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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鴻程  文/野宗 巴谷青嵐

第二章    會無好會

  黃權路畢竟不能取代死鬼。死鬼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盡管黃權路各方面都勝過死鬼,但是有一方面,卻是黃權路怎么也不能比擬的。死鬼是去了十多年了,但是死鬼那剛直的形象卻無人能及,尤其在公門之中,這份剛直更是讓人回味悠長。

  “昨天你的表現不錯。斥責得撤遷辦朱主任沒有半句可說的話哰。”紀文終于伸出了大半個身子,“這一點真像……”

  他自然知道她想說什么,他也知道,這話要是在昨晚說,是大傷情趣的。因為此時,他突然感到脊骨有些颼颼發寒,仿佛正在躲避一場天災一般。天災易防,人禍卻避無可避,這是他十六年來最深切的體會。這體會一經提起,便什么情趣都轉瞬消散了。

  不過紀文從來不是一個不懂情趣的女人,這一點比樹芳強。他知道,一旦回家,樹芳又將咄咄逼人地咄咄逼人地喋喋不休起來。這一嘮叨,不知將拉長出一個什么樣的戰線。

  女人的戰線,如果是別人的女人倒也罷了,可是樹芳是自己深深感恩的妻子。說是妻子經法律認定的;說是蜜友,那是自己十三年多來的深切體悟。

  這種體悟是別人所沒有的,但是他卻深知,就像糖尿病患者吃了十多年的二甲雙胍后胃部的灼痛感越來越強烈,自己卻疑似患上了絕癥一樣。

  正是這種灼痛感。

  這種灼痛感可以讓一個男人云里來,霧里去,妄費猜忌。但是自己猜是猜了,忌是忌了,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樹芳的真誠。

  這種真誠,是那么的刻骨銘心且記憶猶新。這,無疑是面前這個女人所無法給他的。

  這種情愫比此時床頭那端的紀文,更加讓他難以忘懷。

  他又呵呵了兩聲,慢慢踱進會客室。直到沙發旁,端起杯子,走近凈水杯,接起水來。看著那水柱從出口處一瀉而下,杯中騰起水泡串串,濺起的水珠落到他右手背上。

  他終于感到了一絲涼意,這涼意與窗外的寒風是一個道理,能讓沉睡過頭的人猛然清醒。

  他輕輕笑了一下。接著,打開電視看了蘭眳市電視臺的新聞。新聞里的頭版頭條更讓他恢復了應有的理智,這是一種早起后,經過強烈刺激后,頓悟的理智。它告訴他,這次應該是真的了,不然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上頭條,讓舉蘭眳人如此耳目一新。

  蘭眳的新聞在經歷了近一個月的沉寂后,終于點綴出了點新意。可惜這新意不是來自別的地方別的單位別的人別的事。

  紀文聽到新聞的聲音,有些興奮同時又有些惱怒:“昨天才開通氣會,今天就上哰?”

  “是啊。真快,比趕考還急吶。”黃權路的語音突然緩慢起來,仿佛一個剛學說話的嬰兒,企圖吐清每個字的發音。

  “呵呵,再不急,屆一換,雞湯都沒得喝哰。”

  聽罷她的話,他長長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近來居然老是嘆氣,也難怪她說,如今的黃權路,咋就只剩下嘆氣了。可是作為一個百屁難有一響的小人物,除了嘆氣,還能做什么呢?

  人到最無奈時,嘆氣如同放屁一樣,可以緩解因空氣緊張而激發出的焦躁。

  “又嘆氣哰?你還是少操點心吧,再說,這跟你有關吧?”

  “如果不……自然無關,但是……卻絲絲相連,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吶。”說完,他又嘆了口氣。

  “別嘆氣哰,好不好?嘆氣沒有用的,我們畢竟不能左右自己的前途。”

  “能,一定能的,但是不是現在。”

  她聽了他的話,又唉唉了兩聲:“有些地方,你還真像他。”

  她又提起了他。這次他沒有感到不耐煩,相反,卻多了六分的沉靜。

  “你是說他嗎?”他道,“別提他哰,好不好?提他好像我也跟著死哰似的。”

  他的確嗅到了一陣腐爛的氣息。這種氣息慢慢悠悠地從他鼻腔中經過,經過督脈,爬過十二指腸,最后滑入胃中,攪得他腹部突發陣痛。

  她聽了他的話,不再出聲。開始慢慢地穿起衣衫來。

  穿好衣服,走進洗漱間,開始了那個漫長的洗漱過程。

  他仍然看著電視,越看越是心亂如麻,只好關了電視,站起身來。

  他走到窗邊,看著二十九樓下,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以及人行道上匆忙的上班族,突然想起什么事來:“快點,文姐,今天還要開行政會嘞。”

  洗漱間內傳來了甕聲甕氣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曉得,曉得。要不你先過去布置布置。”

  這聲音顯然是剛貼上面膜,扯緊面部神經時,發出的。嗡嗡地震顫著,竄入他的耳朵。

  他知道這個過程大約需要多久,所以打了個招呼,出門。

  下樓,出了英帝大酒家。趕往民族中學。

  行政會。例行會議。今天的會議與往常不同,有個特別的地方。其特別之處就在于,更多的人,自己的房子與撤遷事宜密切相關的在座的人,都想知道撤遷的結論。

  紀文坐在那兒,一聲不吭地等著廳內那幾聲幾乎不可聞的談話聲、拉椅聲抑或是咳嗽聲平靜下來,直至針落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之后,才輕聲的咳上兩聲,清清喉嚨,猛地抬起頭,理一理經過處理后黑得發亮的披肩長發,一雙本來無限神往的眸子倏地冷凌下來,然后再次掃視一下大廳時里可能坐著部下的每一個角落,開始發言。

  這咳嗽聲與凝望的目光,是紀文開始發言的前奏。僅有的聲音鎮靜而且靜寂下來。向龍椅的最深處望去。

  在座的人,沒有一個知道結論。因為他們沒有結論的發言權,甚至連價格的談論權也沒有。正因如此,他們都想從紀文口中聽到一絲半點信息。

  “馬克思他老人家說過,只有在陡峭的山路上不斷前進的人,才能達到光輝的頂點。我真希望我們學校在不遠的將來能做到這一點。當然,這可能還得下一屆校長來努力啰。”

  紀文原本不姓紀,名不叫文,但是得此名卻名正言順。八年前在蘭眳眳民族中學似乎聽人叫過“計校長”。之所以說是七年,而不是十年。這意思大家極容易明白。一旦開會,無論大會小會例會,一口正宗的名言警句、唐詩宋詞朗誦起來,令人蕩氣回腸,勾起回味片片。

  在冗長的發言稿中穿插著潘長江小品般的詩詞朗誦,趙本山小品化電影般名家格言,既象聽篇拆碎下來不成片段的隨筆,又象聽一曲經典的散文朗讀;聲音抑揚頓挫,委婉曲致,給人以無窮的想象空間。想象空間過大,留白過多,結果自然是她沒有想象的。然而她沉醉于斯,沉迷于彼,別人也不好說些什么。

  校園里暗傳,紀校長是否是電影學院表演畢業的,因為生不逢時,又或者過于低矮且微微發福的身子,妨礙了她在演藝界的正常發展,以至于只能屈居山區二十年。最終也許瞎貓逮著了死耗子,一頭竄到了蘭眳市首屈一指的民族中學,當了近七年的副校長。

  說到底,這個名字的發起人,至今仍然是個迷。不過綜合大多數人的細加勘察,曖昧地總圍繞著一個人的名字展開。這人自然就是黃權路。

  她到公安局改名字的當天,戶籍處主辦人員無不以怪異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個臉老心不老的怪物。警察之所以把她當成怪物,原因很簡單,從未聽說過一個近三十八歲的人,尤其是女人,居然兒戲般改起了大名,何況她當時是堂堂一校之副校長。

  此事,自然在城中引起了做秀般的效應,一種幽靈般的作秀在一片轟吵之后歸于沉靜。而我們的計副校長,自然而然地,在改名之后的第四個月,一炒作而成了正校長,而她的有力競爭者,卻不知何故仍然當做副校長。

  以后,派出所的人老遠見到她,時不時弄出些調調:“沒有想到,這改名也能把位置磨正哰。”

  “據說他丈夫會算命,結果算掉了自己的命,如今卻在陰間卜上一卦,把她的位置磨正哰。”

  這事自然不得不讓人產生遐想,據說另一位位楚副校長是因為市里選校長時,被告發大肆請同事吃喝搞串聯而落選。說起紀校長,人們自然聯想到一夜暴發的千萬元戶。

  紀文似笑非笑,微微對廳中的每個角落環視一周,然后從挎包里抽出工作筆記,一邊夾雜著紀文分派今天議題,一邊在本上劃著,一邊注意聽著下面蚊子拍打翅膀似的討論聲。下面似乎討論歸討論,但是的確沒有一個公然站起來與她溝通的。她似乎感到,不知啷個些,尤其是近一年來,聽取意見是越來越難,比蜀道還難。

  她提到現在先討論第一個議題。在坐的人,好不容易,從她浩若云海的名言警句中搜索著她剛才宣讀的所謂議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轉眼忿忿地看了她一眼,心里都有說不出的怪味,象恐龍一樣撲到面前。例會就例會,還如此鄭重其事。

  就這個大家不知所云的議題,大家展開了更加不知所云的討論,你來我往,開始了拉鋸戰。

  從國慶節、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民族節、春節、三八節、清明節、五一節到六一國際兒童節,再到學年獎金,再到……所有與會領導各人若幻若真,若有若無,若虛若實,半推半就地,最終就那些名言警句的提示達成一致。

  在實質性問題方面,卻混沌一片。實質性的問題得實質性的人來談,才具有實質性的意義,而現在,在座的人,他們所關心的實質性的問題,顯然既非實質性的事,而且更非實質性的人再談。于是實質性的問題,似乎只剩下了一個。

  國慶節是一個盛大的節日,全國人民需要休息的日子,既是休息,對去哪里旅游這頭等大事,更是鞭策入里地刻劃出了一個理想的瀏覽路線。其實,民中財政雖然緊張,想想最后一屆了,紀文也想讓這些也許最后一年的同事心情地玩上一玩,同時也了卻自己的另一個私下的愿望。聽在坐的人大多同意到澳門去,便也順水推舟點頭允諾下來。

大家一看沒有受到什么意外的障礙,慳吝的名言居然獅子大開口,一出口就給了五十萬有旅游經費,不由得興趣盎然,繼續把各種節的各個項目的計劃討論到了枝微末節,聽得紀文暗自無奈。

紀文看到此情此景,耐著性子等待著爭辯聲漸漸稀落,才大聲干咳的幾聲。

  每一個一把手都有離開的一天,正如每一個女人都有韶華消亡的一天。既然承認自己的大限將至,就不能再象過去那樣強求他人臣服于自己。

廳里,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十分鐘過去了。她對眼前的局勢似乎心理準備不足。現在這些自己一手提撥起來的中層領導,竟然如此這般……

也難怪,市里正在進行班子調整,大家都各馬各扎,自家的路子自家梭了.想想自己也已連任兩屆有余,已經到了常說的臨了臨了無底氣的時節.同時也深深感到,權力到了極限有時竟是如此的有心無力。

  “我看這樣吧,你們把意見打印好,投到意見箱內……啊——黃權路同志,明天去訂作一個意見箱。”她暗自嘆了口氣,抬起茶杯,顫萎萎地囁了一口,臉色微微泛青,“大家應該清楚,學校不是哪個人個人的學校。”

下面似乎有了反應。一片寂靜。

大家對這話似曾相識。七年前她好象說過同樣的話,只不過這話還拖了個不短不長的尾巴。對這個尾巴大家似乎還記憶猶新,這最后的話確鑿是“你們不下我下。”結果下的是何風波,繼續享受龍椅的尊嚴的仍然是紀文。

事后,紀文說何風波腦筋是不是有問題,接著嘿嘿一笑。陰氣巧妙地暗念在“嘿嘿”聲里。

  平常人的笑是傻笑,官場的笑是一門藝術。在蘭眳民族中學里,笑的意味到了紀文時代,已經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她一聲笑來,笑不露齒,含蓄而優雅,穩重而不失輕靈。飽含了笑幾乎所有內含,已經不再是一門藝術,更不是一種傻笑,而是一門真真切切的哲學了。

  在這門哲學中,浸淫著太多的人世玄機,世故與滄桑盡展,練達與詭異同存。此刻,她這一笑里,與會者無疑讀出了一個創舉,一個決定。一種勢不兩立的決心。

  但是在她的心底,倒不是因為何風波的那一系列的話語中飽含著什么令她反感的內容,恰恰相反,何風波所講內容,是一個非常有張力的內容。這種張力感染了在座的所以校級領導,正因如此,她突然覺得,這種內容應該只有死鬼才配說出,如今卻讓這毛頭小子說出來,她心頭一忌之間,看了看黃權路,又看了看正在心情抒發感想的何風波,決心自己也接踵而來了。

  當然,有關笑聲的事,只是領導層的親身經歷,至于其他員工,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此后,校園不提此事便已畏若寒蟬,如今紀文舊話重提,在坐諸位不由得心里發毛,寒意暗生。

她突然發覺自己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關心過細節,如此的重視別人的反應。黃權路抬起頭來,朝她笑笑,她仔細辨認了一下。一種例行公事的笑。

盡管只是這么一種笑,她心里也微微有幾絲感激。其他的人危襟正坐,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依稀在等待著她的發言。思量著下一個倒霉鬼會是誰。

  黃權路看著她時而泛青時而泛白的臉,更兼時下外界的凝重的空氣使然,不知應該怎樣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明白才好。他心里象有千百條蟲在蠕動,要把這些蟲子嘔吐出來才會全身通泰,因此說道:“打意見稿多么不適宜……”接著說了一堆令所有在場的人都意想不到的理由,說得無數只眼睛閃閃發光,暗暗敬佩。

  對啊。全體與會人員齊聲附合。

  紀文說道:“既然……我們能不能變通一下——啊——變通一下……”

  “紀校,別忘了事事有規定,在這個關鍵時期,一變變通,只怕……”黃權路說。

她聽了此話,心里又一陣十足的陰涼電閃而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上面變卦。

“哦,哦——這我倒忘記哰。那咋個辦好呢?唉,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說完,雙眼緊逼黃權路,“嘿嘿”一笑,眼中陰風一閃即逝。

  黃權路的嘴角開合了一下,不再言語。他知道,紀文念詞的時候,表示她心情非常不能平靜。表面非常沉得住氣,其實內心卻在罵娘。只是這種心情用詞來緩和一下繃緊的弦罷了。

“咋辦?”紀文道,“還能咋辦?我任命你們都干什么吃的?如今你們——啊——你們……我還能咋辦?”

紀文歷來如此,從來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自打她做上校長之位后,這一個個性就被完美地繼承下來,并得以自由自在地的空前發展。雖然平時名言警句不離口,詩詞歌賦張嘴就來。但是很難有看到她一分為二地看待自己存在的問題的時候。

  這也正是其他校領導暗生寒意的一點。而這一點也正成了執政以來的軟肋。

  她常常對黃權路發出這樣的疑問:你說這是咋就這么難?前任劉校長好象想有啷子意見就能得到什么意見,真是奇哰怪哰。而如今到了我這點,想得到點意見呢,卻總是這呃難。你說說,這倒底是為啷子?我想來想去,一定是給何風波給害慘了。對,就是他。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有今天這種結果。

黃權路聽到這些話,還能說些什么呢,但心里總是暗藏一句話,一直不好明說,也不能明說。他知道,紀文這人好面子比愛護她一日五換的服裝還要講究。這話怎么好說,總不能說: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饒吧。

每當此時,他總會忽然想起樹芳的話來:“世間流言千人傳,傳來傳去假的也似乎是真的了。何必當真。”便以此話敷衍了事。

紀文聽了這話,似明白而未明白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總是不明不白,但又不好深究下去。深究下去不僅是一件極丟面子的事,而且是有失一校之長身份的事。這可是大大犯忌的。黃權路對此,自是洞若觀火的,同時也意識到,佛道兩家的議論,作用大抵如此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紀文一聽此話,頓時目光緊縮成一溜直線:“噫,不是沒有辦法嘍嘛。我就知道你行……”

  “不是我行,而是正在醞釀中。”

  “嗨……”與會者聽罷,都嘿嘿一笑,目光一齊聚到黃權路身上。

  在醞釀之中吶……

 公告:因無法在《宦海商田正傳》中立新卷重新上傳,只好到原本中慢慢刪除以前章節,慢慢再次上傳了。

“你倒底要醞釀多久?平時里你的主意挺快,今天咋就這么慢?”

“已經不慢哰。今天提起,今天才開始想。”說完,黃權路坐回自己的座位。

  哦——原來如此。

  紀文一臉心事,看著廳內……

  突然,一個聲音從椅子間傳了出來:“紀校,你看看你看看,這撤遷嘞,風一放出來。居然今天還上頭版頭條哰,真的要撤遷?”

  她聽了此話,又唉唉了兩聲:“你認為呢?”

  她眼皮也沒有抬,就知道是法治研究處主任鐘元敏。鐘元敏的聲音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有些女人味,是她最不喜歡的。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最不喜歡的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這人是上屆劉校長的鐵桿部下,不過覺得這個位置有名無實,所以保留了下來。

  沒有想到,他不提出問題則已,一提出就是致命的問題。一個自己極力都在回避的問題。

  “我曉得,我們鐘主任的房子也在撤遷范圍內。”黃權路一看紀文一臉窘像,剛坐到位置上的身子突然騰空而起,“是吧,鐘主任?不過,好像我家的房子據說也要被撤哰,用來加寬道路。紀校的房子好像也沒有幸免,這大家是知道的。對吧?”

  “我們能跟紀校比嗎?我可是房子一撤,找不到睡覺的地方哦。”

  “房子會有,大蒜也會有的。”

  黃權路此話一出口,下面群情難得輕松起來。

  “是啊,黃主任家的面包在那片羊腸小道的盡頭,別開出一個新的局面,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哰。還是你有先見之明。去年就把房子給買哰。”

  “你一買,不久房子就漲價哰。”

  黃權路嘻嘻一笑:“大家也別像呃說,房子,政府方面是不會虧待各位的。再咋個說,也得……啊……也得那呃點嘛。大家說對不對?”

  “是啊,你倒是那呃點哰,我們卻不過這呃點哰。”

  看著黃權路臉上像涂了層甜味劑似的的,下面的話語此起彼伏起來。紀文看著這場景,也暗自慶幸自己呼了黃權路的話,在長陸市買了幢別墅。她擇眼睛,看著黃權路的目光晶瑩而圓潤。

  再看看眼前這群下屬們,終于把話題聚焦到房子價格上,沒有再在撤遷一事深究下去,也暗自佩服起黃權路的機靈來。圓潤的目光突然閃爍不定起來。

  “就是,吃哰低價高質面包,黃主任倒也說起風涼話來哰。”

  “你這口面包吃得甜在心頭,我們卻苦在腦中哰。”

  下面終于發出了一陣笑聲。大家笑過之后,開始贊揚起昨天黃權路的表現來,都說他真是民族中學的民族英雄,一個了不起的英雄。

  等笑聲一停止,楚云飛副校長依稀沉吟了一下,然后抬起頭看著黃權路:“老黃,昨天這個新上任的國土房屋征收辦朱主任,辦事真是雷厲風行吶。”

  “是啊,不僅雷厲風行,而且聽說還是老黃的老同學,高中時代的同學呢?”陳副校長接過話頭道。

  聽到此話,紀文嚴峻的臉上突然泛起了紅暈,自然想起了昨天的通氣會來。

 一個衰落的單位,向來是外來會議無好會,更何況是撤遷通氣會。

 撤遷會不為別的,據政府來客所說,民族中學分校的成績在那個高高的山上,俯瞰了大半個蘭眳市近五年,沒有取得成績。結果,怨聲四起,很多入股的大款、要員們都要求撤股。撤股得出血,這血只好國家含淚吞下了。

 這一吞淚,撤遷西校區合并為一個校區,在民怨此起彼伏的狀況下,也順理成章地納入了日程。

 理由很簡單:兩個校區不利于日常管理,而且民怨難填,合并之后,既利于管理,管理上來了,又有利于平息民怨。

 但是,撤遷會議的舉行,如期地給民中輕撒了一把椒鹽,撥弄出別致的情緒。不僅給民中人撒了把鹽,而且給民中方圓九百米范圍的單位、百姓的嘴皮貼了一劑膏藥。

 說是動員大會,不如說是勒令大會。大會就在一個抵觸情緒中上演了一個嚴峻的格局。第一次撤遷工作,當時就出現了混亂。民族中學附近的農民,扎根守土幾輩人,守的就那么塊土地。如今因土地而得的農戶戶口本突然換成了城市居民戶口,撤遷辦的人沒有想到多年前,這可是夢都夢不到的城市居民標志,眼前的這些農民居然看不上眼了。居然死死抱著那塊土地,要不是軍警全力出去,真就玩出了人命。

 直到把那個農民好說歹說地,勸下屋頂,他們驟然悟到,土地原來竟是與農民的生命生生不息地聯系在一起的。這土地一去,在金融危機深入人心的今天,吃飯也成了個不小的問題。土地衣食父母也,城市戶口不過一紙浮云。農民在這點上,竟然與城市居民之于房屋,有著扯不斷的關系。

 在這樣一個會議如期展開中,誰有本事站出來吭上兩聲,而且擲地有聲,無疑將塑造一個傳奇。而這個傳奇,卻出乎意料地,由黃權路發出了第一個強有力的鼻音。不僅讓市民震撼,而且也讓民中的教職工耳目一新了一次。

 歷來明則保身的黃權路,突然突圍而出,想不讓民中人耳目一新也難。事后,他難免虛汗了一下午,午覺驚醒了四次。弄得樹芳都說他又發神經了,神經緊張,發花癡一樣,都不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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