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父親的小屋

父親的小屋

日輪透過窗玻璃射進(jìn)小屋，我喜歡把窗上的玻璃擦得亮亮的。早上，這扇玻璃映來絢麗的朝霞，父親正在朝朝霞照耀的小菜園里拔草，他拔草時坐著一個小板凳，小板凳摞在兩個壟的壟溝中，從一條壟起點向前挪動著小板凳，拔完一壟他又后退著拔草，小菜園里中的有土豆，大頭菜，香菜，蔥??????

傍晚那扇玻璃映出落日的余輝，我愛站在窗前望著藍(lán)藍(lán)的天，望望從房后繞道過來說笑的人群，有時躲在窗簾后面唱幾句，讓心中的快樂飛出小屋。這時父親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脫下鞋嗑打鞋上的土，他磕打完，挽起褲子，舀來水倒盆里，坐在臺階上洗腳。

我母親去世后，父親就這樣的帶著我生活。那時我已經(jīng)上班，父親退休在家，我們住在這兒是獨門獨院的板加泥的房子，父親總說搬家，可是他總也沒搬，因為我知道我母親在這兒去逝的。父親每年過小年前糊棚時都說：“明年搬家省著年年糊棚。”

臘月二十三前父親都要糊一次棚。他從街里買回鮮艷的花紙。父親打漿子。父親糊。糊時父親用條帚“刷”的一掃，棚紙糊上了，花對的很好，沒有錯茬處。

父親嘴叼著掃炕條帚，仰著臉兒對著花紋，讓我看對沒對上，我說對上了，父親一只手按住另一頭，一只手拿著條帚“刷”的一掃，棚紙糊上了。糊完棚洗著漿子的手，臉上有了光彩，還說：“有幾張紙的花紋沒對好，有縫，不好看，人老了眼睛也跟不上了。”說完之后他拿過毛巾擦著手。

年三十晚上，父親剁餃子餡，他剁得很仔細(xì)，他先把放在地窖里的芹菜拿出來，一根根摘下葉子，洗干凈放進(jìn)鍋里用開水煮一會兒撈出來，攥完后放在菜板上切成小碎塊，又攥一遍，拿出屜布包上碎的芹菜出水，這時我要幫他干，他在圍裙上擦擦手說：“這活你干不了，拌的餡香不香臭不臭的沒法吃。”父親把肉餡剁好用油，花椒面，喂上。又到外面看我貼的對聯(lián)，他先從大門外到外邊的門，看完對聯(lián)父親燈籠桿上把燈籠放下來，把燈籠里的蠟燭點著又拽另一根繩升上去，紅燈籠亮了，在黑暗的天空中紅光從窗玻璃射進(jìn)來，屋里有一片紅色，這紅色是那么的鮮艷，光彩。紅紅的燈籠映著父親那張多皺的臉，他系上小圍裙和面包餃子。

父親包餃子時用牛肋條骨做成的扁池子剜餡，把餡放在餃子皮上，捏好邊兒用手使勁的一捏，餃子圓鼓鼓的，邊兒小。年飯吃過父親說：“這一夜不關(guān)燈，亮堂點好”，這一夜沒有閉燈，我睡了一覺醒來，父親還聽收音機(jī)，父親的“美燈”牌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在枕頭旁邊，收音機(jī)還唱著京戲，父親雙眼閉著嘴半張著，我想他是睡著了，年三十這一天父親累了，我抬起手關(guān)上收音機(jī)時，父親睜眼睛：“我沒睡著”。他從被窩里伸出手又開開，繼續(xù)聽。

寒冷的冬天過去，我總盼夏天的到來，因為夏天是那么溫暖，夏天打開小屋的窗戶，涼風(fēng)吹進(jìn)來時，小屋又是那么涼爽，對面山上的蒼蒼林木，藍(lán)藍(lán)的天空，青青的野草，燦燦的陽光，小屋里有萬千的氣象，澎湃的熱忱，在這小屋里誕生。

父親早早的系上圍裙，把香噴噴的饅頭，淹制的各種小菜端上來，父親做的粥好吃，總是粘粘糊糊的，就是剩飯第二天早晨父親做的粥也香，散發(fā)著飯香味，我每天早晨要喝兩小碗粥，父親還說：“多吃多干，少吃稀的，不抗餓。”又說些上班要注意安全的事兒。我點點頭答應(yīng)著，父親知道我中午不會家吃飯，因為單位距離家遠(yuǎn)，父親早起來給我炒好菜，裝進(jìn)飯盒是豬腰子的飯盒，上邊裝菜，下邊是飯。

父親挑著菜晃晃蕩蕩地走到街上，他在街口的路邊擺放好，拿出他帶的小板凳，坐在那里先同左鄰右舍的老頭們搭喀幾句，這時父親的笑容堆滿了皺紋的臉上，雙眼瞇成一道縫兒，他不喊不嚷，買香菜、菠菜的人，來到他的面前挑上一兩把給父親一兩毛錢拿走，不給錢也拿走，說明天給父親錢，父親點點頭。父親那雙粗糙的手接過來，捋好放進(jìn)口袋里，中午吃飯時他買幾根大果子或是兩張餡餅，吃完后，又到對面的飯店里喝碗湯，下午他早早的挑著兩個空筐回來了，他先躺一會兒，只是半個小時，系上小圍裙做晚飯，我下班進(jìn)門，父親已把桌放好，桌上擺著有咸菜，還有父親炒的菜，吃飯時我給父親講一點單位里的新鮮事兒，父親邊說邊認(rèn)真的聽，有時抬起頭來瞅我一眼，有時不吱聲，父親吃飯時總是離不開咸菜。

到了晚上他擰開收音機(jī)，把白天賣菜的一毛兩毛五毛，一塊的票子拿出來，攤在地上的小桌上，旁邊放著一茶缸水，喝一口后噴上邊，然后他一張張的捋開皺褶，捋平后，一毛的放在一塊，兩毛的摞在一起，五毛的，一塊的摞得整齊，他找來一塊小木板壓在上邊，這些毛票經(jīng)過他一番整理，平整了一摞摞整齊的摞在那里，早晨不知什么時候父親已經(jīng)收起來了。待我起來時，父親的飯做好，菜挑子也擺在門口的臺階上了。

秋天起完土豆的第四天，也就是父親在晚飯后說：“你該找對象了，我老了。”我說：“最近他們給介紹了，還沒見面。”“見見面好，合適就辦。”我點點頭。父親還聽他的收音機(jī)，倒了第二天早上父親說他頭疼，不愿意做飯，父親再也沒起來，父親去逝了。親戚鄰居都來幫忙，父親的一體停在醫(yī)院太平間里，每天我都去繞三遍，回來后又張羅著給來幫助父親送葬的人吃喝。每次吃飯喝酒時，他們談?wù)摳赣H生前的事兒，父親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在父親出殯那天還念了幾句悼詞，介紹了父親生平。我父親走了，這間小屋只有我自己，我每天進(jìn)這間小屋時，總覺得父親把飯桌擺好，當(dāng)我進(jìn)屋時覺得空蕩蕩的。

我結(jié)婚后才搬出這間小屋，小屋也拆遷了，因為這兒要蓋樓，拆遷的人進(jìn)門看了看棚說，這屋的棚糊得真好，花紋對得嚴(yán)實合縫，當(dāng)他們用鐵鍬使勁捅了兩下子，也沒捅開。“這么結(jié)實。”兩個人用勁的捅一下，只聽“咔嚓”一聲，棚出現(xiàn)了一個大豁口，扯下來。那個人說：“這么厚，足足有三公分厚，”我說：“我父親在世時一年糊一次。”

小屋沒了。父親去逝了。那兒變成高樓，每次我走過這兒時，父親和小屋都在我腦海里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