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猴驚了
后半夜天。按陰歷算,該說七月十五了,鬼節。
外面亮似銀呢,天明卻早。宋吉臣已站在院子里,雙手提著沒來得及系好的褲腰帶,仰臉端詳那霧茫茫一片天了。見差一毫就圓的月亮四周沒有一絲云,宋吉臣忍不住嘴里嘟囔:“好歹攤得天氣不孬,唉,可就是今兒這事,沒法叫人張嘴說呀!”
先不管這些了,趕緊轟起一家人來,收拾鍋碗瓢盆桌子椅子板床被褥等等現用的東西吧。這會兒,只怕那五天前便雇好的小卡車已開在來金光村的盤山道上了。
聽到宋吉臣的喊叫,宋松娘先起來了。接著,西屋住著的二兒子宋耿,二兒媳婦石慧起來了。就是小孫女咚咚也跟在媽媽石慧的身后,揉眼搓鼻了。不一會兒,另院住著的大兒子宋松,大兒媳婦馬秀云,大孫女月月也來了。接下來你再看宋家院子里吧,往屋外抬床板的,往大門外搬椅子的,就著月光疊被褥的……亂成一窩豬了。
九十二歲的宋吉臣老娘聽窗外止不住的吵吵,不樂意了,在床上捂著耳朵嘶喊:“哎喲,宋松他娘,這么早你們在外面狗叫喚啥哩?還給人留條活路不!”
宋松娘想回喊一句,宋吉臣卻低聲制止她:“別,松他娘,等天亮再告訴他奶奶不遲……”
光光的太陽圓在了金光村正東的大青山之上,金光村里那依山勢高低錯落的新房舊舍,依舊籠罩在灰蒙蒙的朝霧里呢。在金光村人眼里,七月十五可不是一般日子。不一般到啥程度?那便是,除了春節,七月十五是最隆重的節日,端午跟仲秋,可沒法跟它比對。主要是這一天,家家戶戶也像春節似的“拜家堂”。何為拜家堂?那便是將已故先人的名字,請大先生恭恭敬敬地謄寫在副副牌位上,按照先人的輩分依次擺放在四四方方寬寬大大的一張八仙桌上,牌位前,安放了整雞、整魚、方肉、時令水果等祭品,請先人們千里遙遠來享用啦!無所謂是,這樣的儀式只有短短的一天,不像春節似的連拜三天。要在往年里,就看這個鐘點,村里早吵死人了,而今年卻反常,不曾聽見哪家燃放鞭炮迎接先人回家來享受后人為他們精心準備的祭品。
太陽終揚眉,出長劍,刺破了晨霧的舊夢。再看金光村那曲曲折折的街道,那片片或紅或灰的房瓦,那堵堵或新或舊或平滑或斑駁的房墻,那棵棵或直立房前或彎曲屋后的樹木,越發顯得清晰了。
站在村西北古戲臺上的市建委主任“溜圓圓”、辦事處副主任“氣蛤蟆”、金光村村主任“鬼不沾”端詳仔細了,來村的盤山道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真不知它們是啥時候冒出來的。而村街上,村書記宋鳳成跟在他二大爺“二孬蛋”的身后,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似蛋到腚門而找不著窩兒的老母雞。
突然,自村南傳來一聲嘶聲裂肺的哭喊,人們聽出來了,哭喊的是宋吉臣的老娘。也就是她,旁人誰九十多了還有這番力氣呢,誰還能發出這么撕心裂肺的哭喊呢?老人的哭聲越來越高,直漫過村東的大青山頂,亂到臨縣的三仙莊去了。金光村老少爺們們,大閨女小媳婦老娘們們,本就煩著呢,聽到這聲嘶喊,不免個個左顧右盼,不知道干啥好了。
而“鬼不沾”聽此,眉飛色舞地對身后的“溜圓圓”和“氣蛤蟆”說:“二位大領導,纏磨幾年了,老鱉終于挪窩了,咱們的大功,告成啦!”“氣蛤蟆”對著“溜圓圓”一笑,回頭說:“這是劉主任出大面親自登老宋家商談好的嗎,條件照辦了,他宋吉臣豈敢反悔啦!”“溜圓圓”眼角微微動一動,嘴里卻沒冒出一個字。
“鬼不沾”瞧了瞧村北,看見父親和二叔住著的幾間破草房了。看著那幾間破草房,“鬼不沾”不由心里說:“大老歪,二老歪,多虧老王家出了個像我這樣的大能人呀,到時候你們就能天天端坐在又寬敞又明亮的樓房里看碟片了不是?什么《兩狼山》,什么《五鳳嶺》,隨便挑揀就是,可不比往年站在這古戲臺下歪頭打瓜地聽戲強多啦!”
念叨著,“鬼不沾”扭回臉來再看心目中的二位大領導時,卻見他們又恢復了往常的姿態,就仿佛眼前這天大事跟他們啥關系也扯不上似的。
要想把金光村人遭遇的酸甜苦辣扯絡明白,還得從頭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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