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三界傳說

　　夜幕開始降臨，晚霞全部消褪，天邊變得如水一般的蔚藍，晚風吹著長長的枯草，曠野之上響著柔軟的風，蝙蝠群在天空中漫天飛舞，月亮已經開始明亮起來。

　　仰阿莎騎在這頭巨獸寬闊的背上，靈宵獸王說：“抓緊我的鬃毛，這樣我們可以快一點?！?/p>

　　仰阿莎緊緊地抓著，乖巧的錦雞不斷用嘴巴理著獸王光滑的毛發。

　　這頭巨獸，不愧是靈宵獸王，當它矯健飛奔的時候，那姿態就像箭離弦一般。它一直沿著地縫的邊沿跑著，它飛奔的姿態，吸引了很多貓耳兔、圓體田鼠、長犄山羊的注意，它們聳拉著一個個好奇的腦袋，看著這個草原的王者。大概在想，它為什么會背著一個奇怪的東西狂奔。

　　奔跑的速度讓騎在背上的仰阿莎和錦雞感受到了巨大的風力。仰阿莎開始俯下身去，嬌小的錦雞的受到巨大的風力影響，身體不斷晃運。它緊緊抓住獅毛的雙腳，已是欲欲脫離。最后，錦雞實在無法支撐了，發出幾聲不滿的叫聲，放棄了靈宵獸王的背，一路飛翔追隨。

　　錦雞飛翔繞在靈宵獸王的左右，巨獸似乎感覺到自己奔跑得過快，刻意放緩速度。

　　“仰阿莎，我是不是跑得太快了？”靈宵獸王一邊小跑，一邊問道。

　　“你跑得太快了，獸王，我們能不能慢一點，錦雞已經站不穩了?！毖霭⑸埱蟮?，過快的速度帶來的風，就像刀霜一樣劃過她柔嫩的臉頰，就像重物一樣壓迫著她的身體，確實讓她難受。

　　巨獸放緩了腳步，沿著長長的地縫慢慢走。

　　仰阿莎問：“獸王，我們什么時候，才會走出這片草原？”

　　靈宵獸王一邊走，一邊回答她：“我們要一直沿著這條地縫，在前面，三年前，有一棵千年巨樹倒下的地方，剛好在地縫之間架成了一座橋，我們要從那座橋上走過去?！?/p>

　　仰阿莎又問：“有一棵巨樹塔成了橋？獸王，如果沒有這棵樹，我們怎么過去？”

　　靈宵獸王說：“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只有走到天的盡頭，雪山之下，那里的冰塊把地縫連了起來，不過我也沒有去過，聽說那個地方很遠，從這里去，最少要走三年?！?/p>

　　仰阿莎不禁感嘆，還好有這棵巨樹，也多虧女媧阿母早有預料，讓靈宵獸王來幫忙，不然光憑她自己，先不說找到九黎族人，就算跨過這條漫長的地縫，恐怕也是難于登天。

　　這時，已經完全入夜，月光如水，錦雞乖巧地鉆在靈宵獸王長長的鬃毛里。前面，出現一片光亮，那是一處湖泊，在湖泊的對面，閃著幾十束幽綠的光，并慢慢向前移動。

　　靈宵獸王突然謹慎起來，遠處，傳來了幾聲“嗚嗚”的長嘯，那是草原毫毛狼。這種狼身上的毛，就像刺猬一樣的尖銳鋒利，獵食更廣泛，上到各種象類，龍獸，下到各種昆蟲，它們都不挑食。饑餓的時候，甚至會見什么吃什么。靈宵獸王遇到它們，也不禁有幾分忌憚。

　　但靈宵獸王并不打算繞道而行，狼群可怕，它更可怕。憑打斗，這片草原上沒幾個是它的對手。在動物的世界中，它很清楚，比起逃避，它靈宵獸王更可能成為最終的勝利者。在一步一步走近的時候，狼群發出了幾聲“嗚嗚”的長嘯。近了，毫毛狼身上的毛，在月光下發出銀光。

　　它們似乎在警告靈宵獸王，這里是它們的領地，請不要侵犯。

　　仰阿莎從來沒有見過，她問：“獸王，那些東西是什么？”

　　靈宵獸王說：“它們是草原上的惡棍，不要說話。我不想和它們糾纏，你扶緊了。”

　　仰阿莎馬上不說話了，靜悄悄地趴在獸王背上。這群惡棍看著靈宵獸王走過它們的身邊，只是發出幾聲嗚嗚長嘯，并沒有發出攻擊。靈宵獸王每走一步，似乎都小心翼翼地注意著，但最終，他們相安無事地從狼群中走過。已經走了很遠，仰阿莎才敢抬起頭來。

　　空曠的旅途確實乏味，愛說話的仰阿莎又開口了：“獸王，你怎么會到這片土地上來呢？”

　　獸王說：“因為我要等你，送你過去，這是我的使命。”

　　仰阿莎又問：“那你之前，沒來這里之前等我的時候，在什么地方？”

　　獸王說：“那時候，我在虞夢澤之畔，一直住在不周山之顛，我是不周山的守護神?！?/p>

　　仰阿莎突然來了興趣：“不周山的守護神，我好像聽說過，他不是戰神乾坤嗎？”

　　獸王說：“我走了之后，他才是。在這之前，我是不周山的守護神，只因在蚩尤大帝和力神共工一戰中，我觀戰心切，悄悄離開不周山。蚩尤大帝知道后大怒，才把我逐出中原。那時我自暴自棄。后來是女媧大圣找到的我，告訴我的使命。蚩尤大帝雖然狂暴，卻也是天地英雄，九黎族的命運我不能袖手旁觀，所以就來到了這個地方，就是為了等你，你是九黎族新的太陽?！?/p>

　　“原來是這樣！那么，女媧阿母既然知曉乾坤，憑她的本事，可以改變一切，為什么她會允許今天的事情發生？我真不明白，難道她就不可以讓九洲各族和平共處嗎？”

　　獸王不禁嘆了口氣，說：“你有所不知，女媧大圣雖然創造世界，但世界有時候并不受她控制。尤其是人心，人的貪婪和欲望，才是這個世界最強大，最可怕的力量。女媧大圣就像母親生了孩子，但對于孩子的所作所為，她也無能為力。對了，仰阿莎，你知道三界傳說嗎？”

　　“三界傳說，聽說過，在一萬年前，三界是和平共處，相互輪回的，后來就亂了。”

　　“你說得沒錯，后來就亂了，并且亂得一塌糊涂，就是連女媧大圣都無能為力?！?/p>

　　仰阿莎突然來了興趣，問獸王道：“不過是怎么會亂的，我卻不知道?！?/p>

　　“這說來話長了，它只是一個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女媧大圣始創三界。天界，地界和冥界。天界管仙，地界管人，冥界管亡。三界是一個整體，在遙遠的天邊，有一個巨輪在慢慢地轉動著，那個巨輪，就是三界之軸，一萬年是一個周期，天地冥，就像太陽晝出夜伏一樣，就像大地冬春輪回一樣，輪流作三界之主。后來，到了天界掌管的時候，天界之主是一個叫玉帝的人。當輪到他掌管三界，發現地界和冥界遠沒有天界的那么優越，就動了歪心思，悄悄派人到天邊，把三界之軸毀壞了。從此以后，三界不再輪回，人永遠是人，鬼永遠是鬼，仙永遠是仙。女媧大圣知道后，很是氣憤，但三界之軸既然已經損壞，修復談何容易，她也無可奈何。地界和冥界被剝奪了輪回的權利，自然不服，聯手攻打天界討回公道。但天界至高無上，他們哪里打得過，那不過是雞蛋碰石頭，根本不堪一擊。戰爭持續多年，傷亡無數，后來就戰敗了，從此被天界管束。”

　　仰阿莎聽著，氣憤道：“那玉帝當真可惡！女媧阿母為何不收拾他？”

　　獸王沉吟了一下，說：“對于女媧大圣，他也只是一個調皮的孩子，怎么忍心。況且，就算有心，只是無力了。玉帝統領著三界最厲害的神眾，女媧大圣，只是一個年邁的老人，她創造了這個世界，卻不能左右這個世界的命運。這個世界，它有屬于自己的宿命?！?/p>

　　仰阿莎說：“那后來呢，現在天界不是也沒管著我們嗎？”

　　獸王感嘆一聲：“后來，后來的事情，是因為玉帝作孽的緣故，自己種了禍根?！?/p>

　　仰阿莎又產生了興趣，說：“那是什么樣的禍根？”

　　獸王又沉默了一陣，阿娜催促道：“你快說呀，是什么禍根？”

　　獸王欲言又止，仰阿莎說：“你告訴我嘛，什么禍根，我想知道玉帝最后是什么下場？”

　　獸王猶豫了一下，終于開口了，說道：“那玉帝統領三界之后，已經至高無上了，便開始荒淫無度，把天上最美的女子，人間最美的姑娘都納成了自己的妻妾不說，最后他還——”

　　仰阿莎忙問道：“他還怎么樣？”

　　獸王想了想，說道：“他想擁有萬物之美，不僅納人仙為妻為妾，還要尋鬼尋獸作歡。”

　　“鬼和獸？”

　　“你還只是個孩子，可能不會明白。”

　　“我懂的。”

　　“你懂什么？”

　　“就是我知道的?！?/p>

　　獸王無奈地笑了笑：“好吧，算你知道了。這玉帝悄悄來到人間，下到冥界，找過牛馬猴獅虎，也找過女鬼，尋歡作樂。他認為自己是三界之王，通達三界，自然可以獲得萬物之美。誰知道，他行禽獸之歡不要緊，要緊的是，這些被玉帝行過歡的各種人神鬼獸，最后都生下了孩子。這些孩子，有的半仙半獸，有的半神半人，還有的半妖半神，三界就變得混亂了?！?/p>

　　仰阿莎聽得興致勃勃，問：“那后來呢，后來又怎么樣了？”

　　“這是作孽！后來，女媧大圣誓要除掉玉帝，恢復三界秩序，又召集了地界和冥界共同對抗玉帝，三界混戰了一千年，勝負難分，女媧大圣看著三界血流成河，尸積如山，與她當初想要創建的樂土，相差太遠了。她不忍心再攻打，只有和天界對峙。玉帝也知道，自己種下的孽禍害無窮，便派天兵天將，來到地界和冥界屠殺禍種。這些禍種都有神性，哪里那么容易滅跡，紛紛逃亡，占據一方。女媧為了彌補過失，給予了這些夾雜在人鬼神獸之中的半神人，半獸人一種修煉的能力，通過修煉，可以消除自己身上的獸性，而后成神，成人。隨著半神半獸的出現，玉帝也知道事態嚴重，在屠殺之余，把那些還未出生的孽種，用各種辦法封鎖起來。在天地最北，玉帝就用銀河重石，封住了一只懷孕的母猴。只是封住容易，消滅卻難。”

　　仰阿莎憤憤不平道：“這玉帝真是罪大惡極，難道就沒有辦法收拾他了嗎？”

　　“有，人算不如天算，被他封鎖的那只母猴，三千年后，生下了一只小猴?！?/p>

　　“三千年后，才生了小猴，被封在重石之下，難道不會死嗎？”

　　“沒有，這就是天地萬物的神奇。那小猴最后破石而出，母猴自然早已化成了石頭。這破石而出的猴子，有著上天入地的本事，打不死，燒不燃，天地萬物的所有手段，都制不了他，他下打冥王，上揍玉帝，逍遙于三界之中，知道自己身世后，發誓要滅了玉帝，恢復三界秩序。但是最后，女媧大圣不忍心看到三界又陷入混亂，便幫了玉帝，用女媧五彩石，編成籠牢，設計關住了這只縱橫三界的猴子，逐出三界，讓它成為永遠都沒有歸依的不死亡靈漂浮在洪荒之中。”

　　仰阿莎納悶道：“沒想到，慈愛智慧的阿母，也做了一件錯事。”

　　獸王道：“女媧大圣的事情，我們自然不能隨便評論，她自然有她的道理?！?/p>

　　仰阿莎道：“雖然是這樣，但我還是覺得她不對?！?/p>

　　獸王道：“這也是女媧大圣的無奈，她對三界已經沒有辦法，所以這么多年來，她也只是一直想辦法在挽救。就像現在的九黎族，哪怕只是地界，也一樣會因為貪婪，因為欲望而發生這樣那樣的災難。女媧大圣現在大概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有生之年，減少災難?！?/p>

　　“有生之年，阿母也會死嗎？”

　　“會的，天地萬物，生生息息，哪怕是玉帝，哪怕是冥王，也會有消亡的時候。只是，當他們消亡的時候，新的圣后，新的玉帝，又會產生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生生不息?！?/p>

　　聽說女媧也會死，仰阿莎陷入到悲傷之中。獸王聽仰阿莎不再說話，便問道：“仰阿莎，你怎么了，難道是我說的一切，讓你悲傷難過了嗎，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些?！?/p>

　　“你不用自責，獸王，這不關你的事，我只是突然不想說話了?！?/p>

　　“你是餓了嗎，仰阿莎，要不要我們去找點吃的？”

　　“我不餓，你餓了嗎，獸王，如果你餓了的話，我的包袱里有鮮花糕，阿母親手做的?！?/p>

　　“我不餓，那是你的口糧，不知道什么時候，你才會和九黎族人碰上，這一路還很遠?！?/p>

　　說完這句話，便又陷入到沉默之中。仰阿莎抬頭看了看天上，只見銀河明亮，群星閃爍，那一定是最美麗的天界吧。沉默的荒野，也確實有些讓人心事重重，仰阿莎不習慣，便對獸王說：“獸王，你跟我說說銀河上的事情吧，你看它多美，它一定有著美麗的故事吧?！?/p>

　　獸王沉默了一會，開口說：“我所知道的銀河并不美麗，那里也有一個悲傷的故事?！?/p>

　　仰阿莎不明白，這么美麗的銀河，為什么會不美麗：“怎么又是悲傷的故事呢？”

　　“我知道仰阿莎現在已經沒有興趣聽這種悲傷的事故了，我還是不說了吧?！?/p>

　　“不，獸王，你要說，我現在就想聽，不然我會覺得無聊的?！?/p>

　　“好吧。當時，月宮中住著一位漂亮的女子，叫嫦娥，在月宮中種桂花，每天，她都會到銀河上去挑水澆桂花。銀河上的守將，叫天蓬大元帥，長得十分俊俏。一個每天挑水，一個每天巡河，倆人天天見面，后來就發生了感情。這本來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墒?，玉帝偏偏看上了這位美麗的女子，想要占有她。本來，作為天宮女子，被玉帝看上了，那是一件十分榮幸的事情，可是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愛人。不管玉帝如何威脅利誘，她就是不從。”

　　“又是這個玉帝，專門干壞事，我還以為他在天上，無所不能，是最公平公正的呢！”

　　獸王嘆了口氣，說：“話是這樣說，實際上，很多越是有權力的人，越能做壞事。沒有權力的人，就算想做壞事，他也做不了。這玉帝有權力，如果他做起壞事來，遭秧的還是其他人。后來，他知道了原因，就去找天蓬，警告天蓬要是再和那嫦娥來往，就貶掉他。誰知道那天蓬和嫦娥，都是惡性子，如果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就算灰飛煙滅那又怎么樣？對威逼利誘不為所動?！?/p>

　　“我覺得他們做得對，就是不應該受到那可惡的玉帝擺布?！?/p>

　　“話是這樣說，但是胳膊哪里擰得過大腿，雞蛋哪里碰得過石頭，抗爭有的時候只是作無謂的犧牲罷了。后來，玉帝說，我就是不讓你們灰飛煙滅，我要讓你們明明知道對方，卻永遠也不能靠近。結果，他施了一個詛咒，天蓬變成了可惡的豬，嫦娥變成了弱小的兔子。他們永遠都記住自己的愛人，卻因為物種有別，永遠不能靠近。他們的思念，就像那銀河一樣永遠存在?！?/p>

　　仰阿莎道：“這玉帝真狠，那現在他怎么樣了？”

　　獸王感嘆道：“不知道，只是聽說，后來玉帝在天宮過著安逸的日子久了，也不想動了，法力越來越差，變成了一個懶惰的人?，F在的天界，聽說已經像一個病窩子，還沒有地界好?！?/p>

　　仰阿莎解恨道：“就應該是這樣，別以為他得了天界，就安逸了，活該他?！?/p>

　　又走了一段，夜已經很晚了，獸王道：“仰阿莎，你睡一會吧，已經不早了，當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們就到達大樹倒下的地方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把自己累壞了?！?/p>

　　聽獸神這么一說，仰阿莎突然覺得真的很困了，問：“獸王，我們準備到哪里去睡覺？”

　　“你就在我的背上睡吧，我這樣背著你?！?/p>

　　“你不用睡嗎？”

　　“我不用睡，你必須盡早離開這個草原，留在這里是危險的?！?/p>

　　“我睡著了，不會從你的背上掉下去嗎？”

　　“不會的，仰阿莎，我會慢慢走，不會的?！?/p>

　　“那好吧，獸王，你辛苦了。如果你想休息的話，就叫我一聲，我先睡一會?！?/p>

　　“好的，仰阿莎，希望你能做一個溫暖的夢，是的，一個溫暖的夢?！?/p>

　　仰阿莎把小包襖拿過來，輕輕地枕在頭上。雖然夜很涼，但是靈宵獸王的身體暖暖的，她安安靜靜地睡著。身軀龐大的靈宵獸王，孤獨地沿著地縫，在月影下，慢慢地，一直走，一直走。在這個漫長的夜里，它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為了這個使命，它已經在這里等待了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