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撞錘練奇功（1）

　　我們家里也沒有什么好玩的，難得的樂趣還是坐進東間鋪子聽故事。我娘又會搶在伙計吃飯的時候把地面打掃一遍。碰上好天氣，騰起的塵土就會在陽光里飛快的舞動起來，我娘就放下臉盆，去柜臺倒一杯水含在嘴里，然后朝著干燥的地面“噗”地一噴，那些塵點就好似被沾濕了翅膀的小蟲，紛紛落到了地面。

　　無論塵土如何，陽光總是會穿過門窗打進來的，被照射的地方就泛著暖光，沒照到的地方多少會有點沮喪。等門板都撣了一遍之后，我爹也就把店鋪的爐子生起來了。

　　宋家的三天大戲很快唱完了，鄰里的掌柜又坐到了我們家的爐子根上。他們說可把宋二虎氣得夠嗆，根本想過一把戲癮，結果臉上帶著傷就上不了臉譜了，癢癢得干跺腳沒脾氣，最后帶著面具上的。

　　說到這都憋不住笑，好似去看戲是假，看宋二虎才是真。我爹也跟著哈哈一笑，這幾天的氤氳就算過去了。

　　這些天，我爹就沒有太多閑工夫陪這些叔叔大爺聊閑天了，他得盯著我哥練武。宋家越想碾死自己，王家就越要堅挺起來。即便一時沒法跟他抗衡，只要站著不倒，就是對宋家的打擊了。

　　我爹氣鼓鼓地道：“他當我店鋪沒了王家就完了？沒門。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荊山，買賣上的事情爹就撐著了，這一年你別的不要多管。你就是一個字——練！如果十月山會你沒頂住，那你爹可真就沒臉再活著了。”

　　我哥并沒完全聽我爹的，他還是偷空就往作坊里鉆，我們家的產業收縮進了一處院落，這倒方便了我哥了。他對著古法榨油的設備分析了一下，感覺還是煙臺的西方的鋼鐵榨油機好，占地小，不費勁，機械嚴密，最大特點是可以榨取多種作物，日夜生產，那效率高要高太多了。而且配套的研磨機與絞肉機更是方便，制作花生辣椒醬、藥粉、豆汁什么的都比手工要方便太多了。過去他擔心的不是機器好不好用，而是“春誠和”糧店現今的業務還有沒有能力拓展。如果“春誠和”還在堅持著全活經營，進購了西方機器，便可進行規模化生產了。

　　我大哥聽說這些年都是我娘管事，就整日纏磨我娘支持他。我娘倒不像我爹那樣排除西方技術，但是她認為我家現在的情形，不必須非要進行工藝改革。

　　我大哥就說了，即便不以糧油為主業，有了鐵磨盤與榨油機，生產糖膏都要方便。而且還可以對外宣稱洋為中用，突破古方，代表的是先進的工藝方式。

　　我爹隔著門房就罵起來了，“派你去煙臺，是讓你學得拳法的！不是讓你去倒騰什么西洋玩意兒！機器再好，也是人看的，糧油再多，也是人賣的！歸根結底是人的本事在操縱，你去給人干了五年長工，怎么把志氣都丟盡了！練武去！就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趕緊補習回來，十月山會怎么面對宋家四虎？”

　　我大哥跟我二哥不同，即便他不認同我爹的觀點，他還是先聽取了我爹的命令去做事，而后再想辦法協商。換做我二哥，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我爹師兄弟三個，二先生是武舉出身，不屑于開館收徒，與他這邊也借不著兵。而大先生晚年好上了大煙，徒弟們也是武藝稀松，這一支基本也淡出了。我爹自出事后，就發誓不收徒弟了，現在到處借不著陪伴我哥對打的，我爹也有些著急。武藝再好，沒經過實戰磨練也是不行，宋家的陰招多著呢。不得已，我爹焚香禱告，請出了螳螂秘譜。螳螂秘譜雖然不能陪人對打，但上面卻記載了歷代前輩一生所得的經驗心得。

　　不知道是不是“鹿鶴堂”也準備購進西方榨油機了，宋明堂派出掌柜，大張旗鼓地收購花生、芝麻，看架勢是想把持萊陽城的糧油了。宋家開出的價碼并不低，我爹都有心為之所動，但是宋家說了，我們家還欠他們一車花生呢，春誠號的花生不是買賣。我爹站在門內聽著街上的動靜，捶打著手心走來走去，自言自語道：他鬧這么大動靜，生怕沒人知道他家霸盤，但揚言與春誠號有關系的花生，管是貴賤都不收。他這是故意造勢擠兌咱呀！他有必勝的把握，難道是想好了什么法子了？

　　我哥再次商議我爹，說如果是宋家也購進了榨油機，那油出來后清澈透亮，看著就稀罕人，而且出油比古法多，到時咱家再降價都不頂用了。我爹被我哥一將，那骨子猶豫勁兒反而沒了，把腳一跺道：“我就不信！洋鬼子的榨油就比咱的香？咱們這油是帶著樟木香氣的。他們的油真是香，干嘛還跑到咱們國土上掠奪？看他宋黑鱉能憋出什么好屁！”

　　我爹心急火燎地躲在二層聽了一過午，他跟我娘商議說：“看宋家這架勢，真如荊山說的了，真是要大規模榨油了。他榨這么多油，也不見得人人都買啊？難熬是做大了買賣，往外輸出了？不行，得找人去打聽打聽。”

　　我娘說：“咱就別去招惹他們了，看這架勢，也慶幸咱家沒賣榨油機，這要買了，花生都不夠用的。”

　　我爹感嘆道：“這倆孩子都不會算賬啊，咱家能支撐到現在，靠得就是秘方，這秘方中最值錢的，實際是這拳譜。咱家怎么發家的？不就是靠著拳頭打出去的？咱爹當時，要不在大連打服了‘浪里飛’，咱家能發達這么快？后來，”我爹收了收聲音道，“后來不是我丟了手藝，咱家能淪落到現在？一切資產都是身外之物，只有這身體是自己的，就是家破人亡了，靠著一身武藝都能占山為王！”

　　我娘趕緊喝止道：“你這老頭子！怎么越說越不像話？”

　　我爹道：“我也是恨這倆東西不爭氣！”

　　“那你怎么不告訴他們？”

　　“武藝上的事情，都該是自己摸索的，當師父的就是領個道兒，看著他別走偏了。直接告訴了的都不管用，反而是害他。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