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探春在樓上,黑暗中出其不意被人抱住,一驚非小,不覺大叫:“哎呀!”只聽見兩人哈哈大笑。周大奶奶們趕忙上前細看,原來是夢玉、梅春兩個笑做一團。荊姨娘道:“仔嗎你們躲在這兒駭人?若是在樓梯上,不駭的都栽下去?你兩個小祖宗真會鬧事!”探春道:“你摸我一個心跳到嗓子眼兒上,這是何苦呢!”夢玉笑道:“我給姐姐揉揉,你明日也駭我一磨兒,出姐姐的氣。”夢玉說著,給探春在胸口上揉了幾揉。探春在他手上掐了一下,說道:“怎么天生你這樣討嫌東西!你兩個到底在這里干什么?”夢玉道:“緒哥同桂兄弟要四姐姐的神弩,不知他藏在那兒,同魁兄弟怎么央及總不開門。
剛要走下樓去,聽見姐姐來了,我又折上樓來,剛才駭了姐姐一跳。姐姐,你別動惱,我給你打兩下出出氣。”說著,將頭睡在探春懷里。探春將手摸著他臉道:“誰惱你!駭死了我這苦命姐姐,要你償命。”拉著手道:“等著同我下去。”
周大奶奶忙去叫門,里面嫂子們開門笑道:“我幾回要開門,都叫姑娘們攔祝不是姑奶奶來,再別想著開門。”夢玉也不聽說話,先進房去,見珍珠姐妹四個看牌,笑道:“聽著咱們央及,裝不聽見。我摸摸你們腸子是鐵的,是肉的?”說著抱住珍珠,向脅下亂抓。珍珠笑作一團,不能喘氣。梅魁同芙蓉鬧成一堆。蟾珠、友梅趕忙躲在探春同兩姨娘背后。周大奶奶兩處去拉,姐妹幾個笑的要死,彼此坐下喘息。珍珠道:“你怎么好好的又鬧到這兒來?這是那一股子的勁兒?”夢玉道:“誰叫你們躲在這里,到底是個什么緣故?”芙蓉道:“咱們愛住那兒,就住那兒。不用你管,真是扯臊!”
探春笑道:“咱們忘了正經話,盡聽你們混鬧。”隨將老太太同大太太吩咐的
話說了一遍。并說寶釵十姐妹還未上來,老太太十分惦記。夢玉道:“那天我原要同去,叫老太太罵了一頓。倒讓海姐姐們攏共攏兒都去,任他們性兒不知逛到幾時。可憐我兩個月不是探姐姐管我,竟像是沒有主兒的游魂。”荊姨娘笑道:“再隔三天,又添了四個主兒。”夢玉道:“我也不下樓去,隨姐姐妹妹嫌我也好,罵我也好,在這兒住幾天,同下樓去。”說著,就在珍珠、蟾珠兩姐妹炕上躺下。
陶姨娘笑道:“新姑爺鬧新姑娘的房,從來沒有的新樣兒。”
珍珠對梅春道:“好兄弟!咱們兩個下棋,別跟著他討嫌。”
梅春搖頭道:“誰愛下棋,我怪困的慌,要靠著探姐姐打個盹兒。”探春道:“我要坐會子才去,讓你躺罷。”梅春就在芙蓉、友梅床上倒身而睡。周大奶奶先下樓去。陶、荊兩姨娘同探春聽蟾珠、芙蓉說那年在榮府幫珍姐姐們收拾行李,晚間失賊的故事一段,彼此贊嘆不已。
夢玉、梅春俱已睡熟,姐妹們正在暢談,見祝府杏貴姑娘走上樓來,笑道:“姨娘同姑娘們好舒服!下面熱鬧了個使不得。”探春道:“今日有個什么熱鬧,本家的那幾位太太、奶奶們常來常往,誰有工夫去接去送的,只可聽其自便。”杏貴道:“本家來的一會兒自然不少。這會兒有一件天大喜事,連四位姑娘都該下去道喜才是。”探春道:“是誰家有天大喜事?”杏貴道:“就是賈太太宅里。”探春搖頭道:“太太這里只有寶玉回來,是一件天大喜事。除了這一條兒,斷沒有大喜。如果真是寶兄弟回來,實在是太太同寶姐姐的天大喜事。”珍珠連聲問道:“真個寶二爺回來嗎?他是和尚打扮,還是在家一樣?這會兒見了太太,不知問起我沒有?咳!這是何苦來呢!”
探春道:“去來皆有定數,如果回來亦斷不是當年的寶玉。”
杏貴笑道:“實在并沒有寶二爺回來。因朝廷垂念開國功臣,將榮國公爵賞給了蘭大爺。這會兒節度衙門送了公爺的冠帶來,說是明日五鼓在萬壽宮宣旨謝恩。你想江姑娘現成一位公太太,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
探春點頭嘆道:“一個公爵幾乎被赦大老爺們糟掉,這會兒蒙朝廷恩典賞給咱們二房,真是天大喜事!姐妹們都該同去道喜才是。”陶、荊兩姨娘將夢玉、梅春搖醒,各人飲了一盞香茶,姑娘們送上熱水擦臉。珍珠姐妹也趕著更衣凈手,勻粉掠鬢,換過衣裙,一同下樓來至上房,只見無數人兒正在道喜。
王夫人見探春、珍珠們進來,笑著道:“家門冷落多年,不想又有今日,你們給大嫂子道個喜罷。”探春們先給太太道喜,又給李宮裁道喜,蘭大奶奶過去給眾位姑娘們道喜。
夢玉、梅春隨著眾人拜完之后,往巧姑娘屋里來找桂堂。
丫頭說同柳大爺剛才出去。轉身出院遇著馮佩金道:“他哥兒兩個找不著你們,各帶彈弓,騎馬去逛。說是你們要去,趕忙到教場東沿兒老爺廟里會面,遲了不能多等。”夢玉點頭,同梅春忙出垂花門,又遇著惜春回來道喜。夢玉見惜春姐姐打扮的像月宮仙子一樣,姐弟們站著說幾句客話。兩人看著姐姐進垂花門,忙往外飛跑,迎面遇見賈蘭,穿著國公冠帶徐行緩步而來。夢玉笑道:“大爺!我瞧著你周身上下都不舒服。”賈蘭笑道:“這是上朝的冠帶,若不拘早晚盡著穿在身上,不成了一幅天官圖,像個什么樣兒呢?”夢玉道:“咱們去逛會子再來。”賈蘭道:“早些回來,別叫奶奶們惦著。”兄弟點頭,知道廳堂上處處有人,耽擱工夫,竟走夾道出去。
走不多路,見幾乘大轎進來,原來是石夫人、鄭太太、鞠太太同著竺太太到周則古家去逛了回來。夢玉、梅春跟著轎子,到垂花門伺候下轎,對石夫人們道:“同兄弟去回拜兩客。”
石夫人道:“天已不早,趕著回來,別在外面耽擱。”鄭太太道:“周老太太這幾天不見你哥兒們去,很惦著。明日偷個空兒去瞧瞧。”夢玉們答應,瞧著太太們進了垂花門,也不及同姑娘、嫂子們說話,轉身就跑。來到茶廳,都是祝、賈兩府家人、小子坐在那里聽差說話,瞧見一齊站起,問道:“兩位大爺往那里去?”
原來王夫人待夢玉就如寶玉一樣,連梅春亦如親子。吩咐內外人等不許提姓,只稱玉大爺、魁大爺。大小家人聽其指使。
賈、祝兩家不分彼此,都是家里一樣。夢玉見家人們來問,對福兒們道:“馬棚下備現成的牲口拉幾個出來,我要去找桂大爺們。快些!別耽擱工夫。”眾小子答應,立刻去拉了五個牲口出來,說道:“備現成的只有五個。”夢玉、梅春各上牲口,拿派三個小子同去。老家人趙亮、周瑞道:“天已快黑,大爺們找著了固然回來,就是找不著也趕著回來,別叫太太們惦記著。地方寬大,一會兒難找。”夢玉們隨口答應,飛馬出門而去。
主仆五人縱馬往教場里來。小子成兒道:“大爺,這教場有什么逛頭兒?演武廳面前昨日還決了兩個囚犯,一會兒遇著鬼,那是不當玩的。”夢玉道:“我要到東沿兒老爺廟里去找桂大爺同柳大爺。”成兒道:“東沿兒那廟里,盡是人家寄著的靈樞。桂大爺們又不去上墳,在那兒干什么?”梅春道:“不管在不在,咱們去瞧。”三個小子不敢多說,放開馬走了一會,離廟不遠,見那古樹枯枝上數不盡的烏鴉、老鸛,奪枝爭宿。梅春用鞭梢指道:“你看那樹枝上掛著那個風箏,忽飛忽落,真是一幅天然圖畫。”夢玉道:“那棵老樹彎在半天,真所謂長空之蟲帶蟲東。”
弟兄兩個一路說笑,已到廟門。此時還是正月天氣,轉眼日已沉西,晚風刺骨。喜兒道:“廟門并無牲口,桂大爺們一定回去,咱們也轉去吧。”夢玉們下了牲口,走進廟門。見大殿關閉,院子里幾棵大樹罩的陰風瑟瑟。和尚另住一院,絕無人聲。
主仆轉過大殿后身,四面俱是停靈之所。破門爛??,有關有閉。階砌上零落紙錢,時住時動。慶兒忽然叫道:“那西屋里站著個堂客,瞅著咱們笑呢。”喜兒嚇了一跳,對著慶兒啐道:“什么堂客?想是你媽來叫你。”夢玉弟兄不覺大笑,往西邊來,要看那個什么堂客。離那屋相去不遠,慶兒叫道:“站著!別往前走。那堂客瞅著咱們笑呢!”夢玉、梅春站住,定睛細看,那破屋里一陣冷風撲面吹來,透入心骨。主仆們毛發皆豎,站不住腳,轉身就走。誰知里面跳出一個僵尸,趕來追人,主仆五個往外飛跑。梅春落后,跑的又慢,與僵尸相去不遠。
正十分危急,不期外面轉進兩人,那在前的人眼快,早已看見,迎上前去讓過梅春,口里叫道:“不用害怕!”道言未了,僵尸已到面前。那人飛起一腳,只聽”噗嗵”一響,將個僵尸踢到。原來那兩個不是別人,就是桂、柳兩位大爺。弟兄們站住哈哈大笑。桂堂道:“我同緒哥坐在這廟門口,打了一會雀兒。又到廟后山上逛了好大一會,剛才瞧著你們過來,咱們趕忙來找。誰知你們被鬼攆了出來,這樣東西,只要打倒,不能再起。若是越跑,越追的利害。”
柳緒道:“咱們瞧瞧是個什么僵尸。”這會兒彼此膽壯,俱蹲在地下細看,是個女僵尸。臉似石灰,兩耳直豎;齒白如丁,上下尖利;耳輪下茸茸白毛;發披于背,十分難看。夢玉道:“這僵尸,生前不是平等人家的婦女。你看兩耳上帶著珠環,身上衣裙款樣俱極精細。”喜兒道:“這一雙腳,同周婉貞姑娘的一樣大。那天當堂將周姑娘的一只腳,發給交他父親領去。還有周姑娘兩塊肉,周大叔領了肉,自家拿去埋葬。叫我將鞋送去交給周大嬸子,那只鞋剛放在我手心中間。我剛才量這兩只腳,同周姑娘的一樣大。”成兒道:“不是他們的腳小,實在是你的手長的像熊掌一樣,又寬又大。連我的鞋放在你手里,也只好一半。”慶兒道:“你若愛這雙腳小,你背他回去做老婆,就是不可看他的嘴臉。”喜兒笑道:“你別說,這堂客生前一定長的不錯。你看他身材衣履,定是個很體面的俊人兒。他若活了回來,我一定背他去作老婆。”成兒笑道:“若是他活了轉來,再輪不著你。不如你趕忙倒做了僵尸去湊他,這最好穩妥當。”
桂堂們不覺哈哈大笑。只聽見有人問道:“爺們蹲在地下笑什么?”眾人抬頭見是本廟和尚,叫他來看。和尚低頭駭了一跳。問道:“怎么一個奶奶們睡在地下?”夢玉道:“正要問你這是那兒來的?”和尚道:“阿彌陀佛!我廟里連個奶奶們的影兒也沒有見過。剛才看馬的到我院里來點火吃煙,說爺們在這兒。我過來知會,這后院子,自從前年有位官兒將個愛妾的靈樞寄在后屋里,不知怎么成了僵尸,被他害過多少后生,甚不安靜。我們到下午就關上院門,不過這邊。恐爺們不知,到后院里遇著他怪不好的。他活著是那位老爺的愛妾,死了是咱們廟里的嫌鬼。”桂堂指道:“這就是你說的嫌鬼。”將剛才打倒的話對和尚說知。夢玉道:“你去叫幾個工人來,仍舊將他抬入靈樞。他身上衣服首飾一點不許偷去,捆住兩腳,再不能出來作怪。”命喜兒交四兩銀給和尚,除了工錢,余作香燭之費。兄弟們交代已畢,轉身回去。夢玉嘆道:“僵尸!我有一詩奉贈。”念道:金屋當年一阿嬌,我今乍對亦魂銷。勞卿著意空相逐,留贈寒鴉伴寂寥。
和尚送至廟門,弟兄們再三囑咐幾句。這會兒上下十人,離廟不遠,回望晚煙中,頗覺有陰慘之氣。
夢玉道:“今日之游甚為有益。”柳緒道:“我同侶大爺出兵時候,見過多少死人,像這樣兒從來沒有瞧見。”桂堂道:“只要膽壯力足,不拘什么妖魔鬼怪,只當玩意。我原先怕鬼怕賊,忽然膽壯,膂力一天長似一天,端著百十斤的東西就像是二三斤的玩意。我各自各兒也說不出這個理來。聽說松大爺家的壽大哥膂力本事超群出眾。”夢玉道:“去年冬間,松大叔差人來送禮,壽大哥寄了一副好鞍革產,一口寶劍,還有你前日瞧見的那張弓,一壺箭。書子上說:有文事,必有武備。
騎馬試劍斷不可少,他有二十親隨小子俱是精勇強壯,壽大哥每日早晚領著他們演習一回武藝,件件精熟。松大叔很喜歡。
就是彩姐姐時常多病,因此壽大哥寸步不能離開,不然定要差他來瞧老太太。”柳緒道:“幾時得壽大爺見個面兒,真是三生之幸。”
梅春道:“聚散自有定數。我倒想起一件事。咱們幾家小子七八十個不止,攏共攏兒挑三四十個,交給侶大爺學習武藝,咱們也跟著演習,豈不是件妙事!”喜兒接口道:“奴才頭一個要學武藝。那天聽見老太太有恩典,說將里面年分深、年紀大、出力很好的姑娘,賞給外面勤謹勞苦出力的小子。叫查、槐兩老人家秉公據實開單。奴才名字開在第四,將來老太太恩典,一準要賞老婆。這會兒不趕著學些武藝,等著老婆變了僵尸,我就對著他小肚子兒給他一腳。”梅春失聲一笑,往后一仰栽下馬來。眾人齊下牲口,趕忙扶起。梅春還不住聲大笑,說道:“我明日對老太太說,偏不要賞喜兒的老婆。好好的人,愿他變僵尸。”夢玉們一齊好笑,騎上馬緩轡回家。已是上燈時候,請過晚安,各去歇息。夢玉在探春一房安歇。
次日,賈蘭到萬壽宮接旨謝恩,承襲公爵,隨往大小各衙門拜會敘談。回到家中,在敦本堂擺設坐位,請王夫人受禮。
桂夫人們齊說:“姐姐是祖太夫人,應該受賀。”王夫人穿著一品誥命公服,坐在居中,受賈蘭拜了四拜。隨請母親受禮,李宮裁先給太太磕頭,又給王家舅母、薛家姨媽、桂夫人諸位嬸子、姨兒告罪,這才坐著受拜。蘭大爺的公太太也給太太、婆婆磕過頭。
接著,林之孝老夫妻上來磕頭,說道:“奴才十二歲伺候榮公,今年八十四歲,眼見蘭哥兒已是四代。又見公爵叫咱們二房得了過來,奴才實在樂極。”說著哈哈大笑,誰知有年紀人過于喜歡,氣接不上,不覺大笑而死。林大奶奶急的大喊大叫。王夫人道:“不用著急,這是氣轉不過來,扶他坐在圈椅上,抬回家去。趕著用人參、老姜煎汁,灌下去要緊。”眾家人答應,趕忙扶的扶,抬的抬,林大奶奶一路叫了回去。王夫人吩咐璉二奶奶,包四兩人參差人送去給他煎汁。婆媳們不勝嘆息。諸位太太們等這事完畢,挨次道喜,直鬧了一天。到晚上垂花門來回,林之孝業已去世。林大奶奶領著兒子、媳婦,在門外磕頭謝恩。王夫人們不勝傷感,命璉二奶奶賞他二百兩銀料理喪事。
次日,賈蘭祀祖,祭祠堂,拜本家。諸事未了,接著是珍珠們出嫁,夢玉贅姻。若不是探春同祝府的姨娘、姑娘、薛寶書、馮佩金等分司其事,將一個平兒真要忙死。這是賈、祝兩家不分彼此的好處。
此時,公府又是一番氣象。各大小衙門夫人、命婦都來看新人道喜。梅姑太太們將四位新人妝扮的如天仙一樣。只有這位玉大爺,拜過幾磨兒堂,瞧著很不要緊,站在紅氈上,聽鼓樂奏過三次,不見新人們出來,他有些發煩,揀直往里就跑。
柳緒忙止住道:“今日不比往常,你跑進去干什么?你聽,正哭著呢。”夢玉剛要進去,只見梅春出來笑道:“真是野事,四姐姐同友妹妹抱住太太哭的傷心;蟾姐姐拉著三舅母哭個不祝只有蓉姑娘一個人坐著淌眼淚,我說四姐姐們淚出慟腸,哭的有因,你這眼淚出的才沒有溜兒。依我說姐姐不出嫁,別耽擱妹子。你竟先去拜完了堂,各人干各人的罷,倒白耽擱工夫。蓉姑娘抓著我,在頸脖子上使勁的一口,不是我跑的快,橫豎要咬下一塊肉來。這不是野事嗎?”柳緒笑道:“咱們一會兒鬧房,你再報仇。”兄弟們正在說笑,見桂堂同著親眷家的二三十位小兄弟們一齊出來道:“姑娘們實在討嫌,哭兩聲兒就算了,盡著哭叫人怪煩的。不虧梅大姑姑幾句話,今日再別想拜堂。”
只見內外鼓樂齊聲響奏,四位新人已至華堂,男女親眷看如山積。夢玉趁空兒跑到上房,見王夫人、金夫人兩姐妹并坐談心,他走到金夫人身前,倒身睡下,將頭枕在王夫人膝上,口里說道:“叫我站了好大工夫,總不出來。這會兒也叫他們站會子,等我睡一覺,再去拜堂。”兩位夫人不覺好笑,王夫人道:“好兒子,四姐姐們各有心事,自然要哭。姑娘們一定的道理,辭別父母,總要哭兩聲。誰像你小子們簡絕呢。”金夫人道:“蟾妹妹老實可憐,你多疼顧些兒他,諸事總要瞧著我。”夢玉連聲答應。
聽見外面請姑爺拜堂,王夫人道:“好兒子,咱們送你去,瞧你拜堂。”夢玉道:“我恨極了,總得要睡一覺才去。”兩位夫人正在無法,見薛寶書進來拉著夢玉道:“好兄弟,別耽擱吉時,咱們盡候你拜完堂,就料理內外酒席。你瞧這一程子誰忙的還有點空兒,巴不了完了一件是一件。好兄弟,快同我去罷!”兩位夫人亦再三吩咐,夢玉笑著同去拜堂,見諸位長輩俱在等候。除新人們所站之地外,盡是男女親眷,比上幾磨拜堂做親又加幾倍體面熱鬧。
拜完之后,到上房中屋里吃合巹杯,坐歸房筵宴。完畢之后,四起細樂送新人各歸洞房。男女大小親友各處鬧房,將個夢玉你搶我奪,鬧的身不由己。從來沒有見這樣做新郎的熱鬧有趣。四處洞房俱擺著酒果,不多一會,將新郎鬧的大醉如泥。
眾嫂子、姑娘們扶他到珍姑娘新房里來。那三處洞房,請幾位千金小姐陪伴同宿。
夢玉在珍珠屋里,一覺直睡到紅日三竿方醒。見珍珠早已梳洗完畢,坐在炕沿上問道:“你何曾吃過這些酒,昨晚上那里像個人樣兒!”夢玉道:“姐姐你怎么又標致了些?”珍珠道:“姑娘家開了臉,總要換個樣兒。昨晚上你睡了覺,魁兄弟們直鬧了一夜,誰還合個眼兒。你今日少要吃酒,等過兩天再到我屋里來說話。我要上去請安,你也就起來。”夢玉點頭答應,看珍珠出房去后,趕著起來,梳洗換衣,也忙到各處請安。是晚與蟾珠成了花燭;次日芙蓉;末了兒才是友梅成親。
一連四日,無日不醉。
桂夫人知家里無人,老太太們惦記,趕忙做過五朝,同梅姑太太先回家去,留石夫人們在此等著一同回來。
賈府中又是公爺請客,又是姑爺喜酒,每日開宴,賓客不斷。這日正在內外演戲,垂花門來回:“寶二奶奶同各位奶奶到了。”王夫人們聽見,就像得了一件什么寶貝,眼巴巴望著。
不一會兒寶釵、寶月同海珠們一齊進來,挨次請安道喜。寶月同柳太太母子、寶書這一見面,悲喜交集,彼此親熱非凡。夢玉、珍珠眾姐妹團拜道喜,又俱同寶釵團拜。李宮裁婆媳彼此拜完,賈蘭進來磕頭。海珠們見禮之后,寶釵對賈蘭道:“爺爺親臨矢石,汗馬功勞,掙下這個公爵。今蒙朝廷恩典賞給后人,正要你仰體祖宗未酬之志,報答國恩;并非叫你榮其身家,徒吃俸祿而已。自此以后竭力存心報國,無負國恩祖志為要。”
賈蘭連聲答應,王夫人見他訓侄有方,十分歡喜。寶釵將璉二哥給太太請安道喜,并致意諸位嫂子、姨兒,并勉勵姑爺說話,略說幾句:“因璉二哥領著多逛了一會,誰知人間已過三月”。各位太太無不贊嘆。
海珠姐妹同著寶釵,將各親眷們不拘大小盡皆見過,內中只有柳太太婆媳四人,說不盡那番感激親熱情景,正是多年離別相見依依。柳太太們說了一會關切想念說話,寶釵同寶月、寶書、佩金、海珠們眾姐妹都到珍珠屋里來。珍珠獨自一人向寶釵另行拜謝,友梅亦趕忙跪下,未曾開口,不覺紛紛落淚。
寶釵將他們扶起,笑道:“你們拜我之意,心事不同,很可不必。我此時身不成仙,心已得道。若是當年兒女情腸,見珍姑娘洞房花燭,我豈能尚在人間?此時與海珠妹妹們都在蓮花境上矣。況珍姑娘猶非他人可比,其中滋味不過如此。既已成人,一生之事已了,不必再往情障中自取墮落。”海珠們將大元鏡照見本來之事細說一遍,坐中人皆恍然大悟。珍珠道:“姐姐想我心事,我若深于兒女情腸,豈肯在金山寺勇于一跳?又何曾想到今日母恩姐德出于再造,從此以后,不過了結前緣而已。”
寶釵點頭道:“很是。”隨取石子遞與珍珠道:“此系幻虛仙奉贈,服之可以壯其膽智。”珍珠接在手內,望空拜謝,吞入腹中。眾姐妹彼此敘談,十分合意。
珍珠從此將兒女情腸丟在一邊,每日與馮佩金、薛寶書眾姐妹靜心練習武藝。將沙中得的鐵戟送了桂堂,并傳他孫夫人教的那幾路神戟使法。寶釵亦將幻虛宮細話稟知太太,王夫人知其就里,十分安慰。薛姨太太就著熱鬧,給寶月、柳緒也完結了親事。寶釵住過五天,不敢耽擱,帶著珍珠、芙蓉、秋瑞、汝湘、紫簫、薛寶書、馮佩金幾人先回鎮江。其余等著滿月同太太們一并同來。祝筠見喜事業已完結,帶著荊、朱兩姨娘,并有執事的姑娘先分了一半回去,親眷們亦紛紛起身。
一路上寶釵同姐妹們細講兵法。這日正在黃天蕩,陡遇大風,浪如山立。船家著忙,趕著搶入港口。寶釵指道:“且到此間避風。”不知此是何處,且看下回分解。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