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到這,卻聽到樓下一陣嘈雜,我二哥在下邊一陣大笑:“震驚啊!相當震驚!古柳鎮多處糧店被盜!最大錢莊失竊。古柳大戶陷入恐慌,現在在籌措聘請二先生出山呢!”
張文禮道:“二先生是前朝的武舉,手底下也沒有徒弟,放在現在也不管用啊!”
我爹聽了走下樓梯,先是訓斥我二哥沒有個派相,我二哥還是一臉興奮地道:“爹!我這是急著給你報好消息呢!你還怪我。”
我爹斥責道:“都遭了飛賊了!你還在這幸災樂禍?有眉目了沒有?”
“有!不,也沒有!我興的是街上的傳聞呢,都說是宋家老二一天的結交江湖朋友,八成與宋家老二有關呢!說來也活該,再讓他整日張揚輕功厲害,說什么穿墻越脊如履平地啥的,哈哈哈!”
明坤拉著大長臉道:“王二少爺,你功夫也不差,可別跟著瞎起哄,惹到自己頭上。”
“我?明坤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扒個門縫都能讓人摁倒,我說我飛檐走壁,他也得有人信啊?”
“滾一邊去!”我爹作勢要打,我哥細狗似的一吊屁股躲了過去,然后又大聲嚷著“哥!哥!好消息!好消息呢!娘,我餓了!”
吃晚飯的時候,我二哥的嘴就一直沒閑著,他說,還是古法榨油好,菜籽得從外地進,香油一年又用不著多少,花生油又干不過宋家,能維持現狀就不錯了。宋家這就是虛張聲勢,特地引著咱家跟他爭呢。宋家在山會時就跟一些商號簽訂合約了,現在是賒銷法,近乎代為壓榨,他勝券在握。
我爹放下筷子,怎么勸也吃不下飯了。我二哥又嘟囔道:“都怪爹,非得讓我哥出去學什么拳,自己家就會練,干嘛還得出去學?這五年學成啥了?看見個西洋機器就癡迷了,這五年要是在家種榨油,你算算,就是用大錘夯,那也得一院子的油啊。”
我爹把椅子往后拉了拉,道:“你懂個什么?天底下,古往今來有真才實學的多了,可沒人提攜他能鬧騰起啥來?”
“那我個去拜師,人家也沒收他啊?”
我爹道:“老二,以后不準再提你哥去煙臺學拳的事情。”
我二哥道:“如果練拳真那么管用,我明天就陪我哥用功。爹,你發現了嗎?練拳不耽擱做工,你看那錘木榨楔子的大錘,雖說是吊起來的,可要悠起來也得有膀子力氣。咱家四個大錘各不相同,我哥不是愛琢磨榨油機么?你就讓他扎馬進步撞木錘,又練功又不耽擱琢磨。再不行就倒過來,我晃起大錘沖我哥,讓他用鐵布衫抗住,保準練得銅筋鐵骨,無堅不摧。”
說完,我二哥怯生生地看著我爹的反應。我爹耷拉著眼皮思索了一會,緩緩道:“老二,你可算說了點有用的。你小子就是一塊好鐵不錘煉,聰明不用在點子上,真要用起功來,不在你哥之后。”
我二哥嘟囔道:“唉,誰叫我晚生了兩年呢?家里的秘方我撈不著,也只要耍點小聰明了。”然后不待我爹發話,先堵上了我爹的嘴,“爹!你別額外跟我生氣了,現在我哥回來了,你們倆五年都沒見著面,一定有說不完的話,我去油坊練功了!我這就獨自發奮去!”
我爹搖搖頭,沖著端著碗走神的小蓉道:“瞧他這副樣子,可惜了一副好腦子。”
小蓉微微地笑了笑。
我娘又陪著笑臉道:“蓉,你甭管他們,你吃你的。”
我爹上了一袋旱煙,按著鍋子道:“荊地說的還真是那么回事,荊山,明天你不妨試試。西洋機器,那都是偷工取巧的伎倆,千萬不能生出貪圖安逸之心。明天把那跟沖木樁子啟用起來,你就用螳螂拳控著木樁砸楔子。”
木榨法的原理比較簡單,但是機械部件的組合卻也非常精密。榨油不光是花生,也有油茶果子、油菜籽、芝麻粒之類,簡單分解工藝,就是把炒熟的出油作物放在容器里反復的沖擊擠壓,每家的機械也略有不同,不同之處,就是各家的秘技竅門了。產油的多少、時間,都與這竅門有關。我們家是利用一個橫擔著的木榨,然后把油種子用草盤壓成圓盤,一片一片壓進木搾。木榨是由一根特別粗大的樟木樹干剖心而成,將油盤子壓實之后,在一段裝入一頭細一頭粗的木楔,然后用大錘撞擊木楔擠壓油盤。
貌似簡單,但種子的挑選、炒制的火候、沖擊的分量、間隔、時間等等,都直接關系到產量與用時。木楔子與撞錘都是堡了鐵箍的,樁錘有碾碌碡大,帶著鐵棍的把手,又大粗繩子懸在梁上,吊得與釘入楔子的位置等高。我二哥說用來撞我大哥的,就是這個東西,單包著的那大厚的鐵板就能感受到他的分量了,真是一錘子沖上身子,那非得吐血而死不可。
我們家有四臺木榨,四臺的撞錘各不相同,有方的,有圓的,還有一條秤桿子模樣但粗的地方有大腿粗的長桿子撞錘,最簡單的一套,就是一個圓凳子大小的大木錘,用的時候直接掄開膀子砸。
如果去見著長工沖錘子,就知道操控的難度何其大了,更別說扎穩馬步帶著拳架搖晃了。
我爹又囑咐了一遍,“荊山,明天你就去油坊幫忙吧,先把正經的操作學會,然后回來跟我談談看法。你在煙臺糧店估計盡扛大包了,一身死力氣,筋骨都沒練開,得好好補習才行,你二弟這個法子不錯,回頭我教給你抻筋拔骨之法,你帶著內功練。”
小蓉像是自己閨女似的,幫著我娘收拾了碗筷。我娘讓小蓉跟我一邊看著就好了,小蓉卻沖我大哥笑道:“等我大哥改革了機械,同樣的種子多打一份油,把這份油養個嫚子伺候舅媽。”
我娘帶著一種憧憬的眼神望著遠處,抹著桌子道:“我緊等著咱家再興旺起來的那一天呢。”
這天夜里,我問小蓉愿不愿意留在我們家,是不是還是在自己家好,有嫚子伺候著,有哥哥寵著。小蓉說,還不就那么過唄,一個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這天深夜,我被一陣聲響吵醒,聽到有人極力地壓著動靜在西廂房搗騰什么,隱隱見著有燈光一閃一閃的,想必是我二哥真的在半夜用功吧。
第二天大早,我趕過去看時,在地上發現了好幾粒花生,我這才想到,是我二哥趁黑在往外搗騰那匹劣花生。他一準是跟什么人合作,借著別家的牌子賣給宋家。我二哥無利不起早,他冒這么大的風險,絕對不是貪圖那一斤幾粒的差價。他肯定是要做手腳的。
我偷偷地把花生拾起來藏了,墻外我看不到,只希望不會再有遺漏的。
吃飯的時候,小蓉還說,大半夜的聽到有街上有大車運貨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哪家財主這么使喚人。睡眼惺忪的二哥道,不要議論這些,八成是當兵的在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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