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嘀鈴鈴---”正在小屋里寫作的唐文軒心里歡快地一跳,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來,是梁水水?那個他時時刻刻都在期盼著的聲音,那對他簡直是陽光雨露的降臨,他飛快地跑過去摸起電話,“嗨!”他聲音潮潮低低地喊,感到自己的聲音像是從一個在地下埋了百年的酒壇子里飛出來的。
“嗨!是我--”是蘇小手。
唐文軒整個人一下退了潮,“我正忙著。”不等蘇小手說什么,他就掛了電話。就是從那一刻起,他煩了蘇小手。而在此之前,他還算是喜歡她的。
可蘇小手干嘛偏偏在他那么期盼梁水水的時刻來電話呢?
他和梁水水已半個多月未通電話了,他心里很虛,她在忙些什么呢?看不見的她的一舉一動一根繩一樣牽動著她,牽動得她的心口絲絲啦啦地疼。他打了她的手機,通了,但沒人接,她未隨身帶著機子?過后看見了,會給他回電話的,他這樣想,然而兩天過去了,他的手機和電話都沒有一絲動靜。他怔怔地看著話機,等待的心都快被時間給繃斷了,他實在是受不了了,在他的住處附近攔住梁水水,柔腸百結道:
“你為什么忽然就不理我了?槍斃人還要讓人知道為什么呢?或者,我們之間有什么誤會了?你給我解釋的機會啊?水水,何至于你對我這樣?我不甘心,我納悶,我心里憋屈啊。水水,你得跟我說清楚!”唐文軒的淚水洶涌而出。有情感就意味著失去自尊。
“我,你再這樣我可就真煩你了,我對你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了,我可不愿意和我交往過的男人是這樣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這么簡單!”梁水水說完扭頭就走。看著她僵硬的背影他就想,一顆不愛的心是多么無奈啊。
他的電話又響起來了,是蘇小手病了似的聲調:“文軒,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啊。我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掛了啊,我忙著呢。”他不耐煩地說,聲音粗聲粗氣地。
“不要!”蘇小手急急苦苦地喊,像極力要拽住什么。
“蘇小手,你再這樣對我糾纏不休我可就真煩你了,我對你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了,我可不愿意我愛過的女人是這樣的,不愛就是不愛了,就這么簡單!我狂熱地愛上了梁水水,自古才子愛佳人,我就是迷上梁水水了。她的美,能讓我產生一種強大的動力。難道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這么白嗎?”
他說完啪地一聲掛了電話,很男子漢地。他想象得出蘇小手呆呆地怔在電話機旁的樣子,那張小瘦臉,那幅弱不經風的模樣。他的心情痛快了很多,吐出了一口郁氣。
是蘇小手給他的情感生活解了禁,以前,他能安于自己的平靜日子。
蘇小手對他的迷戀讓她對自己的認識有了一種迷亂感,其實,任何人對自己都沒有一個明確的感覺的,都靠了別人,尤其是異性對自己的感覺而確認的,或者,自己就是一個太有魅力的男人吧?理應被很多女孩子愛。原來,虧著自己了?也就是說,蘇小手使他發現了自己。他被蘇小手當初對他的迷戀給慣壞了,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尤其經不得慣。
手機的短信響了,他打開看,是蘇小手幽怨不絕的來信,“文軒,你像換了個人。雖然憑直覺我猜出了你的忽然變心是因為梁水水,可我總不愿正視這個事實。直到這一刻,你親口說出這句話來。怎么會這樣哪?四年的通話,四年的心心相印,那么多相處的美好時刻,難道你全忘了嗎?何至于在看見梁水水的一刻,一切全都土崩瓦解了?你于心何忍?梁水水的美貌,難道真的有這么大的效力嗎?可以讓我們間那么厚重的一份精神之愛瞬間灰飛煙滅?當初,我那么義無反顧地投奔了你,拋棄了一切,而今,你又不要我了,下一步,我該怎么過活?”
他無言以對。因為他確實像換了個人。他著了魔了,著了梁水水那張美艷的狐貍臉的魔。
后來話機上頻頻是蘇小手的來電顯示。他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心里話:你打吧,你打的次數越多,梁水水給我造成的傷口就愈合得越好,越快。他明白蘇小手的無辜,可他又何嘗不無辜?梁水水莫名其妙地硬是不愛他,他找誰說理去?!
但有一刻,他忽然想到,蘇小手這么急著找他會有什么事呢?
他會說:“你還我的貞操。”用那雙幽怨和異樣的神情看著他,女人都愛來這一套,要是她氣急敗壞,自以為吃了大虧的話,說不定還會向他討要一大筆貞操損失費,他的錢可不多,或者到處白話他,影響他的人品和形象,要是她到單位領導那里哭鬧,那可就捅大簍子了,于是他先就準備下一套說辭,要等蘇小手還未開口就理直氣壯,擊鼓鳴冤似地說:
“蘇小手,我碰了你的貞操,你不也碰了我的貞操嗎?誰說男人就沒有貞操感,男人的貞操就一分錢不值呢?當初你**了嗎?你**了!說明你也得到快樂了,我被你利用了!再比如,我到一戶人家去串門,你讓他進去是你的情意,他去你家也是對你的器重和在乎啊不是?誰會到一個煩的、恨的人家去串門呢?再說,我不是也給你一定的好處了嗎?我給你買過2套衣服花了三百多,給你買了臺二手計算機花了一千一,每次出去玩都是我掏的門票,”他拿過計算器,啪啪地按著鍵,“我已經為你花了一千九啦,而我們才2次—”
他把長腿翹到寫字臺上,一只手里夾著根煙,另一只手里舉著瓶“黑豹”啤酒對著嘴大口大口地灌。他看到自己腿上的體毛濃黑了很多,據說這是雄性激素增強的表征。他聳了聳肩,鼻子里嗯出一聲,“梁水水,你認為你傷害了我?你勝利了?快意了?可是我不是完好無損地呆在這里嗎?其實我未被傷到一根毫毛。嗯,女人!”
2
“文軒,你不要我了。將我像一粒小石子一樣徹底地扔了?男人的冷漠實在是太可怕了。我伸出手去,想象觸摸陽光一樣再去撫一下你的聲音,那個寬厚仁愛,在我的感覺里,能托起一切,包容一切的聲音,然而像是侯鳥,繞開我了,怎么捉都捉不住了。你在小賣部里賣一包煙跟人說話,在食堂里打飯跟人說話,你的聲音草籽一樣到處撒落,然橫豎就是不讓我捉著。”
是蘇小手給唐文軒發來的短信。
他不回。嗯,文學女人!把寫散文的功力用在對付真實的男人身上!他是誰呀?班門弄斧了!
蘇小手穿著一件風衣神思異樣地闖進來的時候,唐文軒正在讀書,他覺得門被撞開了,一股強勁而莫明的風吹了進來,他抬起頭,看見了一雙脆弱的就要碎了的眼睛。然而還未等到他有所反應,那個身影便抱住他了。他覺得自己被一個鉗子卡住了,那鉗子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移動,把他的骨頭箍得生疼。她要把他整個人都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去,那樣,他怎么再跑?
她解開他的襯衣,像一個年長的婦人般嗚嗚地,丑陋地哭,咬著他的肉和骨頭,她要看看,一個男人怎么會冷硬得像一塊石塊?即便是一座山,石縫里也會長出幾株柔草,他的生命里就再也擠不出對她的一滴溫情?她的身體一直在抖,好像是冷。
然而他的身體是僵硬的。再也沒有比一個男人身體的僵硬更讓女人羞愧的了。她跪在他跟前,頭埋在他的兩腿前,如果,如果有一把巨大的扳手,能將他的心扳過來。她無計可使。她心里難受。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來緩解和麻木心中的痛苦。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復雜、飄忽,忽然就冷漠得讓人摸不著頭腦。她原不適合這樣的男人,也招架不了,然而他是她的唯一。
她自己跟自己斗爭得累了。她心力交瘁,想用這種方式給自己的心力交瘁一個了斷,在一種屈辱中感到一種莫明的快意。那種深刻的絕望使她迸出了一種別樣的激情,終于將她與生俱來的羞澀燒得片甲不留。
“由著她吧。她不是她自己了。”
唐文軒心里喊。他覺得自己飛到了空中,一種從未經歷過的被虐的別樣快意襲擊了他。蘇小手像一棵被狂風瘋搖的小樹,在他身體的上方。“這個人是誰啊?”在某一瞬間,他忽然對跟前的這個人發出疑問,那看她的膽怯而小心的眼神,那動不動就緋紅和低垂的臉頰,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那簡直就是一場破門而入的**。
他為這個文靜嬌小的女孩生命深處爆發出來的巨大激情驚愕不已。
事后,唐文軒搖搖頭,眨眨眼睛,看著空空的只有他一個人的房間,不知道剛才發生的是真實的還是一種幻覺。他聽見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他抓過近旁的一床被子,將自己咬痕斑斑的身體裹起來,藏起來,把自己縮得小得不能再小。“這個叫蘇小手的女孩子,她瘋啦!她是個瘋子。”被子里的一團瑟瑟地抖著。但是真刺激,他喜歡。
很快,唐文軒起身洗浴,用舒膚佳香皂一遍遍地往身上打,用電動刮胡刀將胡子和臉細細地刮了,用加哩水將頭發細致地濕過后,往后梳啊梳啊,從衣柜里拿出領帶和襯衣反反復復地試,哪一種搭配是最佳效果?他怎么就找不著一個扳手,把梁水水的心完全板過來?!打扮完畢后,他將手掏在褲兜里,將頭往后很帥氣地甩了甩,出門了。
天昏沉沉的,幾米之外看不見行人,風裹著落葉沒頭沒腦地亂撞,幾棵樹被刮倒了,躺在路邊。
在不遠處的前面,他隱約看見蘇小手在無緒的狂風里稻草人般走著,面如縞素。
他竟然沒有喊住她!他忘了自己剛才和她做了什么嗎?那一陣子,他真的是中了梁水水這個小妖精的魔了!
3
唐文軒和梁水水兩個人在一家舞廳里跳舞,梁水水脫了外套,穿了一件短款的小上衣,依然是質地優良的黑衣黑褲,發絲凌亂著,唐文軒擁住梁水水,輕輕旋轉著。一支又一支纏綿的曲子。這個夜晚里,常包裹著梁水水的那層堅硬又被剝去了,一股梔子花的香味使她整個人像一團氣息,癱在他的懷里,他體會到了什么叫柔若無骨,她的長頭發老是扎著他的臉。
就在她們最歡快的時候,一聲尖利的火車聲忽然嘎然而止,她的心就是異樣地一跳,不遠處有火車道。只是又一支舒緩而抒情的曲子響起來了。
梁水水趴在她的肩頭上,忽然就哭起來了,無聲地,久久地哭、說話,把她的肩頭都濕透了。她不住地拍,不住地哄,就是止不住她的哽咽:
“你是個純善的男人嗎文軒?我的眼皮總是朝上看。我已沒資格得到好男人的感情了。文軒,這些天我,對不起。是我不配,你越愛我,我對你越有感情,我自己就越痛苦。我的日子,太苦了,我得努力向上,爭取得到事業上的發展.......”
這是個太過美好的夜晚,梁水水對他的心理戒備在一層層解除,幸福就要來到他身邊了嗎?他眼中潮潤地看一眼屋頂的霓虹閃爍。“有上進心是沒有錯的。一個強烈上進的女人尤其值得敬佩。”他疼惜無比,真誠無比地更加擁緊了梁水水,勸說著。
“有些心境,你永遠也不會懂啊。”梁水水說,開始了又一陣嗚咽,忽然就松開他腳步飄忽地又回到小臺前喝酒。他勸著,但下意識里,他又愿意這個夜晚,這一刻永遠停住,無限地延長,只有這一刻,他才能真實地觸到她,像撬開了蚌的殼,觸到了她真實的柔軟。
已是夜里下2點了,唐文軒才擁著梁水水走出舞廳。迎面撲過來一陣風沙,灌進他的脖子里,他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這么個浪漫醉人的夜晚,怎么刮著這么兇惡的風呢?因為梁水水醉得厲害,他便送她回去。
“我不回那間地下室,我煩死了那個地方!整天有老鼠跑來跑去的。今天晚上,你幫我到賓館里開個房間!”梁水水抓著唐文軒的手要求。
“好,我跟你去開房間。”他攙著梁水水進了旁邊的一家賓館,在前臺辦完手續后,攙她進了雅致的房間。
雖然他對梁水水的身體渴望了很久,但終究不能在她酒醉的時候--那不是他的為人,只是,他將梁水水放到床上,扯過毛毯給她蓋好,轉身就要離去的時候,迷迷糊糊的梁水水忽然伸過手抓住他的衣角要求:“別走!留下來陪我!”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明天可不能找我算帳。”他心里說,輕輕地把梁水水的手拿開,“誰都不知道,整個城市都睡了。”他顫抖著手觸摸著她渴望了那么久的身子的輪廓,酥軟得讓人心顫的,細膩柔滑的,滾圓反翹的,他跪在床前的地毯上,頭伏在梁水水的身上,忽然孩子般嚶嚶地哭起來,滿心滿腔里盛滿了委屈,覺得自己被折磨了太久太久。
這時迷迷糊糊的梁水水說話了,吐字卻是無比的清晰,一字一頓地道:“告訴我你們老總的手機號,還有你在北京影視圈里所有的人脈網絡。”
他兀地站了起來,剛才濃烈的情感在瞬間潮水一樣退去,內心辛涼無比道:“多么滑稽啊,我原以為她對我有好感,原來,她肯接近我的真正目的,是想從我手里,得到其他男人的聯系方式。而我這個傻瓜,還做著愛情的夢!”
這時,梁水水忽然翻了個身,嘴里呼出一股難聞的酒氣,他恍然覺得躺在床上的梁水水像一條蛇,一條長了一張美人臉的花蛇,盤纏扭結在床上。墻上的壁畫,她的衣服,地毯上的圖案,到處是一條一條色彩斑瀾的蛇,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
“這是我的手機,里面有我所有的人脈關系,你統統抄下來吧。抄下后把手機還給我。”他說著,把手機扔在梁水水的身邊,逃也似的奔出那間房子。
從那間賓館到他的租住處有二十多里,唐文軒肩上搭著自己的襯衣就那么跌跌撞撞地走,抱一抱撞著了他的頭的一棵樹身,摸一摸某個樓角的面磚,他要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個什么樣子的,黑夜里的城市才是城市真實的樣子啊。
4
而第二天早晨,唐文軒在自己的門縫里發現了一首詩。
他拿起它,冰涼如鐵。從字跡上看,是蘇小手寫給他的。
《碎》
她把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筐
這時,紙筐里慢慢傳來
剛剛說的那句話
她彎下腰,從紙筐里把那張舊紙拿出來,撕了個粉碎
就在她把碎片扔出去的時候
那個人在碎里,又跟她說了一句話:
愛人,你看見過碎嗎?
而很快又傳來了蘇小手的事。
昨夜里,蘇小手曾想去臥軌自殺,結果被救,好在無恙。
唐文軒聽說后當時整個人微微地哆唆了一下,趕緊扶住了一把椅子,他憶起昨夜里擊中她的那聲異樣的火車鳴聲。
還有一件事是他后來知道的。
前些天,小手感覺著身體不適,自己去了醫院。化驗結果出來了,她懷孕了。
她一個人去做人流的時候,臉都白了,腿一直在抖,她爬上那個鐵架子,覺著自己在上絞刑架。
是個男大夫,手里拿著個大夾子,睜著一雙賊乎乎的小眼睛往她的里面看,小手忽然就驚恐無比地暈過去了,醒來后哭著爬下了那個鐵架子,逃出了醫院,奔向火車道的方向。
而在蘇小手自殺被救后,她又一次去了醫院,果決地拿掉了那個孽緣。
那是他唐文軒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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