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決定和大鳥一起去南昌投奔呂健,我心里忽然間空落落的。
呂健也是我們同學,他表哥在南昌開了家廣告公司,據說生意不錯,急需人手。小七和大鳥商量了一下就決定過去,路費由公司報銷,而且包吃包住,每月工資六百塊。我想起我老爸每年出去打工,來回路費都是老板出的,也是包吃包住。但住的不是人住的地方,吃的也不人吃的飯,可是去的時候,老板把待遇說得跟國家干部一樣,往往干了一段時間就發現上當受騙了。即使這樣,第二年還要接著去上當受騙。想起老爸,我仿佛看到他那雙渾濁滄桑的眼神,飽含著無奈的同時又閃爍著一絲期望,只是伴隨著歲月的流失,這種期望一點一滴地遞減著,直至消失殆盡。不知道在我畢之后,他的眼神是否又點燃了期望?如果他知道我現在混成這個鳥樣,肯定會失望吧。
我有些為小七和大鳥擔憂,擔心他們帶著希望而去,最終卻載著失望而歸。但是我不能把這種擔憂說出來。這兩個倒霉蛋一個失戀,一個失業,心情已經很壞了,我實在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大鳥本來有一份工作,不過僅僅半個月之后他被炒魷魚了。他工作的那家公司有一臺很古怪的掃描儀。上班第一天,老板提醒大鳥,掃描圖片的時候千萬不要點預覽按鈕。至于為什么,老板沒有說明(說多了有失老板身份),大鳥也沒有多問(多問顯得很笨)。每次在掃描圖片的時候,大鳥都會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點預覽按鈕,然后小心謹慎地把黑漆漆的掃描區域全選上,這讓他很別扭,好像眼睛的權利被剝奪了。終于有一次,大鳥忍不住點了預覽按鈕,結果證明那臺掃描儀確實很倔強——它罷工了。老板很生氣,不停地訓斥大鳥:“你怎么搞得?我不跟你說過如何使用掃描儀了嗎,怎么這么沒記性。雖然掃描儀壞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耽誤了工作怎么向客戶交待……”
大鳥很委屈,帶著情緒沖老板說:“你見過哪個掃描儀不能預覽啊……”
“你什么態度?”老板搶過話說,“你犯了錯我不能說你兩句嗎?你只是個打工的,你知不知道……”
“去你媽的,老子不干了。”大鳥忍無可忍,罵了一句揚長而去,半個月工資也沒跟老板結,算是白干了。過了兩天,我們知道了,很是憤憤不平。王麗說:“媽的,半個月不能白干,明天幫你要工資。”
第二天,我、小七、王麗和另外一個同學(臨時叫來的),五個人沖到那家公司討公道。我們到了一看,暈了。哪里是什么公司啊,就是路邊一間小廣告店,面積二十多個平方,電腦只有兩臺,還是那種過時貨,扔出去都沒人揀。除此以外就是一臺報廢的掃描儀,一臺復印機。人員只有兩個,一個老板,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小姑娘又黑又瘦,像個從非洲逃出來的難民。這么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廣告店,門面上貼的服務項目倒是很嚇人,什么廣告創意啦,企業形象策劃啦,還有標志設計、精品畫冊、名片復印等等。我看撐其量也就是印印名片打打字什么的。
當初大鳥去上班的時候,他說那家公司不大,工資也不多,具體情況一概沒說,我們也沒細問。大鳥在學校里的時候,除了向我們炫耀他的女朋友,在其它方面還是很低調的。按照他的說法,我們認為那家公司應該不小,工資也不會低于六百塊。而且在大鳥上班的那天,他買了一條很大的鯽魚和一塊很大的豆腐,至少是余小雨買的兩倍,出手這么闊綽,根本想不到他會在這種小廣告店上班。
小七說:“大鳥,你他媽就在這里上班?”
大鳥很難堪,都不好意思看著我們。他尷尬地笑了笑,比哭還難看。“別說了,以后不會再來了。”
“就這種爛地方,你他媽的還想回來啊?”我很同情大鳥,沒想到他比我還慘。
那個廣告店的老板,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我們到的時候,他正站在門口,渾身上下沒一點男人的樣子,像個溫柔的女人,還有幾分媚態。如果在他胸前塞兩個饅頭,女人見了他都會感到羞愧。老板看見大鳥帶了這么多人過去,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馬上流露出女人見到土匪那樣的驚慌,我甚至都有點可憐他了。他看著大鳥,說:“你你你想干什么?”
“你說我想干什么?”大鳥說,“我干了半個月,你得把工資給我。”
“你把我掃描儀弄壞了,還沒讓你賠呢。”
“放屁,那掃描儀本來就是壞的。”
“胡說八道,本來還能掃描圖片的。”
“反正今天我一定要拿到工資,否則我們就不走。”
“你不走我就打110。”
“你打吧,看誰理虧。”
“你怎么這么無恥!”
“你才他媽的無恥。”
“我怎么無恥了?”
“你欠我工資。”
“你把我掃描儀弄壞了,你要賠。”
“掃描儀本來就是壞的。”
“本來還能掃描圖片的。”
“反正我要拿到工資。”
“我要打110了。”
“你打吧。”
“你怎么這么無恥?”
“你才無恥。”
“我哪里無恥了?”
“你欠我工資。”
……
媽的,這么嚴肅的事情,被他們搞得像兩個小女人在吵架。我們都想笑,又怕傷了大鳥的自尊,只好極力忍著。王麗實在看不下去了,她向小七要了支煙,像模像樣地叼在嘴上,點了火,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她走到老板面前,慢騰騰地吐著煙霧,很像混黑社會的女流氓,我們都看傻眼了。王麗冷冷地盯著老板,慢條斯理地說:“你到底付不付。”她看上去心平氣和,實則盛氣凌人。老板先是一愣,然后心虛地說:“不付怎么樣?”
“我再給你一點時間,好好想想。”王麗回頭看我們一眼,依然慢條斯理地對老板說,“如果我讓他們把你的店砸了,你去哪找我們?到時候你的損失就不是半個月的工資了。”
當時我們都用嘴角叼著煙,全是一副流氓作派。我們擺出這副德性,完全是為了配合王麗,如果一個女流氓后面跟著一群文質彬彬的書生,能指望嚇到誰。
老板朝我們看了一眼。我自顧抽著煙,時不時地用挑釁的目光望他,好像隨時等待老大下達命令。我看看小七他們,都是這副德性。老板完全被鎮住了,呆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
王麗說:“你到底付不付?”
老板憤怒地說:“你們這是在訛詐。”
這時王麗做一個讓我們不知如何是好的動作——對我們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讓我們去砸店。這樣搞他媽的有點過頭。我們面面相覷,猶豫不決。當時我想,只好配合她把戲演下去,否則就白來了。于是我壯著膽子走進去,先是拿一沓廢紙扔在地上,然后裝模作樣地去砸掃描儀。那個玩意已經壞了,真砸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在我的帶領下,小七他們也沖了進來。老板徹底蔫了,立刻說:“好好好,我付,我付。”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同時也埋怨王麗太冒險了,萬一老板不理我們這一套,豈不真要把人家的店砸了。這個女人平時做事考慮的很周全,沒想到今天這么沖動,一點都不像她。
老板一邊掏錢包一邊說:“算我倒霉。”然后抽了兩張票子,往地上一甩,對大鳥說:“拿去吧。”
我們一看,才兩百塊。
王麗說:“怎么才這么點?”
老板說:“四百塊錢一個月,他干了半個月,你說應該多少?”
大鳥很尷尬,灰頭土臉地揀起錢,對王麗說:“算了,走吧。”
王麗把手上的煙一甩,說:“不行,我們走了一趟,再給兩百塊勞務費。”
老板氣得直哆嗦,指著大鳥說:“你們是他帶來的,憑什么跟我要勞務費。”
王麗冷笑:“你他媽要是不賴工資,我們又怎么會來。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這架勢完全就是個流氓無賴了。老板氣得臉色鐵青,嘴唇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我覺得那個老板也挺可憐的,看他那樣子一個月也賺不了幾個錢,能出四百塊請個人也挺不容易了。我悄悄跟王麗說:“狗急跳墻,別鬧大了,否則不好收場。”
王麗盯著老板說:“看在我兄弟的面子說,今天就算了。”
媽的,全是流氓口氣,我都成她兄弟了。
回來的路上,大鳥很興奮,他說:“王大姐,你今天酷斃了,簡直像混黑社會的。”
“你們太笨了,看不出來那個老板就是個慫包,只要堅持一下肯定會付錢的。干了半個月,才兩百塊,太虧了。不過,”王麗說,“剛才多虧了小三配合我,否則真的不好收場了。以后不能再冒險了。”
我說:“你是不是有點后怕。”
王麗說:“我怕個屁。”
我說:“你別嘴硬,我都嚇死了,我可是第一個去砸的,萬一鬧大了,我第一個倒霉。”
“好啦。”王麗對大鳥說:“待會你去買條鯽魚,給小三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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