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黃昏里,梁水水用圍巾將自己蒙了又蒙沖進大風里,跑到一個有賣地瓜攤的街角,地瓜還沒有烤熟,她不時地跺著腳,哈口熱氣暖暖手,或者用手捂一下烤爐。
笨頭笨腦的地瓜爐里的溫暖在這諾大的冬季的空曠里,像是她對演藝的熱愛,這樣自溫自暖、孱弱無力。街上一輛輛轎車飛馳而過,里面坐了穿皮衣皮裙的女人,路邊的一家小吧里,一個小女孩嬌嗔地挑撿著旁邊的男人夾到她跟前小碟里的菜。她飛快地把眼神撤回來,她幾乎不能磕碰這樣的情景。
回到自己的小屋,她又捂著烤地瓜暖了會兒手,這才揭開它焦脆的皮,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她伸出舌頭吮了吮,又倒了一杯白開水,這就是一頓晚餐了。
難道,就永遠沒有她梁水水的出頭之日了嗎?每個欲逃離北京的日子,她都安慰自己,說不定第二天早晨就會有一個電話:“水水,我們這里有一個角色適合你。”她就靠著這飄渺的希望一天天撐了下來。
2
這天,梁水水認識了個在一家劇組工作的門姨,實際上也就是劇組和群眾演員之間的中介人,說她跟導演和制片人都很熟絡,可以給他們推薦一下她。
為了巴結她,她到她家里去,給她家清洗廁所。她一條腿跪在地上,給她家擦著廁所墻上的面磚,大便槽里的污跡。一個小老頭夾著包從外面進來了,好奇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回報了個凄美的微笑,無意中和門姨的目光撞上了,她看她的眼神變得那么嫌惡,剛才還好好的哪,她莫名其妙。
她到門外倒垃圾的時候,門姨“啪”地一聲關上了自家的門,把她關在了戶門外。還戴著她家圍裙的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過后忽然反應過來,也許,她是在懷疑她勾引她的小老頭丈夫?
她又直接去片場看,看看能否找著個小角色。在北京的影視圈里,她兩眼一抹黑,只有悶著頭地瞎闖。一個劇組正在那里拍攝,“努,那個是劇組的副導演,一些小角色都是她說了算。”有人指給她看。一個黑胖的女人正在那里掐著腰揮著手臂吆三喝四,看起來派頭十足。她走過去,恭敬而怯懦地喊了聲:“導演。”
那女人神情平和地轉過身來,“導演,我想問一下,是否有適合我的角色,幾句臺詞的小角色也行,我一無所有地來到北京,境況很不堪,請您多關照了……”她小心地懇求。
那女人的臉馬上就拉下來了,陰沉得像一塊大石頭,忽然就平地炸了一聲雷般地大吼一聲:“沒看見我在忙著嗎?!”那聲音像把鋒利的刀子般切割著空氣。
沒有一絲心理防備的她全身痙攣般地抖動了一下,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的樹葉,心口咝咝啦啦地疼。素昧平生,她對她那種莫名的憎恨從何而來?她可以不給她角色,有什么權力傷害她?就因為有求于人,人就變得這么低賤嗎?她的眼里噙滿了淚水,趕緊躲進旁邊的衛生間里去,捧著水洗去淚水,然而淚水洗不盡的,一股又一股地冒出來。旁邊不時地有人出出進進。她低著頭跌跌撞撞地逃出去,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里無聲地抽泣著,久久地。
“別哭了,好嗎?”一個悅耳的聲音忽然響起。
一塊迭得方方正正的白手帕遞到了她跟前。
她抬起頭,透過淚眼看見一個高大的英俊男人,正用一雙勾人魂魄的大眼睛用情地看著她。
“你不是,小手的那個男朋友嗎?”她意外道。
“從看見你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唐文軒坦蕩道,用深情的目光看著她。
面對這樣赤裸直接的表白,再遲鈍的人也能明了對方的心理,她故意將自己的目光躲避開。
他淡淡地笑著說,“正式認識一下吧,你好水水,我叫唐文軒。”說著向她伸出了手。
她最難堪的境地落在了他的眼里,因而她不想跟這個男人多搭訕,再說,他是小手的男朋友,因而,她不想握這個手,只是慘淡地對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然她不去握,唐文軒的手就頑強地伸著。她只好將手伸過去。僅只是和那只潮潤的手潦草地觸了下,她便有種觸電般的感覺,趕緊分開。
“現在已是中午了,我請你去吃個飯?”唐文軒殷切道。
“不了,我還有事。”梁水水做出一副要走的架勢。找角色的事像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在她的心口,她沒有心情承接這個飛來的艷遇。說句到家的話,對她的演藝命運沒有幫助的人,她一句話都懶得說。
唐文軒緊追在后面問:“你的手機號?”
“算了。我還有事。”她疾走幾步,想極力將這個男人擺脫開。畢竟,他是小手的前男朋友,
跟他的交往,她感覺到一種很大的心理障礙,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那么,我作為劇宣采訪一下你總可以的吧?”唐文軒在后面追著喊。
她的腳步兀地一下停住了,回過頭來問:“怎么?你不是群眾演員?我剛才忘了問,你怎么在這兒?”
“這是我們公司拍的一個劇,我來探班寫宣傳稿,”唐文軒道,又低下頭解釋,“其實,我是暗中發現你來這個劇組當群眾演員,而主動要求來探班的。”
梁水水原本淡漠的眼睛一下亮了,瞬間變得熱情似火道:“你們公司拍的劇?”
“是呀,我是這家影視公司的文學編輯兼宣傳總監。”唐文軒說,挺了挺腰板。
“那你正兒八經算是影視圈兒里的人啦!小手她也真是,有這么一層重要的關系怎么早沒給我說?”梁水水驚喜道。眼前的人瞬間有了分量、罩上了一層耀眼的光環。
而在她的跟前,唐文軒也變成了跟在蘇小手的述說里截然相反的一個人,一改原來的沉靜、內斂,變得亢奮、躁動,激情四射。
“其實小手跟我說過,讓我介紹我們老總給你認識。只是因為我們老總不喜歡屬下將他的手機號隨便給人,尤其是女演員,所以——”唐文軒道。
“是嗎?她竟然沒給我說過,小手真是個好姑娘,”她感動道,“最近她的心情很不好的樣子,你們之間?”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走,我請你去一家小面館吃餛燉去!”唐文軒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向前跑去,他身上有一股活力和熱情,感染著人。
在小店里,唐文軒脫了牛仔上衣,他有些熱了,挽起了棉布圓領衫的半截胳膊,裸露的胳膊上趴著濃黑而密的汗毛,她的臉當時就“騰”地一下紅了。她不明白自己,說起來也就這么一點交往和了解,不知怎么就那么敏感。僅僅是兩大碗餛燉,她們倆便吃得稀里嘩啦、熱火朝天的。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某個瞬間,她偷偷地朝那張活力四射的男人看一眼,不知什么原因的就無聲地笑一笑。那棱角分明的四方大臉,大大咧咧走路的樣子,揮動的長胳膊,長腿。
一對陌生的男女見了,原不需要太多,第一眼望過去,彼此間能否產生故事就成定局了。
這期間她去了一趟衛生間。在衛生間的鏡子里她撫了撫自己的亂發,她看見自己的臉緋紅著。
過了會兒,唐文軒站起身來,搬開自己的椅子,她意識到他也要去衛生間,便用手指了指,大方地說道:“在那邊。”他向那邊走去,一舉一動都是男人的灑脫。
她一個人留在桌旁,因某種想象臉上掠過一絲母性的溫柔,一個調皮的小男孩,往后仰著身翹著什么,流出一段長長的水柱,可愛至極的情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的一舉一動,在一個女人的感覺里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心底對他就是喜歡了。她去過的地方,他也去了,她們是否因此有了某種親昵的聯系?這就是閱歷給予的不堪的聯想啊,但她絲毫也未覺得這種意念就不純潔。
在閑聊中,她不知自己出于一種什么心理,一直在無意地、不時地對抗他,像一只嘰嘰喳喳的鳥。比如他說現在社會道德的淪喪,她偏說一切都很正常,很人性,所有的真實都裸露出來了。他推崇藝術的唯美,她就說那是一種失真的藝術。
唐文軒新奇地笑看著她的鬧事,眼睛里溢出無聲的話語來:
“我用武力制住你,你就會老實、服氣了么?”
她偏偏將這句無聲的話讀懂了。
他忽然過來,用手臂環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臉板過來,用他的唇堵住她的,她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老實而安靜下來,緋紅著臉,頭抵在他的胸上,直抵得他滿胸膛的溫馨?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想象的情節像樹葉一樣搖落。她低下頭喝一勺湯,把自己的表情掩藏起來。她對自己驚異著,為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竟產生這樣的聯想,她不知什么時候起,看男人的目光也不那么純粹了,這就是年齡不堪的給予嗎?
唐文軒有些高,滿臉的胡茬,有著粗獷的男人氣,整個人像一根硬硬的樹樁,只要走近他的身邊,她整個人就化軟。會有那么一刻么?她赤裸的白皙、纖柔的身體,像一條蛇似的纏住他。兩人之間有著敏感的性吸引,像兩根火柴,不能劃,恐怕一劃就著。
她和唐文軒離得很近的時候,他硬朗的棱角,令她時時地產生一種想伸出手去撫摸一下的沖動。他回過頭去取醋瓶的時候,寬闊厚實的后背讓她的心異樣地一動。她想著,如果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會怎樣?恐怕她會克制不住自己,甚至單那想象,也是一根不能劃的火柴。
他有些急迫地向她表白他和其它女人交往的少。意思是說她未曾和其它女人這么快就熟了,只有你。
“看,在我面前裝純潔了吧?”她笑看著他道,“你和小手之間——”
其實,他大可不必在她面前表現自己的老實,男人的老實算什么魅力?
她有些心慌地看著他矯捷高大的身體,從真心里不愿意他做一只被囚的豹子。一個男人,有著這么好的身體,實在不必太過收斂,生命應是一段激情的燃燒。她原不是激烈的道德維護者,有的只是對生命本身的疼惜和憐憫。生命放縱也吧,收斂也吧,原只有那么一段啊,至于他放縱的施體是誰,大可是與她無關的。
人與人之間,靠一點接觸憑直覺就能大體判斷出一個人,純凈的,老奸巨猾的,浮躁的。唐文軒呢?歲月幾乎未在他的生命里積淀下東西,他整個人似乎是透明的,沒什么雜質。
唐文軒說著一些笑話,他原是爽朗的。她時不時地把頭埋進自己的臂腕里去,嬌羞地。在一個男人面前嬌羞的女孩,就是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喜歡和嬌寵自己的。一個使女人在他跟前放松的男人,終究是好的。
但不管怎樣,她還是對他充滿了感激。他看到她今天心情不好,故意讓她快樂?
后來,唐文軒送她回住處,陪著她走了一程又一程,在人來人往的風里,還有喧囂的車流和噪聲。兩個彼此有好感的人,一個男人和女人,感覺不到其它的存在,像兩棵青蔥的玉米,在城市的街上走著,感覺著來自對方身上的清新,彼此的身上,似生出陣陣的風,互相吹著。
在一個路口分手的時候,她先把手伸出去,彼此相看的眼神里,有著濃濃的依戀。
事后,她一次次想起那天的街道,穿過她們身邊的不知名的人流,照在她們身上的陽光,還有頭頂的藍天,它們是見證,體味過她們之間的美好、純凈,那真摯的感覺盈滿全街。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