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我像平時一樣守護在李紅的病床邊上,突然手機響了。我出了病房來到走廊上。我很奇怪,想不起有誰知道我的手機號。
手機里傳來的是一個十分稚嫩的女孩子嗓音:
“徐先生嗎,我姓趙,是一家臺資繡花廠的女秘書,是我們總經理叫我給你打的手機。她是您的一位老朋友。她給您打過好多個電話了,您都不在家,她不放心,才叫我試著給您打一下手機?!?/p>
我這才猛然想起,苑春曾經問過我的手機號。
“你們總經理找我有什么事嗎?”
“陳總現在就在邊上,請她自己和您交談吧?!?/p>
“好。謝謝?!?/p>
苑春還是十分殷切地問了我的情況。我不能不把小李在分娩中發生的意外,簡單地對她說一下。
苑春聽后吃驚得聲音也變了。她隨即問:“有什么事可以讓我和蕓芳幫忙嗎?現在就叫蕓芳到醫院里去怎么樣?我今天晚上可以到醫院去,一面看看你的夫人和你們的孩子,一面和你好好商量一下。你有什么困難盡管提,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她還說了一些抱怨的話,抱怨我出了這樣的大事也沒有及時告訴她,把她當作外人了。
我想我不能太辜負了苑春的好意,就向她道了謝。
過不了太久,蕓芳急匆匆來到了醫院。她身后還跟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就是苑春的女秘書小趙。蕓芳說,是小趙開了苑春小姐的自備車送她來的,所以小趙也趁便進來看一下。
她們看過了小李和嬰兒,然后和我一起進了家屬接待室。蕓芳沉默了一會以后說:“你啊,臉上已瘦得變形了,一雙眼睛布滿了紅絲,衣服好像也有好久沒有洗換了。你大概一直守候在醫院里吧?”
“不,為了取錢,我回過一次家?!?/p>
“只回過一次家?你在醫院里是怎么睡覺的?”
“我也常常打盹,不是在病床邊就是在家屬接待室。”
“不是已經有半個月多了,你天天都這樣?怪不得你會變成這么副精神委靡的可憐模樣!這樣不行,拖垮了你自己的身體該怎么辦?你今后還得撫育你的孩子??!苑春小姐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她叫我來給你換班,你先回家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晚上再到醫院里來和苑春小姐會面。你放心好了,病人和孩子我都會好好照顧的,護士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F在正可以由小趙順路送你到家?!?/p>
我的身體的確有點難以支持了,聽蕓芳說得有理,便坐了小趙開的轎車回家。
一路上小趙對我說,她是廠里送她去培訓的時候才學會了開車的,陳總出門辦事,每次都是她開的車,總經理待她像自己的女兒一樣親。說著說著,她還說到他們廠里的企業文化搞得十分有聲有色,因為青年女工幾乎全都住集體宿舍,每個月都得開聯歡晚會,唱歌跳舞,非常熱鬧,問題是男職工太少了,他們又大都不會跳舞。
“陳總說你對跳舞十分拿手,很希望你今后有機會前去教教我們?!?/p>
我什么也沒有應聲,車到弄堂口就下車回家。
不過小趙的話倒是提醒了我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我為什么不讓小李去聽聽她送給我的那兩盤舞曲磁帶呢?既然嬰兒的哭聲能喚起她分泌乳汁的母愛天性,動聽的舞曲或許能激活她對生活的某種感情要求吧?她不是特別喜歡聽《春之聲圓舞曲》嗎,那兩盤磁帶里就有《春之聲圓舞曲》!我多么希望這能有助于她恢復受傷的神經,出現一個超乎現代醫療技術的奇跡!
這天晚上我回到了醫院里,苑春已在家屬接待室里和蕓芳悄悄說著話了。小趙也不聲不響地坐在一旁。
苑春看過了李紅和嬰兒,不住地拭著眼淚,顯得非常悲痛。不過她還是勸我應該用理智來對待眼前的不幸。
她叫蕓芳和小趙走開了,望了我片刻問:“你現在的經濟狀況怎么樣?如果一時有什么困難,你不妨對我直說。我能解決的一定幫你解決?!?/p>
我見苑春態度誠懇,只能實事求是對她說了我如今的家庭經濟情況。她聽說我竟在經營一個書報攤維持生計,非常吃驚。
“是啊,你早就應該對我說這樣的實話了,“她接著說,“畢竟是從青年時代就認識的老朋友,還何必見外呢。我們都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怎么還會從不該想的地方去想?有了不該有的顧慮,反而會影響我們的友誼和交往。這樣吧:你夫人既然沒有醫保,這次在醫院里的費用就由我暫時負責,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希望你快別去經營什么書報攤了,那不是你應該做的事。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的廠里來掛個廣告部經理的名義,每個月支給你四千元酬勞。我能做到的也就是這一些,你看怎么樣?”
我遲疑了,考慮了很久。
“可是我從沒做過廣告工作,哪能做廣告部的經理?掛個空名義白拿你廠里的工資,我太于心有愧了?!?/p>
“要不這樣好不好:我可以請你擔任我的文化顧問,給我在宣傳推廣方面幫幫我的忙,在文字工作中把把關,你看怎么樣?這方面應該是你的強項,肯定能大大改善我們企業的文化形象,該不能說是白拿工資了吧?這個問題就這樣說定了?”
“好,讓我試一試吧。我現在的處境也只能如此了。如果起不了什么作用,你隨時可以解雇我。你不給我這樣的機會,真還不知道今后該怎么生活下去呢。謝謝你。非常感謝你的大度和熱情?!?/p>
接下去苑春還說到了初生兒的問題。她的意思是在小李未曾蘇醒過來以前,可以請蕓芳留下來幫忙照看孩子,一邊在醫院里和我輪流照看病人;還說她已經和蕓芳商量過這個問題了,蕓芳一口答應,給蕓芳的酬勞也由她安排,叫我不必過問。對此,我再一次感謝了她,也感謝了蕓芳。
苑春要走了。小趙聽說我今后將成為總經理的文化顧問,非常高興。快得上車了,她突然說:“這么說,徐先生今后有機會可以教我們跳舞了?青年女工們知道了肯定會非常高興!”
“小趙!”苑春一下子嚴肅了前來,猛一聲喝住了她,“你這孩子為什么會這樣不懂事!現在該是談論這類問題的時候嗎?”
小趙趕緊乖乖地請總經理上了車,自己漲紅著臉不聲不響地坐進了司機座,把轎車迅速開走了。
這天晚上,我和蕓芳經過了一番爭執,結果還是我聽從了她的話,讓我第一天回家睡個好覺。
不過,回家以后我卻仍然無心睡覺,把小李送給我的那架小小的錄放機和兩盤舞曲磁帶都找了出來,試著放了一遍。我聽聽效果很好,心頭那異想天開的期望便更加強烈了。
我一早起床后便趕往醫院去給蕓芳換班。
我把錄放機和舞曲磁帶一起帶到了醫院,卻還不敢拿出來嘗試。因為這畢竟關系到醫生對李紅的治療方案。此外我還怕蕓芳見到了會笑話我。后來,蕓芳在護士的指揮下讓嬰兒吃過了奶,走了,我這才趁著醫生前來作晚間查房的時候提出了這個請求。
醫生笑了:“你怎么會想到這么做?”
我就把以往和小李跳舞的情況對她說了一下,還特別說了說小李最喜歡聽《春之聲圓舞曲》的種種往事。
“你啊,真可謂用心良苦了??磥恚銈兊哪昙o雖然相差了這么多,夫妻感情卻是世間少有的。這從你夫人臨產時我就看出來了,她在陣痛中一聲也沒有喊叫,什么都忍受了。她甚至還在那里安慰著我們,說:‘結了婚的女人誰都有這個過程,我早就作好了思想準備,和他相愛的第一天起,我就希望能有這么一天了。請醫生安心好了,這點痛苦我完全能忍受得了。’我做了幾十年的婦產科醫生,遇上這樣的產婦可還是第一次。”
“是的,她的確是一個十分堅強的人!”
“可惜啊,我們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發這么嚴重的子癇,偏偏腦部又受過傷。聽說她的跳樓也是為了堅決要回到你身邊來的緣故?”
“是的?!?/p>
“好吧,你想試就試一試吧。音樂治療該不會產生什么消極的副作用,不過也不能寄與太大的期望。希望你把音量調得小一點,不至于使她受到驚擾。今天晚上你還打算一直留在醫院里嗎?”
“是的,我準備留下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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