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個病房都熄燈了。我讓小李的單人病房也只是亮著一盞床頭燈,然后滿懷著希望把已經裝好了磁帶的錄放機打開了放音鍵,調好音量,輕輕放到了小李的枕頭旁。
舞曲開始了。第一曲是《迎賓舞曲》,接下去是《致艾麗斯》,然后是《溫柔的傾訴》,然后是《美麗的夢神》,然后是《天已破曉》;終于,《春之聲圓舞曲》出來了……
我一邊聽,一邊全神貫注地緊盯著小李的臉。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
我沒有因此而灰心失望。我知道即使真會出現奇跡,也不可能立竿見影,所以我還是一遍一遍地放著音樂,耐心地觀察著小李的臉。
問題是這些舞曲太動人了,盡在那里給我訴說著早成過往的一個個美夢,仿佛那所有的一切都還是昨天的事。我不由想起了和小李多次跳舞時的情景……
我真想抱住眼前的小李痛痛快快地嚎啕大哭一場,但我竭力忍住了,仍然癡癡地等待著意外驚喜的來臨……
時間很快到了凌晨,墻上的電子已是3點15分。當時我讓錄放機連續不斷地播放著《春之聲圓舞曲》……
突然——是的,突然,我突然發覺小李的嘴角略微翕動了一下,迅速往兩邊舒展,緊接著她臉上所有的線條都舒展開來了。她這不是在微笑嗎?天哪,她果真在微笑了!
盡管這正是我一直在期盼著的結果,但不知道為什么,我渾身的毛孔都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感應,產生了一陣麻木感。好不容易我才轉過了神來,趕快俯下身去在她耳邊連聲叫喚:
“小李!小李!你醒了?我是徐天杰啊!我就在你的身邊!趕快睜開眼睛看一看我吧!”
然而小李沒有睜開她的眼睛。
我還該怎么辦?
對了,我得趕快請醫生和護士來,請她們來看一看,她們肯定知道該怎么辦,該怎樣才能把她完全喚醒!
我的頭腦很快又恢復了冷靜,便按了直通護士值班室的床頭鈴。就在這時候,我又猛然發現小李的雙腳腳尖也在擺動,雖然擺動得十分輕微,卻是那么的不慌不忙,完全合著《春之聲圓舞曲》的節奏,仿佛竭力想在那里跳舞似的!
我多么希望醫生和護士趕快來到。
但是,過了至少有五六分鐘,一位青年護士才睡眼惺忪地出現在病房門口。
“怎么回事?”她問,“三更時刻你打鈴干什么?”
“快來看,她好像快要醒過來了,她的臉部表情和兩只腳尖都在動!”
護士走過來看了一看:“哪里在動?她不是一動不動地躺著嗎?什么也沒動!你大概看花了眼睛吧?”
“不!剛才她的確在動!我看得十分清楚!請你趕快請醫生來吧!我應該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對她說一下!”
“有這個必要嗎?現在正是醫生難得睡覺的時候,我可不想毫無道理地去叫醒她們!”
“不,求求你!我絕對沒有說假話!”
護士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了我一會,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她什么也不說就匆匆走了。
那位上了年紀的女醫生終于跟著護士來到了病房。她耐心地聽我說完了所有的一切,叫我重新播放《春之聲圓舞曲》。她和護士都靜靜地觀察著一動不動的李紅。
然而,李紅的臉部和兩只腳尖什么反應也沒有。
試了兩遍,都是如此!
“徐先生,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醫生說,“你太心切了,又有這么多天沒有好好睡覺,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或幻覺。你應該馬上去睡覺才對,還可以在家屬接待室好好睡上四個鐘頭。小王,你去給徐先生拿兩片舒樂安定來。”
“不,醫生,我的頭腦十分清醒,剛才決不是我的錯覺或幻覺。真的,我敢用人格擔保!”
醫生聽我的語氣這么堅定,開始給小李作檢查,先翻看了她的左眼,然后開始聽她的心臟……
我注意到醫生的臉色驟然變了。她急急收起了聽診器,用十分堅決的口氣命令護士:“快去按響搶救鈴,把所有搶救人員叫醒了前來進行搶救!叫她們別忘了帶呼吸器和心臟起搏器!”
李紅是在當天天亮前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的,一分鐘以后心臟也停止了跳動。等我被允許回到病房里去看她的時候,人們已用被單包住了她的整個軀體。我沒有打開被單去看她的尸體。
我就在她的尸體旁呆呆地坐下,什么話也不想說,什么事也不想做。我還能說些什么呢?還能為她做些什么呢?
當時我的心已經被悔恨和悲痛折磨得支離破碎了。
是啊,我完全不應該讓她去聽舞曲磁帶,去聽那曲該死的《春之聲圓舞曲》。正是因為我做了這件傻事,促使她在昏迷狀態中耗盡最后一點潛能向我表示了她的歡快,才會在筋疲力盡的狀態下體力衰竭而死。
是我把她害死了!
我已經害了她一輩子——她的美好青春是我給毀的,她的被綁架是我造成的,她的跳樓受傷,她的懷孕,她的生產,她的突發子癇,所有的一切都也是我的緣故;到最后,她已經處于昏迷狀態中了,我卻還是不肯饒過她,異想天開地用該死的舞曲音樂把她活活害死了!
我害死了這么一個天真,活潑,善良,堅強的好姑娘,自己卻還厚顏無恥地活著,我對得起她嗎?對得起世界上所有的女性嗎?
我在她的尸體旁呆呆地坐到天色大亮,自責之心充塞了我的頭腦。不過我認為我的神志始終是清醒的,周圍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醫生和護士都來看過我,似乎想我和說些什么卻又不聲不響地走開了。后來蕓芳來了,她流著眼淚在勸慰我,還告訴我苑春小姐不久就能趕到。
這里我還得回過頭去補寫一件事:就在北郊中心醫院的醫生前來給小李會診的時候,這位醫生曾經通知了刑警隊的陸警官,所以陸警官也曾來到過這家婦產科醫院。沒想到這時候陸警官又來了。我想大概是這里的醫生請了他來的。
陸警官一到,他要我和他一起到主任醫生辦公室去談話。
坐下后,陸警官仔細看了我很久,然后叫我把昨天晚上發現李紅在播放音樂時發生的反應對主任醫生仔細說一下。
我認真地說了。
這時候上了年紀的女醫生也在場,她也說了她和護士一起來到病房后所見到的情況。
“孫醫生(就是那位女醫生)說你已有半個月多沒有好好睡覺了,這是事實吧?”主任醫生問我。
“是的。不過我也常常能瞌睡一下。我的精神一直很好。”
“你發現你夫人微笑和動腳尖的時間有多久?”
“大概一兩分鐘吧,不,也可能只有半分鐘左右。因為當時我太激動和興奮了……”
“剛才,你一直呆坐在你夫人的遺體旁想些什么?”
“我太對不起她了,都是我把她害了……”我回答著,竭力忍,才忍住了眼淚。
“你現在想休息一下嗎?”
“不,我不想休息,現在我怎么可以休息呢?她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這個親人,我得對她負責到底,得為她安排好后事,特別是孩子今后的生活。她非常喜歡她的孩子,所以她在昏迷狀況中也知道為孩子喂奶……”我還是強忍著眼淚。
過了片刻,我繼續說:“醫院里的費用我還得和你們結算呢,過會兒我有一個朋友要來。”
主任醫生和陸警官對望了一下,便叫我先回到外面去休息一會。
陸警官出來了。他態度特別和婉地對我說:“徐先生,主任醫生和我商量后,都認為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請他們給你檢查一下,這樣我們才能放心。你為人很通達,不會產生什么反感吧?如果你同意去,我現在就陪你一起去。我有汽車,來去很方便,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好嗎?”
我搖搖頭說:“大概你們認為我頭腦出了毛病,才會看到昏迷不醒的李紅聽了音樂作出了反應?對吧?其實這一點我可以認認真真地對你說:我見到的絕對是事實!請你相信我!如果你也像我一樣了解李紅,了解她的性格和為人,你就不會懷疑我的頭腦有毛病!不過我懂得你們的好意,我愿意去檢查一下。”
我對蕓芳作了一些交待,請她等苑春小姐來了以后說明一下原委,就跟著陸警官一起走了。我相信自己絕對沒有精神失常,根本不怕這樣的心理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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