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月我被安排上晚班,從下午四點到晚上的十點半,周六周日不休息。上班的最初兩天,為了不讓小七他們懷疑我已經上班了,每當小七出去找工作,我都要裝模作樣地同他一起出去,等出了居民區分開走之后我就回來睡覺,或者給暗戀的女孩畫卡片。
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回來,小七和王麗還在小院子里乘涼。小七穿著大短褲,腳上趿著拖鞋,光著膀子斜靠在墻上抽煙。王麗坐在小板凳上搖著紙扇,身上穿著一件寬松肥大的白色睡衣,像頭憨態可掬的北極熊。我看到他們的樣子很像一對夫妻在乘涼就樂壞了。我調侃說:“要是有個小屁孩在你們中間躥來躥去,這邊叫聲媽媽,那邊喊聲爸爸,就很像幸福的一家人了。”我說完,忽然想到小七曾被王麗踢得齜牙咧嘴的,心想,這下完蛋了,假如她跳起來踹我一腳,那條粗壯的腿沒有褲子的束縛,所有力量都會集中在我的屁股上,結果一定非常悲慘。我警戒著王麗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有踹我的跡象就立刻奪路而逃。沒想到她并沒什么過激反應,只是一直盯著我,似乎我光著屁股蛋子。我有點囧,轉過頭看看小七,他叼著香煙,對我斜著眼,似笑非笑的,像個流氓。
我說:“你們哪根神經搭錯了,干嘛都這副德性。”
小七“噗”的一聲吐掉煙屁股,像個特務審問地下黨一樣兇惡地說:“老實交待,你這兩天干什么去了!”
我心想,這對男女肯定是猜到我去上班了,就等著我回來嚴刑逼供呢,好讓我請他們喝鯽魚豆腐湯。我嘿嘿干笑兩聲,各種各樣的謊話依次從腦子里篩過,很不幸,全漏下去了。我只好繼續干笑著,徑自往房里走。這時我聽見王麗在后面兇巴巴地說:“小三,你給我站住!不說清楚別想走。”我回過頭,看到王麗對著我揮舞著扇子,活像個鄉下潑婦。好像我是他老公,在外面鬼混,被抓了個現行。
我裝糊涂說:“王大姐,我找工作剛回來呀,你讓我說什么?”
小七說:“放屁,大晚上找什么工作,難道你想去做鴨啊。”
我剛要回罵他放屁,這時余小雨和沈娟從房間走出來。余小雨笑嘻嘻地盯著我,好像我真的去做鴨子似的。過去我一直挺喜歡她笑的,可是現在我有一種掉進狗窩渾身沾滿狗毛的感覺。我心想,看來只能坦白從寬了,否則很難解釋清楚。就算我好意思脫了褲子讓她們鑒定,她們也沒那個技術啊。我做好被他們嘲笑的心理準備,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們我已經找到工作,工資只有可憐的五百塊。真沒想到,他們不但沒有嘲笑,反而充滿了同情與理解。我更加難過,好像在他們眼里我只值五百塊。
小七說,他們以為我真的打算去做鴨子,我很生氣。不過也不能怪他們會有這么惡心的想法,畢竟我們學校就有這么一個先例。那個家伙是服裝設計系的,比我們早一屆,長得很酷,身材也很棒,胸前的肌肉像是被揍過,總是鼓鼓的,很適合演三級片。為了彰顯那身肌肉,那個家伙在夏天總愛穿緊身的衫衣,脖子下面敞開三顆紐扣,除了能看到黑乎乎的胸毛還有一條銀質的鏈子,粗粗的,跟栓狗一樣。他平時在校園里很招搖,經常惹得女生尖叫男生嘔吐。這可不是我胡編亂造的。有一年夏天,我親眼見到那個家伙穿著背心去食堂吃飯,在排隊的時候他用手理了理頭發,這時一個小女生看到他腋窩里的毛發,忽然失控“啊!!”的一聲叫出來,不知道是受了刺激還是受了驚嚇,惹得一排排黑壓壓的腦袋齊刷刷地向他那里轉,連食堂里打飯的阿姨都走神了,居然給一個小女生足足打了半斤白米飯。那個家伙見此情景很得意,立刻把身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自以為很性感。有幾個男生看不下去,轉身就走了。其中一個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吃不下了。”
那個家伙在畢業時沒找到什么像樣的工作,就傍了個富婆,做了名符其實的小三。據說那個富婆肥得像一頭即將生崽的母豬,雖然我沒見過,但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應該不是空穴來風。老實說,我跟他比起來就是個鄉下的土鱉,做小三沒人要,做鴨子也不會有生意,還不如拿著五百塊做個小美工勉強可以活命。但是王麗不這么認為。她說,雖然你不酷,但還是挺帥的,身板也很壯,很多老女人都喜歡這種類型的。
我不想在“鴨子”問題上糾纏下去,轉而問王麗工作怎么樣了。
“別提了。”王麗嘆了口說:“老娘準備去外企做操作工了。”
“那你四年大學豈不是白上了。”
“無所謂了。反正我對設計沒有什么興趣。我當初報考這個專業是因為文化成績不好,并不是想做什么狗屁設計師。”王麗自嘲地說,“你不覺得我這身材很適合做操作工嗎。”
我覺得王麗表現出來的無所謂只不過是一種假像,或者是為了讓自己接受另她無奈的現實。換作是我,肯定不甘心放棄自己努力學習的專業。我不禁為王麗嘆了口氣。
“你不要以為做操作工就低人一等。”王麗說。“你知道現在操作工每個月能拿多少工資嗎?”
那時候很多外資企來這個城市,操作工的需求量很大,雖然辛苦,但工資很高。聽說有人一個月拿到一千六百塊。對于我們來說,做夢都不敢奢求有這么高的薪水。想到父母千辛萬苦地供我們讀書,到頭來還不如那些技校畢業生,就覺得悲哀。
我問王麗:“你就打算一直做操作工嗎?”
“當然不會。我已經初步計劃好了,先做上幾年,等有了一些資本,就去開個服裝店。”王麗很向往地說。“我們那里很多人做服裝生意都發財了。”
“總有一天你也會發財的,那時候我們就應該叫你王總了。”
“但愿如此啦。”王麗開心地說。“你們也說說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這段時間經歷的一些挫折,已經使我沒有多少信心面對未來了。我說:“走一步算一步吧,誰知道將來會怎樣。”
小七在邊上不冷不熱地說:“在學校的時候,我好像經常聽到某人牛逼哄哄地嚷著要做設計大師的。”
我說:“小七,你就別刺激我了。我現在公司里天天給人家打下手,等到成為大師那天,恐怕地球都毀滅了。”
王麗說:“不要這么氣餒,你在設計上還是很有天賦的,只要繼續努力,成為大師是早晚的事。”
“就是啊。”小七說。“靳埭強以前只不過是個裁縫而已,陳幼堅也只讀了幾天夜校,他們都成大師了。你起點都比他們高,應該比他們更牛逼才對。”
(注:靳埭強,陳幼堅,香港著名設計師。)
我知道這些不過是他們的鼓勵而已。雖然讓我很感動,但并未讓我重拾信心。那天晚上我們一直聊了好久,大家好像都有點失意。王麗說:“你們都不要這么灰心喪意了。等我以后做了大老板,天天請你們喝鯽魚豆腐湯。”我說,那些倒霉魚兒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發了財卻要天天吃它們。我建議她請我們喝雞湯。小七他們跟著起哄,說明天就要喝雞湯,提前慶祝她成為服裝店的老板。結果王麗還真的去買了只雞。不過這只雞也沒白買,幾年后她成功做上了服裝店的老板,生意一直很好。我覺得那只雞心地也不錯,被吃了還要保佑她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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