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天下班后,唐文軒夾著書正往家走,“文軒!”一個顫抖而壓制的聲音從背后膽怯地傳來。
他回過頭去,看見蘇小手低著頭并不看他,凌亂的額發把緋紅著的半邊臉都遮住了,可能因為奔跑而急促地喘著氣。他不知道,那是蘇小手一種戴著降落傘就要從飛機上往下跳的憧憬、激動,還有驚恐和悲壯。
“有什么事嗎小手?”他柔和地問。
對這個文字靈秀而相貌略丑的女孩子,他一直深懷喜歡,也僅僅不過是喜歡。因為對女孩子的把握不準,他不敢輕舉妄動。還有一直扮演著她老師的角色,便理應有為人師表者的端莊和本分。在此之前,他還未有過真實的艷遇,即便他也時時浸在某種幻想里。此刻,蘇小手的表現讓他有一種莫明的激動和緊張。
那低垂的發下一只纖秀的手伸過來,遞著一張紙,微微地有些抖。
他接過來還未來得及看,那個身影便猛地轉過身跑了,在不遠處“啪”地一下就硬硬地跌了個大跟頭?!靶∈?!”他異樣地喊了聲,緊走了幾步要拉她起來的沖動,然而那個身影已經自己爬起來跑了,也不撲打一下身上的灰塵。
“我愛你。”紙條上寫著這樣的話。
是龍飛鳳舞的,遒勁得像個豪爽的男人,絕不像一般女孩子,那種怯怯懦懦、忸忸怩怩的小字。
他抬起頭,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纖瘦的背影,然而她一下就從樓前不見了。
“這是怎么說的?這叫怎么回事?哪個男人的意志能足夠堅強?誰要是還意志堅定的話除非他人不正常!”唐文軒在口袋里緊攥住那個紙條,腳步輕飄、面紅耳赤地來回踱著步,他抬頭看一眼和往常一樣平常的街道,那些新開的一樹一樹的花,慌張而又莫明地沖動著:
“要發生什么事啦!”
2
是蘇小手先向唐文軒的褲子里伸出的手。
那天是在門頭溝的一處風景區里,四周沒有一個人。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這是春天郊外的田野。雖然,燦爛的陽光將大地上的一切照著一覽無遺。那么,這旁邊的男人就是可以隨意碰觸的了?他正滔滔不絕地揮舞著手臂暢談著文學,像往常一樣,渾然不覺身邊女人的動情。
“傻瓜,除了說,不會別的了嗎?”她心里話。
她已隱隱等待了很久,像一棵暗燃了很久的小樹,等著一場狂風暴雨的蹂躪,而他遲遲地不動手。強烈的焦渴和愛慕之情一瞬間掙破了女性原本該有的矜持,她忽然就抱住他,抱得緊了不能再緊,臉緊貼在他的腰上,陶醉地吻著他的花格襯衣。那層磕磕絆絆的衣服,她不耐煩地咬下了他的一枚扣子,頭鉆到他的襯衣里去,臉頰在他的肌膚上摩挲著。
這一刻終于出現了嗎?他的文句,曾像漫天飛舞的雪花,沸沸揚揚地向她的世界里飄灑,而今,她終于真實地觸著了那棵凋下雪花的大樹。
他的身體顫栗了一下,其實,和一個還算陌生的年輕女人的初次約會,他的自制力早已搖搖欲墜,來自她身上的新鮮青春的女性氣息,夾在這春天的風里一陣陣吹拂著他?
他看她的眼神里那兩蔟火苗的熊熊燃燒,她們之間的空氣里一直在發出劈劈啪啪干燥的聲響,他用不停地說話來抵制這種爆裂,只是心底有份中年男人的世故,瞧,可不是她先對你怎樣的,他要把那個借口留給她。
“你得負責?!彼膭幼鳠o聲地說。既然點燃了他,就得允許他燒。他由不得她。他的身體在她的上方,陽光在他的身上匯了一層光澤。那么多未知的東西,匯聚在這個男性的身體里……
一場狂風暴雨之后,他癱軟在那里,滿頭滿身的汗,而她,像什么事也沒有。他抓過她的手往自己的額頭上摸,意思是,“你看,看看我的汗?!毕褚粋€馳騁了很久的將士,顯擺自己的功成業就?
而她躺在草地上默默地流淚。疼痛、不適。她寫了那么多的文字,像紛紛的櫻花,給這個男人,得來的是這樣的結果。
不過,有一個堅強的事實是頗值得她自 慰的:
“文學不止浸入了我的靈魂,還真實地進到我的身體里來啦。”
“這下,總算徹底地表明了我對文學的赤誠啦?!?/p>
唐文軒扭曲著的表情使他一下子走下了神壇。
3
在郊外發生了那場**之后,唐文軒帶著蘇小手輾轉來到了市郊一所簡陋不堪的城中村里,周圍的環境臟亂不堪,一看就是低收入打工者混雜居住的地方。
兩個人進了一處簡陋不堪的平房小院里的一間簡陋不堪的小平房。
“看吧,這就是我住的地方,我真實的生活,”唐文軒面有羞愧地說,“每月的房租400塊錢,這是我能承受的最高限。”
蘇小手環顧一眼四周,是一間陰暗的小東屋,想必房東原來是放雜物的。四周的墻皮都剝落了,唯一的一張桌子被文軒用來當書桌了,所以他的飯碗都放在地上,一張簡單的行軍床上,胡亂攤著床臟兮兮的被子,臟襪子和襯衣胡亂搭在一根繩上,墻角上放著個布衣柜。她的心不由得有些疼。
小屋里唯一豐富的就是書,那才叫真正的書墻,整整一面墻的書,跟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比起文軒的書來,她的書,那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來北京已經8年了,買房的事對我來說還是遙不可及。雖然我在影視公司里工作,只不過寫過一個未播出的電影劇本而已,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唐文軒道,“這也正是在我們倆的關系上,我一直不那么積極的原因。原來,你在外地的小城,看北京是仰著頭的,北京的一切,包括我,都在你的想象里蒙上了一層不切合實際的光環,而今,那層霧散去了,你看見了我真實的一切,我窘迫的生活,你現在對我,還言愛么?我只不過是個比你早來幾年的北漂而已,窮得一貧如洗?!碧莆能幙粗K小手的眼睛有些緊張。
蘇小手走過去,擁住唐文軒動情地說:“在我來京前,在這座陌生而冷漠的京城里,有一團光,溫暖了我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里,而今,我把這團光終于真實地擁在了懷中,可以抱團互相取暖,度過一個又一個冬天,這是多么值得慶幸的事。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幫我,如果我連這點都不懂得,還配做你那個心心相印、相知的人么?”
唐文軒感動地把她擁得緊了又緊,用自己的臉去蹭她的臉頰:“謝謝你!我心里的顧慮總算打消了。原來,我總擔心你接受不了我清貧的現實。”
“我們要互相鼓勵,努力寫作,等什么時候我們成了名編劇,一切就都有了,一套房子算什么!”她安慰道。
“我也經常這樣默默地激勵自己。你知道那些名編劇寫一集劇本多少錢么?十多萬!最頂尖的編劇竟然到了十五萬一集!”文軒說。
“真的?”她驚得睜大了眼睛。
“我們一定要向著名編劇的目標奮進!別人能做到的事,為什么我們就做不到?!”文軒攥著拳頭說。
“當編劇能有多難?難于上青天么?我就不信這個邪了!”蘇小手也咬牙切齒地說。
兩個人擊掌鳴誓:“再接再厲,直到勝利!”
蘇小手麻利地挽起衣袖,把文軒那件臟兮兮的被罩扯下來,泡到臉盆里去洗,又將文軒的襪子和襯衣一一洗干凈了,然后又是擦窗子、拖地,出去弄來一盆花,經過一番收拾,小屋里瞬時清清爽爽的,充滿了生機盎然。
“有了女人,感覺就是不一樣了?!蔽能幁h顧一眼四周,欣喜道。
那個黃昏里,唐文軒送蘇小手回去的時候,兩人先在附近的一個小而偏僻的公園里散了會兒步,唐文軒將她擁在懷里走著,無言地承受著一個弱小無依的生命對他的依賴和托付。
夜色彌漫上來了,空氣里撲過來陣陣混雜著花香的熱風,蟬鳴一聲緊似一聲,那穿著夏衣的身體的輪廓硌著蹭著他,像一根諾大的火柴在他的身上這一下那一下地劃。唐文軒再次開始躁動,他將她抱起來,放到公園東北角上一叢灌木后的長凳上,手從她的脖領里伸進去,往下移一寸,感覺一下她的反應,然而沒有任何障礙。她像一只斂了翅膀的雨中的小鳥般顫栗著。唐文軒先將這個青澀的身體撫了一遍,而后,將她按在長椅上,將自己圖釘一樣再次按進了她的腿間。
4
蘇小手從外面回來,推開宿舍的門,梁水水已睡著了。她輕輕地走到自己的床鋪前坐下來,她特別喜歡梁水水睡著時的安靜,這樣就可以盡情地看她,而避免對視時的不自然。
那張精雕細刻的小臉白皙得幾乎沒有一絲暇璧,平時那雙顧盼有神的大眼睛和櫻桃小嘴此刻微微闔著,發出輕輕的氣息。梁水水平時總是冰著一張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有什么事足以沉重得老板著臉?蘇小手明白其實是因了她自身的美麗而故作的高傲和矜持。她的眼神久久地無法從梁水水的臉上移開。
此時,梁水水輕輕翻了下身,臉朝里側躺著,如瀑的長發便垂在床邊,幾乎快垂到地上了。蘇小手輕輕地走過去,用手羨慕地摩挲著。梁水水身體的輪廓在毛巾被下波浪起伏,她想去觸一觸,但終于沒有。梁水水穿著粉紅色緞子睡衣的身體露在被子外面一截,她心虛、膽怯地從她脖頸里往里看了看,除了白皙的脖頸什么也未看見。
“必須,必須盡快離開這間地下室?!碧K小手一遍遍地對自己說。和梁水水住在一起,她整天感到一種綿綿不絕的痛苦。她不知道這種痛苦源自什么,是同為女人,無法表達心中喜愛的困繞?還是也生為女人卻不能像她那樣美麗的遺憾無奈?
“如果,如果我是個男的,我一定要--”蘇小手整天發誓。她知道如果自己是個男的,一定會很色,很大膽,在街上見到個美麗女孩就在后面跟著她走,哪怕挨一巴掌都無所謂。是個男的,大概就可以喜歡誰就追誰了?而不像女人,得顧暇自尊、面子什么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對特別美麗的女孩,她時常有摟抱親吻的欲念,自己會是“那種”人嗎?可她也喜歡男人,可見是正常的,大概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蘇小手想盡快離開宿舍的原因還有唐文軒。
因為心底深處的那份私心,她不想讓唐文軒認識梁水水,連身為女人的自己都因梁水水的美貌而怦然心動,何況是一個善感的文學男人,文學是一根攪動人情感湖泊的棍子,整天寫那些情啊愛啊的,人也容易變得多情而敏感。
在某個一個人呆著的時刻,她偶爾會拿出自己和梁水水的合影來看,她的手指一寸寸地撫過梁水水狐媚的小臉、裊娜的身材,目光里充滿深情和幽怨,大自然何以會孕育出這樣的靈秀?這個人為什么不是自己?
而在唐文軒充滿喜愛地愛撫著她身體的某一刻,她會忽然對唐文軒充滿了憐憫和愧疚,因為覺得唐文軒好。以唐文軒的才華和氣質,他的英俊,原應該和貌美而優雅的女人有情感糾葛,卻擁有著這樣平常的自己。文學女人,有幾個是真正美的?太過美麗的女人,輕易能得到生活的一切,誰肯做勞心苦力的女作家?就像張愛玲的那句話,大意是說女人不能以身體悅人時,才想挖掘自己的思想美。再說,太美的女人,也不能沾手文學。那種苦心勞力會侵蝕了女人原初的美。
而世上還有像梁水水這么美麗的女孩,唐文軒卻不認識,這多么虧。雖然蘇小手自信她有她的分量,比如溫柔,比如內涵,比如對他的真心。但如果美麗的梁水水進入了唐文軒的視野和生活,她還是擔心會因此失去他。
經常有水水老家追求過她的男人給她寄這樣那樣的禮物,水水曾經給她看過那些男人的照片,都是那種狡詐、油滑、氣質不凡的已婚男人。何況,以梁水水的高傲、堅硬絕不是柔善的唐文軒該磕碰的,梁水水對老實巴腳的唐文軒會從心眼里看不起,因而如果唐文軒因她的美貌而愛上了她,那對唐文軒來說,絕對是一種災難,同時也是她的壓力。
因而,蘇小手總是找種種的借口不給文軒來小屋碰見梁水水的機會。
在寒冷的冬日里,蘇小手跑出去,在男友唐文軒來時必經的一個胡同拐角處,不停地跺著腳呵著氣,用手溫捂著飯盒里的飯菜等著唐文軒來,而唐文軒每每遠遠地看見她,也總是把那輛破自行車的鈴聲按響。
5
終于有一天,唐文軒對蘇小手說:“你把行李搬過來,我們同居吧?!?/p>
蘇小手終于聽到了這句期盼已久的話。
接下來就是一古腦的忙碌,刷墻、置辦簡單的家具,所耗費的心力不亞于一場婚事。
6
那天的地下室小屋里,蘇小手哼著歌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臉上有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梁水水疲憊不堪地忽然從外面回來了,見狀問:“怎么了小手?你要搬家嗎?”
蘇小手很意外,按說這個時候梁水水應該在外面跑的,“你不是說今天去懷柔的影視基地么?怎么忽然回來了?我要搬過去和男朋友一塊住去,過會兒他就來接我?!碧K小手羞澀道,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我說見我回來這么緊張的樣子,好像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原來是偷人了!”水水玩笑,“好你個蘇小手,看起來蔫巴巴的,暗地里卻這么快就找著男朋友了,真有一手!快招供!那是個怎樣的男人?”
“他叫唐文軒,是個作家,也是一個北漂,很清貧,無房無車的,但好歹他是住在地上的,”頓了頓,蘇小手低下頭又解釋什么似的說,“我們倆都看過很多法國作家的小說和人物傳記,兩個人都中毒挺深,要學薩特和伏波娃,不要婚姻的外殼和繩索,以驗證彼此情感的純粹和真摯?!?/p>
“沒必要解釋什么?,F今未婚同居已不是什么大事,再說,我們這些北漂這么艱難,一對男女互相依偎著取暖,總比一個人過強?!绷核?。
“我也是這么想的?!碧K小手說。
“我幫你收拾!”水水豪氣道。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蘇小手緊張道。
“閨中密友開始新生活,我哪有不送的道理?我好歹也算個娘家人啊!”水水義氣地說,一改平時的嬌氣,挽胳膊、擄袖子的,幫她整理起行李來。
這時,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蘇小手興沖沖地跑過去開門,唐文軒興致勃勃地站在門外,手中拿著一支玫瑰花,問:“東西都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蘇小手嬉笑道,刮了下男友的鼻子,這就回身去弄行李。
“哦,這是我的好朋友,和我同住的梁水水,是個女演員?!碧K小手不得不介紹。
對于蘇小手來說,災難性的一刻降臨了。
看見梁水水的瞬間,唐文軒頓時像觸了電般,怔怔地看著她,下意識道:“一看就是個演員?!?/p>
“怎么?我的臉上刻著這兩個字么?”梁水水玩笑。
“他是說你漂亮?!碧K小手發現了男友的異樣,在旁故作輕松地玩笑。
蘇小手猜想,此刻,唐文軒的腦子里一定飛速地旋轉著。
因為他把蘇小手拉到一邊,臉色不自然地小聲說:“那個我,最近正在趕一部長篇,需要安靜的環境,要不,你過段時間再搬?”
蘇小手的臉色一下變了!
唐文軒離去后,她很快跟了出去,遠遠地看見了唐文軒騎著一輛空三輪車離去的身影,他原本就是用這輛空三輪車來搬她的行李的!
蘇小手一下癱坐在了地上,久久地站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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