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夫唱婦隨

　　享過這難得的奇福，等待如是的是一段艱辛的生活。

　　在這歷史轉(zhuǎn)折之際，錢謙益幾番起起落落，惹盡了爭議。既寄身于錢謙益，如是的人生難免要隨老錢而沉浮，烈火鍛出真金，如是從容地走出書齋，在亂世中放出奪目的光華。

　　這個時期李自成帶領(lǐng)農(nóng)民軍攻陷北京，朱由檢上吊自殺，明亡。吳三桂引清兵入關(guān)，擊敗李自成，滿清開始統(tǒng)一全國的行動。中國是地大物博的，一個王朝的死去是不容易的，北方歸了滿清，南方卻仍有大明朱家的種子，不就差個皇帝么？長毛朱死了還有大肥朱嘛！不就丟掉個都城么？大明原本就定都南京嘛！于是一干子人又在南京擁立福王朱由崧為帝，建立了茍延殘喘的南明政權(quán)。

　　成立個政府也不容易，好歹原來那些機(jī)構(gòu)排場還得張羅起來啊！原本在崇禎時因為黨爭而被排擠出來的錢謙益有了機(jī)會，他攜如是趕到南京，作了這個小政權(quán)的禮部尚書，如是順理成章做了尚書夫人。

　　但王朝衰落之際，臨時政府隨時搖搖欲墜，遑論這些不值錢的官銜。僅僅一年過后，多鐸帶著清軍兵臨城下，南明短命政權(quán)宣告沒命，錢謙益跟著一眾大臣一道，出城迎降。

　　投降無疑是可恥的，亡國更是可悲的。回到家，如是為錢謙益準(zhǔn)備了一道選擇題，選項有三：剪刀、繩子、湖水，答案只有一個：死。既然亡國，如是便想與老錢一同殉國——她真是不怕死的。

　　老錢面露難色，伸手摸了摸湖水，說了個極天才的理由，“水太涼，我怕冷啊”！

　　如是苦笑，說：“我給你示范一下！”說著縱身往湖里跳去，錢謙益急忙拉住，大聲呼喊找人過來。

　　如是嘆口氣，實在怕死，就先活著吧！

　　清朝也是缺人才的，滿人知道錢謙益的大名，便征召他去北京做官——這可不好拒絕！如是隨老錢北上，走到德州便不再前行，說：“滿清的官怎么能長做？我就在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吧！”

　　老錢趕到北京，做了內(nèi)秘書院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的官。想到還在德州的如是，他怎么定得下心來？于是不久便稱病辭官，帶著如是一同歸南。

　　每每在電視電影中看到，重大歷史事件發(fā)生，死者總是極光榮的，茍活的總是可恥的，投降的更是可恥的。似乎只有一死，才是唯一正確的道路，錢謙益的形象也因這次茍活和投降而不斷被世人詬病。

　　我們要看到，那些人死了，光榮的只是他們自己。有的人活著、降了，說不定還更有益處。這個邏輯很多人不理解，就像漢武帝時李陵與匈奴交戰(zhàn)兵敗投降，本來是準(zhǔn)備當(dāng)個臥底趁便取事的，可這頭聽見個“降”字，迫不及待地把人一家全給殺光，生生把假降給逼成真降，還是不共戴天那種，多么可悲！

　　錢謙益在生死選擇題上孬種了一回，但卻在光復(fù)大明的事業(yè)上做了點實際貢獻(xiàn)。話說錢柳二人之相識，曾有個介紹人叫黃毓祺，在南京淪陷后，黃毓祺決定在舟山起兵，意圖恢復(fù)明朝。得知這一消息，錢謙益收集家中財物，得銀五千兩，準(zhǔn)備赴海上勞軍。他本人目標(biāo)太大，這一任務(wù)就交由柳如是來完成，如是也不辱使命，將銀兩交給了義軍。不過天不遂人意，這支部隊還沒打仗，就被海上的颶風(fēng)搞得全軍覆沒，多么可悲。

　　資助反清復(fù)明工作沒有收獲，錢謙益接下來卻收獲了兩次禍?zhǔn)隆?/p>

　　第一次基本可算是躺著中槍。滿人剛統(tǒng)治天下，到處都有人在搞反清復(fù)明的嘗試，淄川有個謝陛，可能得罪了地方官，被告發(fā)“私藏兵器”。在這次誣告中，謝陛是與盧世潅伙同作案，而盧某正是錢謙益的密友，老錢于是被鎖拿進(jìn)京，關(guān)入刑部大獄。

　　如是本來臥病在床，變故突起，不容多想，當(dāng)即帶上錢財，到處打點疏通。如是在社會上還是很會來事的，經(jīng)過她多方努力，錢謙益終被無罪釋放。

　　與第一次相比，第二次簡直是要命的。黃毓祺那支義軍沒有為反清工作做一點貢獻(xiàn)，他本人后來卻落到清廷手中，錢謙益曾犒師相助的事也被人抖出，老錢再次被抓。資助謀反，可是覆家滅族的大罪。沒有猶豫，如是再次出馬，真難想象她是通過什么神奇手段辦下這件事的。我們只能知道，她疏通了洪承疇、梁維樞這些高官新貴，通過他們的斡旋，讓江寧總督馬國柱為老錢說一句話，一句可以改變他生死去向的話。

　　馬國柱說：“錢謙益與黃毓祺根本就不認(rèn)識！”

　　有這句話就夠了！

　　兩次禍?zhǔn)拢屽X謙益倍受折磨，也讓他認(rèn)識到如是的可貴，他用詩來表達(dá)對如是的感激，說“從行赴難有賢妻”。

　　他當(dāng)年冒天下之大不韙迎娶如是，給如是一個溫暖的家。如是容忍他的茍且偷生，將民族大義置于一旁，細(xì)心包容他、維護(hù)他、幫助他，一次又一次力挽狂瀾將他救起。待我如國士，我則國士報之——還有比這更好的報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