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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和小丫的父母和我是同年結的婚,看到這兩個孩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來,當年王德全、楊富國我們三個感情好啊,結婚都是同一年結的。人生無常禍福難料,沒想到當初對生活最沒有希望的我,現在卻是過得最沒有遺憾的,相反他們兩個結局都顯得可憐。當初最先生了兒子的楊富國就不用說了,現在不僅兒子楊有恩沒給他養老,搞同性戀都快十年再沒來過麻雀村,他們兩口子早就算進了麻雀村的五保戶了。想當初頭胎就生下兒子的楊富國的那份驕傲勁,與現在的老無所依,可真是天差地別。大丫和小丫的父親王德全更是慘了,好像是早在八七年他就死了。他死的時候大丫小丫還不到十歲,當時他的死可以說是驚動一方的。這就說來話長了,估計大丫和小丫也最多有點模糊的記憶。
結婚后一年,大丫和小丫就出生了,這是一對天真活潑可愛的孿生姐妹,可張德全家比沒生一兒半女的我還著急。當一家人還在為一對可愛的女兒歡喜時,村支書李文強領著縣計生辦一行,來到了他家,對張老頭子講了國家政策,張家父子對啰哩吧嗦的文件雖然沒能心領神會,但有一點是明白了,原則上張家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理應不能再生養后代。按照國家規定,大丫的媽媽要接受節育手術等避孕措施,不得再生養,否則視為超生。村支書李文強將一張白紙黑字,蓋著大紅公章的宣傳文件貼在張德全家的門口上。臨走時,對張德全說:“你家孩子已滿月了,這個月底,要到縣計生院去做手術,超時間不去是要罰款的。”
張家父子無計可施,看著李支書和計生辦一行人走過了波浪一樣的梯田埂,漸行漸遠地向別家走去,一家人誰也沒有開口說第一句話。他們明白,這是國家的事情,不去也會來家里抓人的,胳膊扭不過大腿,但要真去了醫院,一刀下去,三輩單傳的張德全家,就要絕后了,這事對于他們還說,是比死還難以接受的。怎么辦?張德全他媽看著兩個當時才幾個月的孩子,看著看著就哭起來了,扶在搖籃上:“你們為什么要一起來啊?你們這些害爹害媽的。”
如果生是一男一女,不用國家來通知,都會自愿去的,可現在,張德全是獨子,生的又是頭胎,年紀輕輕的,誰愿意就這樣沒有一個男孩。張德全父子天生一副犟脾氣,哪里就肯這樣就范,在山上砍柴砍著砍著,張老頭子想通了,我惹不起我躲得起,管他的,先讓兒子兒媳躲起來,過個三年五年的,生個小孫子再回來,人是生出來了,罰款愛罰多少罰多少,有錢就罰,沒錢有命,量國家也不會殺頭的,至于孩子生下來了,你總不能把殺了吧。張老頭子的想法與德全的想法不謀而合,暫時躲起來,見機行事。這如意算盤打得也挺好的,但是到底去哪里躲好呢,思來想去,小倆口決定去臨縣的表姑媽家躲,那里是他們所能想到的最遠的地方。沒滿周歲的兩個女兒就讓張德全他媽帶著,夫妻倆在一天夜里,摸黑離開了麻雀村。
那時候叫跑計劃生育,他們在表姑媽家里呆了一段時間,這樣呆下去也不是辦法,夫妻兩個就去打工去了。他們到過廣西廣東,湖南云南,上海福建,這些對我秦大順來說熟悉名字但是從沒去過的地方。他們一跑跑了八年,據說是生下了很多女孩,都是生下來之后送人了,也就是說大丫和小丫現在應該有很多不認識的親姊妹。在這期間,村支書李文強一次又一次來找他爺爺張解放,可張解放說自己不知道,誰知道呢,都是大人都有主意得很。去了哪里也沒有和我這個老頭子說,我還想請你們幫我找找呢,這個不孝的畜牲,出去了連他爹他媽都不管,還留兩個孩子給我們管著。張解放說起來還一肚子的氣的樣子,也難怪讓李支書無可奈何。當時他從張老頭那里離去的時候,他在心里說:“張解放,我看你就給我裝吧,我就不信張德全不回來了,他老根根在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果然誠如李文強當初所想,張德全最終還是在第十年的時候回到了麻雀村,并且他們依然沒有生出一個兒子來。也許當真天意如此,張德全的老媽先是拉痢疾,后來就倒床起都不能起了,眼看著老伴可能會隨時走,張解放也沒有辦法,他們就張德全這么一個兒子,不可能母親死連個在身邊送終的兒子都沒有。張解放只有叫張德全的姐姐給張德全打了個電話,讓張德全趕快回家來看望母親。
張德全夫婦到麻雀村的第二天,李支書就知道了,并且帶著落月鎮計生辦的人來了。那時大丫和小丫,你們的媽身上有五個月左右的身孕,但是你們已經兩姊妹了,不能再生了。這件事情我覺得也是李文強做得過分,如果不是他做得過分,事情也斷不會弄到最后一拍兩散、無法收拾的地步,也因為張德全,后來麻雀村的人們才不用跑計劃生育,因為以后的支書主任都是睜只眼閉只眼,誰也不想再學李文強。
不過就是鯉魚河多了些罪孽。
麻雀村的很多人,包括我秦大順在內,也都天知地知地罪孽深重,卻也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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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李文強,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很多關于他的事情,可以說,我們同年結婚的三個人當中,只有我一點也沒有遭李文強的氣,這大概是因為我老婆在李文強活著的時候,首先是遲遲不生養,最后好不容易生下大妹,李文強就死了。李支書這個人首先就沒有什么文化,小學畢業,就是因為敢為天下先地做節育手術,然后受到表彰作為村里的積極分子入黨,之后原來的支書因為超生下臺后,他才當上支書的。第二,李支書這個人對于工作就是太過于認真,動不動就喜歡小題大做。就以楊富國家的一件事來說,他就害得楊富國他媽差點有牢獄之災,這事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包括他們之前暗地里談的話,我都一清二楚。
楊富國是有個男孩子,并且按照國家政策進行了節育手術,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他妹妹楊丫丫與麻雀村的楊小天談戀愛,這讓他父親楊親貴勃然大怒,與楊小天的老爹楊六順反目。兩個老婆子更是有事沒事就站在平頂房或吊腳樓上吵架,你罵我兒子沒家教,我罵你女兒是狐貍精,搞得像有深仇大恨似的。一天早上,楊六順的老婆子起床來喂豬,發現豬圈里的兩頭大白豬直愣愣地死了,殘余的豬食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滅掃利的味道。楊富國他媽是個滿村響,無名無姓地假想著下毒者破口大罵,不到二十分鐘,這事便傳遍了巴掌大的麻雀村。村長吳有才和支書李文強都來到了現場,直接懷疑的對象便是楊德全家。這事非同小可,全村馬上召開大會。李文強以一貫的尖酸語言,非常有把握地對全村代表說:“這事得報警,上報鎮上,這是投毒,投毒,查出來,沒坐十年牢,也得有八年災。這是大事情啊,死的是豬了,如果是人,那還得了!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這次是豬,下次就是人了,我們絕不能因為是豬就掉以輕心,絕不姑息縱容。”
我知道李文強當初所想的并不是他說的這樣,他在心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如果這事查清上報,在年終工作總結上,對他而言也算是不錯的政績。他的這些話,嚇楊富國他媽暗暗發抖。
村長吳有才是個老實人,誰都不愿得罪,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緣好,可在仕途上卻并不得意,只能以商量的聲音對李支書建議:“都是一個村的,這事啊,我看差不多就算了,盡量小事不出家,大事不出村,大家都相安無事那比什么都強。”
“你這是什么話,這是刑事命案,怎么能私下處理呢?你這種態度是姑息養奸,是縱容,是豬你就可以算了,如果是人呢,這事不能簡單處理,包庇罪犯本身就是犯罪,這犯罪的事我們可不能干,誰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法外開恩的,事情該大的時候我們不能馬虎處理。”
李支書這話與其說是對村長一個人說,不如說是對全村村民說的。李支書的說話引來議論紛紛,我知道豬確實是楊富國他媽下的毒,昨天下午她和楊小天他媽吵了一架,氣不過,干了這傻事。按理說她的這一做法不僅僅是違法,已經是犯罪了,她聽李支書那像被磨過的刀子一樣的聲音,越發感到后果的嚴重,我的媽呀,我當初可就是一股氣在心頭,只想讓楊六順家嘗嘗厲害,沒想這事鬧大了引火燒身,搞不好還要坐牢。嚇得這頭腦簡單又喜歡莽撞的女人雙腳像是抽空一樣飄起來站都站不穩。
也算活該嚇著楊富國他媽,專門做些鬼頭鬼腦的事情。你說好端端的你去毒人家的豬干什么,你能得到什么好處?你不僅不能得到任何好處,相反不僅損失兩瓶買藥的錢,還要擔驚受怕,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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