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學記
23歲那年,我已經在農村呆了三年了,不知何時起,腦子里就萌生了要重新回到學校上學的愿望,以后那種愿望越來越強烈,恨不得立刻拋下手里的鋤把,跑回城里,考個學校讀書,看到大學又開始招生,那么多人成了工農兵大學生,心里真是羨慕的要命,后來聽說他們里那么多都是小學還沒有畢業,就去讀微積分,心里又暗暗感到如今大學的可笑,找那么多半文盲進清華,北大,豈不是誤人子弟,于是每天到糞窖掏大糞之余,就開始了自學,花了兩年時間把高二,高三的解析幾何,三角,物理,化學課程學完,正趕上1974年高考,可是被零蛋英雄張鐵生一攪和,還是沒有上的了大學,以后招工,結婚,生孩子,眼看大學和自己無緣了,誰知科大于1985年辦了夜大,居然圓了我的大學夢
早年讀過郭沫若老先生的《鳳凰涅槃》,就再也沒有忘記過:“鳳啄香木,一星星的火點迸飛,凰扇火星,一縷縷的香煙上騰。鳳又啄,凰又扇,山上的香煙彌散,山上的火光彌滿,夜色已深了,香木已燃了,鳳已啄倦了,凰已扇倦了,啊啊,哀哀的鳳凰,鳳起舞,低昂,凰唱歌,悲壯,鳳起舞,凰又唱,一群的凡鳥,自天外飛來觀葬?!?/p>
我們這代人就像那鳳凰,本來已經被時代所埋葬,可是心總是不死,于是不斷的求學,不斷的為自己補課,力求從已經把自己埋了了灰堆中復生,??!啊!哀哀的鳳凰,哀哀的求學的那一代人
第一章
二十多歲,在農村下放時,腦子里就經常想著幾個字“我要讀書”,可是命運注定多災多難,直到1985年才進入科大教室,時年已經36歲也!
第一次走進科大的校園去報到,就感到科大是一個美而奇妙的地方,空氣清新的讓人陶醉,一踏入科大的校門,迅間,社會上那些俗習銅臭在這兒消逝逸盡。特別是時而過來的幾個女孩,清純的像一朵朵荷花,實在是社會上那些粗俗之人不能比。
由于多年的下放,工廠又呆了七八年,身邊轉的,眼里看的都是些溜須拍馬,無知可笑之徒,三句話都講不全也能混個科長,處長做著,心里只想快快離開這些人,永遠也看不到這些人,可是躲都躲不掉,在自己所在的單位,那些人就是自己的上司,看他們狗屁不通,可是一旦抗上了黨員的牌子,立刻官運亨通,像條狗一樣的趾高氣揚起來,心里實在憋的難受,就在這時考進了科大,雖然不是全日制,倒也是每周五個半天課,科大成了避開這令人厭惡的社會的避風港。
從科大的南大門進去,自然有了一種自豪的感覺,過去雖然在合肥生活了多年,由于沒有上過大學,在大學門口,看到那些大學生夾著書本進進出出,心里就油然而生出一種自卑感,低著頭,躲的遠遠的。
實在是離知識遠遠的。
人是必須經過知識熏陶的,唯有經過知識的浸淫,這人才能出息起來,這就是知識人的奧妙之處。
我們這代人在農村呆了多年,接受老農民的“再教育”,接受了沒幾年,我們都學會了說個黃笑話,唱個小酸曲,那時熟悉的是農民的語言,端著個大瓷碗,啃著棒子面餅子,喝著山芋糊涂湯,嚼著自己腌的黑色的蘿卜頭,從東家出來竄到西家,和小伙子摔一跤,和大姑娘開個玩笑,每日和那些夾著煙卷,哼著小曲的農村老漢上地里送大糞,倒也自得其樂,農村的日子慢慢悠悠的過去,可是自己內心隨著年齡的增長,暗暗焦急起來,難道自己一輩子就這樣打發了,心里實在不甘心。
這一旦有機會,完了大學的夢,自己就感到如同鳳凰涅槃,人生的重新開始,故緊緊抓住了這人生求知的最后而且唯一的稻草。
這個思想實在是當時那些比我們小十幾歲的同學沒有的。
那時我的孩子尚三歲,還在呀呀學語之間,好在還在上幼兒園,飯吃飽了,只要不生病,就是萬幸,當然每次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背著書包接孩子。當時最怕的就是孩子生病,只要孩子生病,那一天的課準泡湯,不是在教室里心不在焉的聽得個不知所云,就是急急忙忙之間,連作業也沒有做,課也沒有預習,好在科大那些老師厚道,見我們這些大齡學生,一般不大提問,可是也有例外,那就面紅耳赤,嘴里嘟嘟囔囔,自己也不知講的是啥。
科大是個知識分子聚集的地方,記得第一次聽到的科大笑話是說科大的人才多到隨便在科大校園的路上抓個老頭,不是教授,就是專家。連看大門的都懂四門外語。
這個笑話后來果然印證了
第二章
記得第一天上課,走進來的老師簡直還是個娃娃,姓汪,這里且姑稱小汪老師,他看樣最多也就二十多歲,在我這個年齡看來,這老師奶氣尚未脫盡,何能教大學也,可是一堂課下來,深為佩服,這老師上課侃侃而談,毫不拘束,知識面也比我想像的要寬的多。
于是我下課后,上去問老師多大了,那小老師答道:“你看我多大了?”我道最多也就二十五歲,他笑道38,我不信,可看他回答的很認真,也就滿心疑惑的坐下來,可是怎么看,他也不會是38,難道比我還大兩歲。
我們一周上五個半天課,三個下午,兩個晚上。
我還記得報到那天,在科大幼兒園邊的一棟新樓的一樓,走到門口,就遇到一個也來報到的黑黑的年輕人,我們聊了一會,他嘴一張,我就知道他不是合肥人,果然他說是。他姓余,來自長豐縣,奇異的是余的長相古樸,一看到他,就想起西北荒漠中的大漢,身上有一種蒼涼,廣漠之氣,可他自稱是長豐人,我就頗感疑惑,以為他必定祖上必不是漢人,果不其然,2005年,中央電視臺報道的古代黨項人的后代就在安徽合肥附近的余姓大族。
接著進來一個穿連衣裙的一個姑娘,形象不俗,一開口,一口北京話,我想一定是科大哪個教授的千金。
一周后,開始上課,我由于已經見過余一面,上課時,很自然坐到了一起,后來果然在課堂上發現了那個北京姑娘。
半個月下來,我逐漸了解到我們班的基本情況,我們這個班30多人,一大半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幾個女孩大概才高中畢業,三十歲以上的大概五、六個,都已經上班,工齡也有十五、六年了,其中有近十個人與科大有關,不是哪個教授的女兒,侄女,就是科大的職工,教師,醫生,都有。
給我們最初上課的,印象最深的有周世雄老師,陳昆才老師,周老師已經赴美多年,第一次上課,聽到他的名字,腦子里不由自主就想到三國里有句話,叫“故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果不其然,如今這位“一世之雄”老兄蹤影皆無,而今在何處也?
周老師是上海人,比我小一至兩歲,下放在東北,后來上了上外,出國留學馬耳他,但是也許是下放的原因,周老師一點兒不像上海人,倒像東北,西北那些大漢,說話聲音宏亮有力。性格也十分爽朗,我想大概是東北的高梁米吃多了,把性格也改變了。
陳昆才老師,聽同學說他是英國劍橋畢業的,老先生確實是一副紳士派頭,這經過了那過去十年動亂的人中,確實不多見,尤其是我在農村呆了多年。第一次看到那么有紳士氣度的教授,心里暗暗納罕,陳老師一口標準倫敦音,他帶我們口語課。
帶我們聽力的是懆基應老師,可嘆的是他也和我年齡差不多,所以我一見到年齡差不多的老師,就有一種羞愧之感,自嘆不如,后來懆老師也赴美,一去不歸,無消息也。
慢慢的同學老師之間熟了,才知道小汪老師,叫王玉喜,安師大外語系畢業,他十六歲上大學,畢業后,已經教了兩年書,帶我們這一屆是第三年,實際年齡只有23歲,我上了當也。
謹以此文向這幾位老師問好。
第三章
才上了一個多月的課,就感到科大這個環境實在比社會上要寬松的多,看不到社會上那些你爭我奪,為了長一級工資,大家打破頭的現象,我不知道那些老師們是否有這些事,反正我們是來讀書的,進了書本中,自然離開世俗就遠了,內心就感到異常的平靜,再加上自己知道這是今生今世唯一的讀書機會,如果再不抓緊,那就后悔不及了。
每次下了課,我都要在校園里遛幾圈,不是到報亭看會兒報紙,就是在圖書館里的書店里盤桓一會,然后買幾個面包,蛋糕回家給女兒吃,希望她吃了科大的面包,將來也能考上科大。
我在單位里做翻譯工作,就是因為沒有文憑,才想方設法來科大上課,如今機會難得,所以唯有拼命的學。
科大人的清純實在是社會上少見,特別是我們這些老三屆文革中過來,什么樣的古怪人都見過,更感覺能在風暴后的中國這塊大地上還能找到這樣的“極樂園”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在上學前,我已經在自學了多年,后來考上電大的英語專業,因為工作調動
和孩子出生,放棄了,但是一直在跟著電大的電子專業學,好不容易啃完了微積分,線性代數,概率論,普通物理,模擬電路,數字電路,計算機等課程的學習,這些課的學習為以后參加80年代至90年代國家大規模引進技術提供了一定的基礎。
一邊在上課,一邊還得工作,可喜的是我的工作單位有大量的從歐洲進口的機床,精密儀器,很多設備連大學都沒有,上班時就拼命閱讀單位里的外文資料,那時高精密進口沖床,車床,數控機床在國內工廠里都很少見,所以我花了好幾年時間才把這些資料閱讀完,后來參加安徽及外省,如內蒙,江蘇,廣東,甚至臺灣的一些大型項目工程的翻譯,不管是機械電子,還是化工生物,醫藥,采礦,環保項目都有當時大量閱讀的底子在支撐著。
第四章 永不言放棄
我們這代人大多混的都不咋樣,就是這不咋樣,大家看看自己和別人,心態都比較平衡,當然這是指自己小圈子里的朋友,至于那些混到總經理,總裁,那不可同日而語,話說回來,人家混到這個地位,自然也是有他們這一幫帶“總”字的在一起混,也不會把我們這幫窮哥們放在眼里。
可是我們這幫人盡管“窮”,還落得一個睡覺睡的安穩,不會擔憂半夜“鬼”敲門。當然那些“雙規”啊,什么請喝“咖啡”啦也和俺們沾不上邊。那些“咖啡”也不是請我們喝得,說老實話,我們也“不配”。這些詞可是那些“當權的”做夢都害怕的字眼啊!
雖然我們生活平平淡淡,但是我們也對“未來”永不言放棄,記得“四人幫”粉碎后的70年代末,我們都在農村呆了七八年,已經到了拿起書本就頭痛的地步,突然大學解禁,人人都可以考大學了,這時才發現自己知識的淺薄,等到要找“數理化”來看,才發現那些數學符號和“ABC”簡直變了天書,自己就感到“心”在下沉,仿佛掉到了地獄的邊上,想到自己一生竟會變得“一文不名”,成了社會上的“文盲渣子”,就非常害怕。我想這就是當時為何那么多下放學生擠著向學校跑,來“惡補”這人生的“缺憾”。
誰知從那時拿起書本,一拿就是三十年,一天到晚泡到外語堆里,不是翻譯就是教書,靠著這幾本破辭典,居然也能掙了兩個錢來養家。這是萬萬沒有想到的,當然這和那些靠做生意掙大錢的“大款”就差了老鼻子了。不過靠這“埋頭苦干”掙的錢,是“血是血,肉是肉”,就像砌墻一樣,把磚頭一塊塊碼上去,倒也結結實實,干長了這活,也就不相信這“天上還會掉餡餅”。
記得有一年。當時老婆下崗,孩子在讀書,口袋里缺的就是錢,我在北方的一個城市教書,為了生活,就和某家翻譯公司密切聯系,只要有了“活”,我立刻就利用周末,從幾百里外趕回去,然后周日再趕回北方,除了上課,就是“干活”,有時翻的是“世界銀行的文件”,有時翻的是一條引進的德國的生產線,有時是美國哪個經濟學家撰寫的論文,每當拿到一筆翻譯費,心里就高興一陣,因為孩子的學費有著落了,因為下半年的生活要好過了,自然也就買了幾瓶酒,割了斤把肉,買上兩條魚,把那些“酒肉朋友”請來一喝,于是朋友都稱贊我的這支“禿筆”挺有水平,居然也能靠著幾本破書,一只圓珠筆,在工資以外掙到錢來,在酒氣醺醺之余,我也就把自己掙錢的“秘訣”倒出來,原來也就是幾只圓珠筆芯,幾本辭典,再就是找些參考書看看,只要你能譯出來,再用文字潤色一下,中國人能看懂,就“大功告成”。當然你的文字水平要“極高”,高的要讓那些不懂外語,但精通中文的人“五體投地”,這樣也就不會找你的“岔子”。
記得有一次給臺灣的一個重型機械工程公司翻譯資料,來審閱譯文的是一個剛才臺灣飛來的一位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七十多歲的老先生,拿出的名片,我一看,嚇了一跳,原來是這家大公司的總裁,老先生威風凜凜,很有些高級軍官的架勢,讓人一見,就有些畏懼感。
老先生自稱在臺灣軍隊干了一生,一直做機械維修工作,退休以后,和幾個朋友辦了這家公司。老先生說著,就開始干活,三下五除二,一下把我的譯文挑出了一百多條“毛病”。然后這位老先生坐在我的身邊,一條條解釋為何譯錯了,搞得我冷汗直冒,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從此“身敗名裂”。知道這次是遇到了真正的專家,想到過去遇到的國內專家,這雙方水平就差了遠去了。自己就悄悄把尾巴夾起來,老老實實請教。
老先生改完我的作業,得意之余,告訴我,他是濟南人,高中畢業,49年到了臺灣,面對這位真正的“國軍將官”,我感到莫名之驚愕,過去只是在電影《南征北戰》,《紅日》里看到“國軍”的高級軍官,如今一個現實的“國軍”軍官站在身邊,倒有三分的緊張,記得文革時,誰家要是有人是“國軍”,那紅衛兵小將知道了,簡直是“殺無赦”。然而我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面前,也不由自主說了一句讓自己如今都冒汗的話,我記得我說的是:“為國軍服務,非常高興。
記得我還說了一些話,可能讓老先生聽了不知感覺,例如我說“解放以后”。不知老先生能不能聽懂,畢竟國共打了多少年仗,雙方的隔閡還是不小。
說老實話,活了那么多年,就學會了一句話:“只要活著,就要永不言放棄”只要不言放棄,說話“術有專攻”,時間長了,你咬著某一方面的知識不松口,那么總有一天,你發現周圍許多人都不如你。
我國老一代工程技術人員,由于多少年的耽誤,和對外的封閉,很多人的知識早已落伍,老化,盡管老了,混的一個高級職稱,但大多在單位都是混飯吃,真正有水平的不多,再說你如果有點水平,但是不會拍馬屁,不會向“中央”靠攏,也沒有人用你,導致我們的工業水平一直落后西方發達國家,雖然這些年培養了一些人,但是基本上還是跟在發達國家后面爬。
人是靠磨礪出來的,這話不假,翻譯這活不好干,干了二十余年,見識了許多跨國公司,像西門子,菲利普,IBM,杜邦,日本的三洋,雅馬哈,從這些公司的資料就能看到人家的管理水平,我們國內的企業在資料管理,收集,整理方面比人家差遠了,難怪中國的工業比真正的發達國家差一大節,就從資料的來源就能看出來。
前兩年為一家紡織廠翻譯從日本進口的紡織機械,日本那家公司拿來的資料竟然是70年代的說明書,還是用老式的機械打字機打的,日本人英語不太精通,錯別字連篇,可是我們這家“笨蛋”紡織廠到了2000年,還去引進這樣的老古董,真讓日本鬼子偷偷牙都笑掉了。
跨國公司的資料一般都印刷精美,內容詳實,可見書寫這些資料的人是多么認真,比如所涉及的標準,專利都清清楚楚的標明系列編號,年代,由哪個政府或相關單位批準,絕無盜竊人家專利和機密所嫌。還要凡是圖紙,都印刷的十分清晰,盡管數據字母密密麻麻,但哪怕是一個微小的符號,都十分清楚。
我們大多數人只看到西方國家的產品做的精致,其實這是只看到人家的表面,只是“結論”,看不到人家的“軟件”或者“軟環境”做的怎么樣?這才是真功夫。
國人喜歡吹“大?!?,這些年,把人家的產品拿過來,仿制出來,只要國內是沒有的,就死吹“達到了國際水平”,只有真正內行人心中明白,這“國際水平”是怎么回事,其實只要動動腦子想一想,真正先進的東西。人家能給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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