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掛時一條白茫茫的大江攔住了顧青陽的去路,登上江邊的土山遠眺去,心胸頓為之一闊,魚鷹追著白帆,孤帆偎著落霞。江山美如畫。
土山南坡面朝渡口處搭著幾間蘆席茶棚,侯船的渡客點壺大葉茶,要份香油涼米線,消磨時光,坐等船來。斜陽鋪在江面的時候,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再不來船,這半天可就白等啦,由此到最近的村鎮少說也得十來里地,雨后道路泥濘,來來回回的誰肯折騰?
夜霧漸濃時,一艘雙層渡船穿過江面上的水霧靠了岸,這是艘雙層大船,一次足可渡百人過江,滯留在江岸邊的渡客莫不松了口氣,紛紛結算了茶錢,提筐背簍涌上江邊棧橋。
胖乎乎的船主立在船頭拱手作揖說道:“船給人包啦,諸位請回吧。”他把這話一連說了四遍,臉上始終堆著笑,語氣盡量平和。但棧橋上仍響起了一片咒罵聲,渡客們操著或粗或細的口音,南腔北調地咒罵起來,主旨無非是指斥船主見錢眼開,缺心、缺德。船主勉強應付了一陣,便轉過身去,臉上早沒了笑容,只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一幫窮鬼。”
他冷哼了一聲正待離去,一條赤膊精壯大漢陡然攀上座船,一個“鯉魚翻”攔住了他的去路,炸雷般地吼了一聲:“你不要走!”船主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滿臉堆起了笑容,打著千兒說道:“好漢莫要誤會,這個真不關我的事。”他眼睛滴溜溜地轉,想瞅個空兒撒溜。赤膊大漢叉分雙腿環抱雙臂鐵塔般地立在他面前,悶雷似的說道:“叫包船的東主出來。”
船主嘴角露出一絲不屑,他哼了一聲說道:“年輕人,我勸你還是少惹事。”
“放你娘的屁!他就是天王老子,老子也要會會。”赤膊漢子感覺自己受了羞辱,硬邦邦地丟下這句話,登時贏得一陣雷鳴般的喝彩聲。
船主咬了咬嘴唇,鼻腔里哼出一股悶氣,說:“你要見他,他已經來了。”
包船的東主是一位身材瘦小的銀發老者,一身名貴的綢袍,白煞煞的臉,稀拉拉的一撮山羊胡。老者人既瘦弱,看氣質也非官場中人,充其量就是個有點小錢的生意人。
赤膊漢子左右掃量了一眼,臉上便露出輕蔑的神情,他倨傲地問道:“就是你包的船?”
老者語氣平和地回答:“是我。”
“我要過江去。”
“可以。”老者伸出枯瘦如雞爪的左手,“船費一兩七錢,我吃些虧,只算一兩六,付我八錢銀子,就載你過江。”
“你娘的。”赤膊大漢的聲音又高又尖,尾音故意拖的很長,他用眼角的余光再度掃視四周,確認老者確無隨從后,他額上青筋暴跳,雙目圓睜地喝道:“你看你是皮癢找打!”
“付八錢銀子,我讓你過江。”老者把枯瘦的手伸到他的胸前,仍心平氣和地說。
“操你娘!”赤膊大漢兇狠地罵了聲,揮拳照面就打,“打死你個為富不仁的狗東西!”
他出拳的那一剎那,岸上的喝彩聲掩蓋了顧青陽的冷笑:“你有苦頭吃了。”
在一片驚呼聲中赤膊大漢猶如一只裝滿石頭的布袋徑直朝人群飛過來,變故之突然,即使顧青陽也暗暗吃了一驚,他早看出老者身負上乘武功,卻不料他出手就傷人。顧青陽當下也不及多想,腳尖點地,騰空而起,將赤膊漢子攔腰抱住,再借勢一擰身,避開了人群安穩落地。赤膊漢子此刻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全賴青陽的扶持才能站立,顧青陽一松手他便癱軟在地,再也立不起來。一陣死寂后,渡客們拖著行李如落潮的水般退去。
銀發老者盯住顧青陽,眼珠子上下一輪,森然冷笑道:“你可知江湖上有多少人因為愛管閑事活不長命的?”
顧青陽淡淡一笑:“在下行走江湖十余年,遇到蠻橫不講理的也多了,似閣下這般倒是少見。出手便要取人性命。皇帝殺人也要有個理由吧?”老者道:“拳頭硬就是理由,誰讓他的功夫不如我呢。你想和老夫比比拳頭?”顧青陽沉聲應道:“請賜教!”一語未必,“嘶”地一聲疾響,一物已射到臉面前,顧青陽揮手抄去,卻落了空。
“突”地一聲悶響,赤膊大漢的右肩后胛骨上爆開一個血洞,他翻身倒地,殺豬般地哀嚎起來。顧青陽覺得掌心隱隱作痛,暗里察看,一條血溝斜著從食指劃到掌緣。老者發出的暗器力道太強,自己抓著卻握不穩,武功高下立判。
恰此時,一抹斜陽沉入江中,西天如血一般的紅。
顧青陽問自己:“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值嗎?”老者似乎看破了他的心跡,譏諷道:“混江湖,保命第一,行俠仗義那是要看時機的。”顧青陽道:“顧某自踏足江湖那天起,早將生死看淡。他的事我擔了。”他的手按到劍柄上時,心就不再動搖。
老者定定地看著他,隨之發出一聲朗笑:“‘仁義劍’真不是白叫的。”船艙里傳出了一陣銀鈴般的聲音:“我就不出來,看你們能鬧到幾時。”顧青陽眼睛一亮,就有些哭笑不得:船艙里走出來的,是一個跟自己有過肌膚之親后又成為朋友的女人。
她,叫羅芊芊,飛魚幫的第二十八任幫主。飛魚幫以拐賣人口、販賣私鹽為業,家大業大,在荊湖一帶聲威顯赫。四年前飛魚幫老幫主猝然離世,幫眾為爭奪幫主之位,一度到了刀兵相向的地步,顧青陽居中調停,說服眾人推選老幫主遺孀羅芊芊為幫主,那年她十七歲,認識顧青陽整整一年。
見面說不上兩句,顧青陽就問起銀發老者的來歷,羅芊芊眨巴眨巴眼,嗔怪道:“人家仰慕你的名聲,想會會你。您顧大俠就別計較他的沖撞之罪啦。”咯咯地笑了一陣,就壓低嗓音說:“原是父親的故舊,后來去北邊做了鏢師,年紀大了又來投奔。脾氣古怪,又倚老賣老,很是討厭。”
顧青陽湊在她耳邊說:“好好待人家,將來有你的好處。”兩人站在船頭說話時,于化龍已經幫那個赤膊大漢止住了血,賠了他十兩銀子打發了去。這時有人來報:“婉秋姑娘已過十字坡。”羅芊芊急吩咐左右:“趕緊取水把血沖洗干凈,我這個妹子見不得半點血。”顧青陽聽了這話就要告辭,羅芊芊拉住他,咯咯地笑:“你躲什么,我的妹子就是你的妹子,你們見個面,將來依仗你的地方多呢。”
一頂輕紗小轎停在了碼頭,竹簾輕挑,走出了一個俏麗少女。在于化龍的護送下健步等上舷梯,兩側侍從個個神情凝重,一副如臨深淵的樣子。少女離著羅芊芊還有丈遠,便撩衣跪拜,顧青陽閃目看了一眼:白皙嬌嫩,鮮妍如花,一身男裝,憑添幾分瀟灑。
“妹妹又長高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羅芊芊扶起那少女,看了一圈,卻說:“我給你引薦一位江湖上的大英雄:‘仁義劍’顧青陽,顧大俠。顧大俠劍法高深,江湖閱歷豐厚,你要時常請教。”
羅倩倩又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白家妹妹,調皮任性,瞞著爹娘一個人千里迢迢跑來君山看熱鬧,江湖險惡,妹妹我又聲名狼藉,勞煩顧大哥費心照看了。”不等顧青陽答話,羅婉秋就欣然抱拳道:“多謝顧大哥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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