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個牛逼的設計師,留著油膩膩的長發,蓄著性感的小胡子,穿著半年都不洗一次的牛仔褲,黑色T恤,棕色大皮鞋。沒事就與一幫同樣如此打扮的同行坐在咖啡廳里,一邊很優雅地抽著煙喝著咖啡,一邊探討人生與設計。我在大學里看過很多設計展,見過很多設計師都是這副作派。他們神情間略帶點憂郁的氣質,走在人群里很扎眼,聞聞味就知道是搞設計的。這種瀟灑的生活曾經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并為之神往。有一段時間我成功地過上了這種活,遺憾的是它一點也沒有讓我覺得美好,相反讓我不堪回首。因為頹廢,我留起了長發,穿著從來也不洗的牛仔褲;因為空虛,時常與無所事事的朋友混在一起抽煙、喝酒,幻想著不著邊際的未來;因為窮困潦倒,所以很憂郁。平時我們都是一副懷才不遇的神情,老是在那些即將畢業的菜鳥面前裝逼,騙取他們仰慕的眼神填補我們內心的空虛。這就是我曾經向往的生活,每天憂郁的像被女人拋棄了,非??尚?!
然而在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我卻懷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到處找工作,對路邊的小廣告公司不屑一顧,那些都是做做路邊小店小鋪的門牌,要不就是打打字、印印名片的破爛公司。作為一個優秀的大學本科畢業生,去這種破爛公司實在對不起廣大勞動人民。他們中間很多人連小學也沒畢業,豈不都要去揀大糞了。我要進的是那種真正做設計的牛逼公司,一筆單子都要幾萬甚至十幾萬的設計費。整天坐在氣派的辦公室里,一邊喝咖啡一邊與客戶討論設計方案,時不時的說幾句半調子垃圾英文:VeryGood!我對這個Case很有信心,Pleasebeassured!咕得拜。除此以外,還要有美女助手在邊上做記錄。他媽的!這很像電視劇里的垃圾劇情??上КF實從來都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那幾天我像個收破爛似的走街串巷,幾乎爬遍了所有寫字樓,直到兩腿累得發軟,最終也沒有找到適合的公司。后來我放寬了目標,只求老板看重設計,并愿意委以重任,就是工資少點也無所謂??墒敲慨斘艺勂鹞业脑O計觀時,那些老板都會謙虛含蓄地說:“我們公司太小,還在發展階段。您在我們這里太屈才了,還是到其它公司看看吧?!辈偎鬆?!
看著口袋里的錢越來越少,一個星期后我垂頭喪氣地走進了一家制版公司。那天下著小雨,陰霾的天空與我的心情很和諧,似乎是老天爺專門為我定制的。當時我已經在外面跑了一天,但毫無收獲。后來我心灰意冷地躲在一個角落里抽煙避雨,不經意間看到一間毫不起眼的小門面,上有“***遠方制版有限公司”的銅字。我想到一個同學就在一家制版公司上班,工資六百塊,就想進去看看,純粹是一種瞎貓碰到死耗子的心理,并沒抱什么希望。
過去印刷需要出菲林片,那種東西與醫里拍的片子差不多。所謂制版公司,就是在電腦里把需要印刷的稿子制作好輸出在菲林片上,然后轉到PS板上,最后放到印刷機上印刷。我每次拿起片子檢查有無錯誤時感覺自己就像個大夫。我很喜歡這種感覺,似乎掌握著別人的命運,可惜我卻從來沒有掌握好自己的命運。本來我對那個同學的工作挺不屑的,說是設計師,實際上純粹是電腦操作工,而且六百塊的工資我也看不上眼。但是經過一個星期毫無收獲的奔波,我當初的豪情壯志早已不復存在,只求有份工作活命。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理了理凌亂的頭發,然后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那間房子瘦瘦長長,活像個棺材,里面擺著三張黑色的辦公桌和一張干癟的假皮雙人沙發。第一張桌子后面坐著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太婆,然后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生,最后一位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這三個女人看起來很像祖孫三代,連表情都驚人的一致——如同僵尸。除此以外,還有一個中年男人總是笑嘻嘻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不停地這瞅瞅那瞧瞧,好像剛從火星來到地球,對什么都充滿了好奇。由于他把雙手插在褲兜里,走起路來像只企鵝不停地左右搖擺。老實說,他這個樣子讓我有點犯怵。在我很小的時候,鄰村有個神經病,不論見到什么都會呵呵地傻笑,即便是一塊土疙瘩或者一片樹葉都能讓他笑上半天。有一天我和一個小朋友在田野里玩,很不幸地遇到那個神經病,他就一直盯著我呵呵地傻笑。當時我并不知道他是神經病,以為自己一定有什么好笑的地方,我問他笑什么,他就是不說,結果我被嚇得鬼哭狼嚎,從此再也不敢獨自到田間去,而且還落下了后遺癥——見不得別人對我一直笑。因此當我看到那個男人總是在笑時,心想,這什么破公司啊,居然有個神經病,難怪那幾個女人的表情跟僵尸一樣。我很想退出去,但已經完全走進了那間房子,只好硬著頭皮走到老太婆面前,像個害羞的小姑娘輕聲細語地問:“請問您這里招人嗎?”老太婆抬起頭懶洋洋地瞟我一眼,滿是皺紋的嘴巴朝那個中年男人呶成雞屁眼狀,她說:“找我們朱總?!?/p>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今天太倒霉了,居然遇到一個有神經病的老板。我看了看所謂的朱總,他穿著深綠色的棉質上衣,脖子上系著金光閃閃的真絲領帶,腕上套著閃閃發光的表,下身穿著筆挺的藏青色褲子,一雙尖尖的皮鞋锃亮,頭發梳理的一絲不亂,腰上分別掛著尋呼機、手機以及商務通。在當時,這三樣東西是成功男人的標志。我倒是有個尋呼機,是叔叔送給我的。那個尋呼機是我叔叔在天津買的,我帶過來之后沒有適合的網絡可入,但還是天天掛在皮帶上,一是當電子表用;二是讓人家知道我至少還有個尋呼機,走出去腰板就可以挺得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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