然,三人冊封卻因國喪耽擱,直拖至乾隆四十四年十月初八。
那日,圓明園“山高水長”熱鬧非凡!諸皇親貴戚齊聚一堂,承奉太后皇上共賞焰火盛宴。
“皇上啊,這也太鋪張了,省著些的好!”崇慶太后拍了拍乾隆的手言道。
“皇額娘嚴重了,只要太后開心,區區焰火值什么?”乾隆俯身在太后耳畔,輕聲言道,太后笑著點了點頭,微闔雙目“皇額娘若是乏了,兒子先送您回去……”
“也好……”
乾隆攙太后起身,哐啷一聲,原來是太后懷中的手爐摔落地上,身邊的宮女忙跪下收拾,“皇額娘,皇額娘,您怎么了……來人啊!快!傳太醫!”
“皇額娘……”
“皇祖母!”
“老祖宗!”
……
是夜,圓明園長春仙館。
“胡太醫……”
“皇上,老祖宗驚風,乃至惡疾突發……請皇上素詔皇子皇孫來見吧,臣等回天無力了……”
“什么!半個時辰前老祖宗還高興得很……”乾隆一語噎住,面色驚白,跌坐在八仙椅上,雙手微顫,
“皇上務必保重龍體!”胡太醫再拜言。
乾隆擺手,“你先跪安罷……胡安,傳旨,召在京所有皇子皇孫,公主額駙速來圓明園,給,給老祖宗問安……不得,不得驚動太后……”
“喳——”
“額娘,皇額娘……”乾隆在外間小聲吩咐妥當,轉身又至太后榻前。
“咳咳,啊,呃……”老太后微睜雙目,握住乾隆的手,雙唇微動,已然不能言語。
“皇額娘還有甚吩咐,兒子聽著……”乾隆哽咽。
只見太后松開乾隆,舉手指著永琰永璘兄弟,眼中含淚。
乾隆示意二人近前。
“皇祖母……”太后疼惜的撫著二人,眼瞼顫抖,萬千話語只哽在喉中。
撫慰半晌,太后又抬手,掃視床前跪著的眾兒孫,而后目光落在惇妃一人身上。惇妃見此,壯起膽子正欲近前,不料,崇慶太后居然鳳目圓睜,依舊指著她,一陣咳嗽。
惇妃不解,不禁進退兩難。乾隆亦不知所意。斥道:“惇妃退下!”
“額娘莫生氣……”乾隆輕聲撫慰,而太后卻抓住乾隆衣袖,嘴角抽動,衰老的面皮上涌起紅潮,只不住的咳嗽,乾隆正是為難,“皇額娘不是讓惇妃離開?”
太后搖頭。乾隆見母親口不能言,卻有心事未了,甚是痛苦。
“皇阿瑪,皇祖母可是要見十妹妹?”趴在床側的永琰紅著雙眼,倏地抬頭問道。乾隆方醒,見太后面露微笑。馬上轉身:“快,找十公主來!”
塔納年幼無知,乾隆本不欲讓其見此情景,故著人將其抱在殿外候旨。
“阿瑪,阿瑪……哈哈,阿瑪抱……”奶母不敢擅入內殿,只將塔納抱過門檻,由其自己蹣跚走過。床榻前,眾人跪了一地,只有乾隆一人,身著明黃服飾,坐在正中,塔納一眼看見,高興地撲過來。乾隆此刻正悲痛萬分,抱起女兒,并未像往常那般,或打轉兒,或兜圈兒,而是直接將她抱至太后面前。
“咦?皇瑪嬤?”塔納看著崇慶太后疲累不堪,不似平時那般慈祥和善,不禁驚訝。“皇阿瑪,皇瑪嬤困了嗎?”
“不,不困,你皇瑪嬤……”乾隆不知如何回答。
“抱抱,皇瑪嬤抱,皇瑪嬤不困,要聽故事……”塔納在床前吵鬧起來,太后眼中閃著亮光,雙臂抬起,掙扎著要起身。豈奈此時已油盡燈枯,如何能掙扎得起。乾隆見此,更加心傷。
太后也自知無力,眼角垂淚,從枕邊摸出一串念珠,顫巍巍遞給塔納。塔納好奇地接下,把玩著佛珠,不知皇祖母此乃何意。
“皇額娘,皇額娘……”乾隆見崇慶太后眼中的光消散,頭歪向一側,雙手無力垂落,頓時感覺五雷轟頂。
“皇瑪嬤!”塔納丟下念珠,站在床沿上,雙手用力拉著太后的胳膊……乾隆見此亦跪在榻前,老淚縱橫,永琰將塔納抱起,讓奶母將其帶往他出,回身之時,長春仙館內已經哭聲震地。
乾隆四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日夜,崇慶皇太后在圓明園長春仙館突然薨逝,終年八十六歲。
乾隆帝素來侍母甚孝,而寢食皆廢,終日跪于太后靈堂前,悲痛萬分。彼時,朝政荒疏,乾隆御體傷損,后宮諸人竊竊私議只不敢妄然進諫,朝中大臣諫之不聽,亦無可奈何。
然大殿之上,群臣之中,閃出一青年官吏,默默無語,跪在乾隆身后,亦身著重孝,慟哭流涕,悲戚不亞于皇帝。但見此人身著正二品官服,容貌俊美,哭到動情之處,竟然使得皇帝也不忍側目。時大臣阿桂,大學士紀昀、劉墉皆在場,見此情境不禁大駭,想不到自己跟隨皇帝耕耘一生賺來的體面,竟比不得這黃口孺子的一跪一哭!
又有誰曾料到,此“孺子”,遭諸多元勛老臣不屑的“孺子”,居然在三年之后攜控朝堂,二十年中,翻云覆雨,玩弄天下!
太后之死,朝堂中新貴涌現;后宮中勢力傾斜。
惇妃之勢日盛,乾隆無奈,但諒她不會逾矩過分,自己也無心力再管,只看十公主分上,不予追究。
“打!給本宮狠狠地打!”惇妃娘娘鳳目圓睜,瞪著被按在凳子上的宮女,齜牙咧嘴的叫囂著。
“啪,啪,啪……”一下一下,板子重重落下。諸宮女太監都低著頭,一個接一個地打著激靈。
“不要打姑姑啊!你們這些壞人,這些臭奴才……放開燕姑姑!嗚……”一三四歲的小孩兒掙開眾人,撲上前去,又哭又鬧,惡狠狠瞪著行刑的太監,大叫:“我要去告訴皇阿瑪,你們這些臭奴才,這些壞人,打我的姑姑……嗚……姑姑,你怎么了,你起來啊……”
“公主……奴婢……”凳子上受刑的人側過臉,面色蒼白,有氣無力。
兩個人高馬大的太監見此,反倒是被一三歲女童唬住,板子高高舉起,半響不敢動一動。
“放肆!你這個賤婢,死到臨頭還敢蠱惑十公主!你們是死人嗎?把公主拉開,接著打!狠狠地打!”惇妃怒火更盛,一時間吼地唾沫星子狂飛。
塔納被人拘在一旁,連拉帶扯地往殿外拖去。塔納大喊大叫,一樣蓋不過板子落在人身上的重擊聲。惇妃眉頭皺起,表情更加狠戾,燕兒被按住四肢,卻依然倔強地抬起頭,對著惇妃的瘋狂現出一抹鎮定的冷笑。
“娘娘,不能再打了……宮婢犯錯,廷杖二十足矣……”
“死奴才,本宮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惇妃一聲尖叫,啪啪又摔碎兩個茶碗,總管太監連忙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磕頭謝罪。
“噗——”燕兒一口鮮血噴出,紅艷艷的濺了一地,登時一離廷杖最近的小宮女便一個腿軟,臉色蒼白跌在地上。
霎時翎坤宮寂靜無聲。
“哼,裝死!便宜你了!來人,拿水來,把這賤婢給我潑醒!接著打!”
“皇上駕到——”
“皇阿瑪……”乾隆心疼地抱起小女兒,旁若無人地給她擦干眼淚,哄了半響,將其交給嬤嬤帶下。
“惇妃,你如何解釋?”汪氏掃了一眼已經斷氣兒的燕兒,壯著膽子欠身回道:“宮女燕兒挑唆臣妾與十公主母子不和在前,而后有對臣妾無禮,不遵教導,不守宮規,臣妾無奈,罰其廷杖二十,不料宮人手重,竟一時將她杖斃……”
“惇妃,朕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不知惜福養身,整日為禍宮闈,朕今日若不懲治你,如何服眾!”惇妃見乾隆面色冰冷,眼中盡是怒火,知道今日自己果然做得太過了,連忙跪下:“臣妾冤枉,臣妾只是一時失手,果真是宮女燕兒失禮在先……”
“李嬤嬤!”
“奴婢在。”
“你給惇妃娘娘說說怎么回事!”
“回皇上,公主今早要穿令娘娘生前給公主做的衣物,燕姑姑便在公主面前夸贊令娘娘懿德,惇妃娘娘不喜,讓人將令娘娘的針線拿去燒了,姑姑跪地阻攔,而后被惇妃主子帶來教訓,底下的事,奴婢就不清楚了。”
“惇妃,你可聽明白了,可有冤枉你!”乾隆怒氣沖沖,惇妃跪在地上,眼睛看著乾隆攥地指節發白,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過去了,癱在地上。
“惇妃聽旨,汪氏性情兇暴,恃寵而驕,今番無故杖斃宮女,事關人命,罪不容恕,念其曾育公主,從寬處理,自即日起,擯黜伊妃號,著即降為嬪。”
“皇上……謝皇上隆恩!”惇妃本還欲分辯一二,只抬首望了乾隆一眼,便再不敢多言。目光又掃過受重刑而死的燕兒,那一灘鮮紅刺目的血,欲哭無淚,悔不當初。
乾隆甩手坐于正殿上,聲色俱厲。
“郭進忠,劉良!”
“奴才在。”旁邊閃過二人慌忙跪下。
“你二人,身為翎坤宮首領太監,未加勸阻,平日里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來人,革去頂戴,著內務府罰俸二年!”
“奴才知罪!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二人叩首不迭。
……
惇妃靜靜地聽著乾隆逐一發放一干“涉案”宮人,木了一般,面無表情。
“行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惇嬪?”乾隆的目光又落在跪著的汪氏身上。
汪氏抬頭,目光楚楚凝視著乾隆。
“惇嬪,你可知罪?”
“臣妾……奴才知罪。”惇妃拜曰。
“你既知罪,就好好料理燕兒的后事,在翎坤宮閉門思過,再不安分守己,朕決不輕饒!”乾隆長嘆一聲,“來人,帶十公主去容妃處撫養。”
汪氏一驚,跌跌撞撞直追到門口,又不敢出去,只扶住門框,跪著懇求:“皇上,皇上!奴才認罰,奴才知罪!皇上把公主留下吧!留下公主吧!”不顧衣衫塵土,哭倒在地。其狀之慘,就連平日不滿惇妃跋扈的老嬤嬤們,也不禁有些憐憫——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乾隆腳步略緩,卻始終沒有回頭,抱著痛哭的塔納大步離翎坤宮遠去……
“皇上,惇妃……惇嬪,真得把燕兒打死了?”
“嗯……”
“小公主……”
“塔納以后跟著你……容妃,辛苦你了……”
“皇阿瑪吉祥。”圓明園中,乾隆一人在亭中下棋。
“永琰來了,坐吧。”
“惇妃的案子,外面都怎么說?”
“都說皇阿瑪圣明。”惇妃杖斃宮女一案在朝堂內外傳的沸沸揚揚。惇妃被罰,連帶其兄長鹽道汪亦倫的案子也發了,不日即被吏部革職拿問。
“圣明?怎么個圣明?”乾隆冷冷問道。
永琰不知所以,趕忙站起來回道:“皇阿瑪執法不避親,對下仁厚,愛民如子。”
“坐,坐!”乾隆攀著永琰的肩膀,低頭小聲說:“你這孩子,仁厚有余,只是不懂為君之道!”永琰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請皇阿瑪指教。”
“這惇嬪,野心太大,朕若不辦她,遲早會貽禍大清。辦了她,順便也敲打敲打那些個親貴,讓他們都收斂收斂,少背著朕橫行不法,哼,打諒朕都不曉得!至于賺個‘圣明仁義’還倒是其次。”
師傅說的果然不錯!永琰暗暗一驚。乾隆看著他木訥的表情,還以為這個兒子被老子的謀略給震住了,長嘆一聲:“永琰,孩子,朕,這也是為了你啊!”
“那十妹妹……”
提起塔納,乾隆面上陰云驟起,眼中泛著恨意,抬手往身旁樹干上重重擊下,斥曰:“這女人怎么配作十公主的額娘!”
“胡安,去,把跟公主的嬤嬤叫一個來!”
不多時,胡安身后跟來一三十歲往上的婦人,眉眼標致,行動文雅干練。
“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給十五爺請安,十五爺吉祥!”
“李嬤嬤,十公主近日可好?”
“回皇上,公主一切安好,也不吵著回翎坤宮了。這當口兒,正纏著容娘娘學騎馬……”
“好好!”乾隆大悅,“胡安,傳旨內務府,十公主的一應用度,妥當辦理。李嬤嬤,派幾個妥當人好生看著,莫要摔著公主!”
“奴才(婢)遵旨!”
兩年后。
“好樣的,小公主!”跑馬場中,一中年美婦與一女童皆身著戎裝,飛馬翻身,彎弓搭箭。
“容額娘,看我背射鵠心。”說完,馳馬背離靶子奔出數丈,而后馬上回身,“嗖”地一箭飛過,雖未中鵠心,亦在二環以內。
“好射法!”中年女子驟馬退至界口,斜身背后,用腳蹬開硬功,遙望前方一箭射去,箭落處,眾人一片喝彩,近前看視,此箭正中紅心,入木三分。
“容額娘好箭法!”容妃笑笑,看著塔納一臉欽佩:“我老了,箭法難再進益。小公主尚自年幼,他日箭術定在我之上!”
“公主,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練罷!”李嬤嬤上前奏請。
“好!容額娘,我聽皇阿瑪說額娘家能征善戰,皆是馬上英雄,額娘箭術如此精益,可曾躍馬戰場,斬寇殺賊?”
容妃見塔納一臉興奮,遂掩面而笑:“倒不曾‘躍馬戰場’,我騎馬射獵消遣而已,馬術多花哨,并非是上得了戰場的真功夫!”
塔納驚愕,“唉,我若是生在**年間,定當隨眾戰場征伐,開疆辟土,把酒言歡,也嘗嘗逐鹿中原的滋味!”
容妃笑得花枝亂顫,“小公主,你是女子,如何上得了戰場?”
塔納一本正經,“容額娘不知,這木蘭從軍,紅玉擊鼓,聽說就連亡了國的崇禎皇帝還有秦良玉那般女將,我大清先祖馬上爭得天下,為何就出不得一公主將軍?”
“可是,我不想塔納上戰場,額娘只想塔納好好的……”
“容額娘……”塔納看著這個將自己視為己出的女人,擁有后宮中無人超越的美麗容顏與善良品行,她,是我的額娘,真好!想想親母若有容妃一半淡然處世,也不至于被皇父冷落,在后宮寂寞度日。
容妃侍女阿依努爾見塔納母子二人一同回宮,請安之后,瞅著塔納不防,附耳容妃不知說些什么。“容額娘,怎么了?”偏巧被塔納看見,湊上前來問因由。
“小公主,今天,惇嬪娘娘來過……她想你去翎坤宮相見……”容妃慈愛地撫著塔納,她知道,惇嬪一直是這孩子心里的一塊石頭,究竟是母子連心。塔納低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
“唉——”在場眾人見此,都不忍長嘆。縱然惇嬪有錯,或打或罰,孩子無辜,總不至于讓她母子分離吧。
晚間,乾隆來容妃處安歇,二人談起日間塔納言語間的孩氣,笑成一團。忽然,門外鉆進來一小人兒,撲在乾隆懷中,“皇阿瑪——”。
“豁!是朕的小公主將軍來了!”乾隆笑著將女兒攏到膝上。
“兒臣有要事,懇請皇阿瑪恩準。”
“要馬,要兵,還是將軍想要封號?”乾隆哈哈大笑。
“兒臣懇請皇阿瑪原諒額娘。”乾隆的笑瞬間凍住了,抱著塔納的手也隨之松開……
“額娘知罪了,皇阿瑪原諒額娘吧!”
“皇上,惇嬪畢竟是小公主的親額娘……”容妃亦上前求情。
乾隆看著女兒胸前所掛的龍佩,眼中閃過一絲柔情,再對上塔納那對澄澈如水的眸子,長嘆一聲,“好,朕明日擬旨,復惇嬪妃位。”
“兒臣代額娘謝皇阿瑪恩典!”
容妃看著年過花甲的乾隆,懷抱幼女的情境,這天倫之樂乃是真主賜福,可惜自己沒有福氣,小公主,要是自己的孩子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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