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爹把我抱到柜臺上起,我就喜歡了到掌柜房的閣樓游玩,大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也會輕輕地走到二層上看看街道。他們都以為二小姐有夜游癥,其實我是喜歡看鋪在街上的月光。
白日里繁華嘈雜的大街,突然就變得沉靜飄渺了。路似乎寬了不少,但無論如何寬,卻總讓人懷疑,它是怎么裝下白日里那么多人的。月亮給地上的一切都鋪上了一層銀色的輕紗,將街道鋪蓋的好似一條絲帶。偶爾會有貓躡手躡腳順著路邊慢走,那樣子就好似他本不是一只貓。
我總感覺還能偶爾聽到一句白日里的談話,但當我仔細分辨的時候,卻發現那談話不是白日留下的。這街上還有著許多你看不見的東西。
但就今天,我看到我二哥像一個鬼魂,輕手輕手貼到了宋家的墻上。我懷疑我是看錯了,就躺在二層的床鋪上睡著了。自從我娘知道我夜游之后,就總在二層的床旮旯生個火盆。畢竟二層不能盤炕,夜里會很冷。他也讓家人家里盡量不要外出走動,省得驚嚇著夜游的我。所以家里不養狗,也不養貓。
但是很快,事情便得到了證實。我聽到宋家的院墻里頭有人踩翻了什么,然后是霹靂乓啷一陣打斗的聲音,確切說是有個人被揍倒在地,而且在頭上套了什么,或者在嘴里塞了什么。
我聽到那人剛“嗚”了一聲,還沒有喊出后邊的動靜,就被人一棍子揍倒了。然后引起了一陣連綿的犬吠。第二天一大早,三虎宋天光就當著街口大罵,他罵的還是我爹,罵的是教子無妨,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二哥王荊地臉上頂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一瘸一拐地從宋家大門被一步一腳地踹出來。顯然他是做了虧心事,只顧扭著臉,怎么挨打挨罵都是一言不發。
即便這樣宋家兄弟還是大吵大嚷地,惹得驢叫狗吠,滿街的鄰里都起了個大早。他們揉著睡眼嘟嘟囔囔地出來質問是誰這么沒有規矩,四虎宋天明就踩著我二哥,挨個跟他們解釋,說是王荊地這個無賴淫棍,白日里在宋家聽戲,摸清了小姐樓在哪,大半夜的竟然就爬墻頭進來了。
我娘也顧不得每日為我熟透了,沖著宋三虎一陣哀求,宋天光不允,他就商議送給宋家一車花生頂罪。我二哥見著周遭這么多人,索性也就不要臉了,沖著宋家兄弟大罵不講義氣,騙了王家的秘方不說,還設了圈套害自己。任憑人家怎么踹,他就是咬定是被誣賴的。
經這一鬧,三虎、四虎反而沒法拿他怎么樣了。
很顯然,他倆是想把我老爹罵出來。可能他們知道,沒我老爹管著,我二哥早晚會把我們家敗了。而因為我爹沖人家說下了狠話,人家自然也是要報復到我爹身上的。
發生這一切的時候,我爹就躲在二層閣樓,推著窗縫往下看著。我感到一陣陣的涼氣順著那道白光透進來。我爹使勁捂著嘴巴憋著咳嗽,只被咳嗽頂得渾身一震一震地戰栗。
我大哥的臉上上著藥,我爹說他不能見風、不能動氣,昨天臉還腫著看不出啥,今天勁返上來,一旦傷口感染,將來就是一圈疤痕。其實我爹就是嚇唬我哥,他怕我哥出去給他丟了臉。讓人說螳螂正宗一出手就被人打破了相。他說:“老大你別出去,讓金山去。”
宋天正沒有出門,只是隔著門縫給兩個弟弟支招,顯然他近期也是沒法露面了。如果能把我大哥罵出去,就算是他們贏了。
我看著他們窩囊,就推開窗子沖下嚷道:“吵吵什么!你們還吃不吃早飯了?你們做那些勾當,哪一樁說出去不惹人笑話!二哥!你彪啊!也不嫌街上冷,給我把爐子生起來!”
四虎似是被我這話吵愣了,直勾勾仰望著,我爹則避光似的貼到了窗邊的墻壁上。
我二哥趁機一掙逃了出來,還蹦著高道:“你們誣賴我!你們等著!”
我沒名沒姓的一吵,滿街的街坊竟似受了什么嘲諷一般,也都嘀嘀咕咕地退去了。沒了圍觀,宋三虎也沒了什么力氣,招著手“哎哎”了兩聲,道:“大家都別走啊,吃好了飯記得來鹿鶴堂聽戲!”然后又對走在最后頭的我娘道:“三嬸子,別忘了你說的,給我一車花生。”
這一切都送小蓉過來的表哥李廣興看在了眼里。他是我姑父在街上撿來的孩子,我二哥不止一次地抱怨,如果當時答應了我姑父,把他過繼過去,李家的家產就是不會旁落到這個野種手里了。而李廣興卻也擔心,自己雖然是個大的,但卻比這些人進門都晚,我姑父還是喜歡我二哥荊地,一旦把他招了上門女婿,還有沒有李廣興的事兒都不一定了。
李廣興穿著得體,也努力把自己裝扮成一個體面少爺。但不知道為什么,不知道是渾實的身子還骨棱棱的大臉,哪怕是富貴的衣裝還是詩禮的浸淫,都沒把他變成一個儒雅的少爺,怎么看怎么像是個宰豬屠狗的。好在都說他的胚子跟我姑父像,都是魁梧莊重的模樣。
李廣興說,他爹讓他先過來看看,今天會帶著小妹一起過來聽戲,然后就在舅媽這暫住幾日了。我娘樂得合不攏嘴,把我二哥的事情就先撂下了。像我二哥那個脾氣,在外邊沒少惹事。至于去偷窺人家閨女,我娘認為我二哥還沒有這個膽量。真是做了,我爹真能活扒了他的皮。
這場鬧劇肯定不能算完,答應了人家的花生是必須要給的。我爹就揪著我二哥到了我大哥的面前,對比著二人的性情一陣數落,然后讓我二哥交代,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罵宋家不仗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偷偷跟宋家做了什么交易?
我二哥把脖子一撅,道:“你們都不信我,那打死我好了!反正我被他們捉著已經挨了好幾頓揍了!你們打死我吧!整天的不信任我,又不讓我管賬、又不讓我接受制作,還一天罵我不成器,什么都不讓我做,我從哪里成器?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打死我吧!”
我爹真就脫下鞋來用鞋底子糊打,我娘又是一陣阻攔,道荊山剛回來,弟兄倆又都挨了打,你就不要再怪他們了,好好問明白,解決事情是才要緊的。忘了昨天那先生囑咐什么了?
我大哥沒有說什么,我二哥之所以變成這個樣子,有一半是因為二老對我大哥期望太高了,他們確實是把二哥當寶寵著,這也舍不得他做,那也舍不得他做,但我二哥大了,他們就收攏不住了。就好比這挨打,我爹雖然說得難聽,但還是大晚上的親自為他調了藥酒。但我二哥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我二哥就裝乖,想方設法逃避追查。還說無論如何都不能給宋家花生,送了花生就是承認犯錯了,宋家最擅長的就是無中生有,送了花生又輸了理又輸了面子,還助長了宋家兄弟的之氣,讓他們以為我爹的頭腦已經出了毛病……
大家都消停下來,李廣興卻道:“老二,你到底有沒有去爬墻扒窗?”
我二哥嗤笑道:“管你什么事,你當我是你啊?”
李廣興扭過頭不再搭理他。道:“舅、舅媽,我去看看我爹是不是也到了。”水都沒喝就走了。
我大哥似乎察覺出了什么,問我娘,“娘,咱家怎么跟宋家現在鬧得水火不容了?”
我二哥搶話道:“還不是因為你?爹到處跟人說,你練成了什么螳螂正宗,還得了衣缽真傳,打死宋家四虎就跟碾死只臭蟲似的。”
我爹又要罵我二哥,我二哥辯駁道:“我說的不是嗎?一本破書有個屁用,你當著這個熬糖的秘方一樣啊?真有那用,干嘛還用出去跟別人學呢?”
我爹氣鼓鼓地瞪著我二哥,我大哥道:“秘方還得懂得人來解,只是有一本秘方,確實沒有什么大用。”
我二哥道:“這倒好了,不管用也不見爹把秘方賣了。”
我爹顫顫羸羸地道:“不打不行了!不打不行了。荊山,你去吃飯吧,吃終了飯,我把拳譜請出來,你看看你能看懂幾成。”
我二哥本來還想溜,但聽到這話他停住了。其實我不只一次看到他趁著黑夜往宋家門前湊,近期的話題,確實是圍繞著拳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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