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初生（3）

　　“惇嬪，惇嬪所懷龍嗣，身份貴重，深顯我大清福澤深厚，但依照祖制，需交由后宮其他皇妃撫養，臣妾想為皇上討個恩典，由臣妾來撫養小皇子如何，臣妾定當鞠躬盡瘁……”一言未盡，令妃看到皇上面露難色，便不敢再言，一陣咳嗽倒是緩解了這淡淡的尷尬。

　　“愛妃，朕今天正是要跟你商議此事，按說，這小皇子由愛妃撫養最是妥當，朕先前也是這個打算……前日寶月樓容妃說自己無出，也想養育惇嬪的孩子，朕也沒準……但如今看著你這身子，又要打理六宮，又要侍奉老祖宗，恐怕這孩子，無心力照料……朕想著惇嬪此番懷孕，也算是對皇室有功，就賞她個妃位，封惇妃，小皇子就由她自己帶著……”

　　令妃聽聞此言，立即改容正色“皇上此言甚是，這小皇子由惇妹妹親自撫養，惇妹妹定然不負皇恩，冊封之事明日臣妾就著內務府妥善辦理。”

　　“好！令妃，這小皇子出生后還要有勞你多加照看?！?/p>

　　“臣妾責無旁貸?！?/p>

　　大清乾隆三十九年九月，惇嬪因懷有龍嗣，福澤萬民，特賜晉封為妃，號曰惇妃，榮寵日盛，汪氏一族貴為皇親國戚，地位今非昔比。

　　大清乾隆正月初三，紫禁城內外洋溢著新春之喜，處處披紅掛彩，喜氣洋洋，乾清宮內外，遠至蒙古王公外藩使臣，內至京城貴戚，封疆大吏，紛紛上表頌皇上圣德，澤被江山，賀祝圣上及太后萬福，大清江山永固，福祉萬年。而此時早已年過六旬的乾隆皇帝并未坐在大殿中接受百官朝賀，也未駕臨祈年殿向上天祈福，而是徘徊在紫禁城翎坤宮外，焦急等待大清新一位皇子的誕生。十年了，這宮里十年沒有聽到嬰兒的哭聲了。乾隆皇上覺得自己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如今，惇妃肚子里的這個小磨人精，已經把他（她）的額娘從早上一直磨到了晚上，就是不肯現身。

　　翎坤宮內，老太后，皇貴妃親自坐鎮，各宮的主位，各府前來問安的福晉命婦，嬤嬤，宮女，太監，太醫……將翎坤宮擠得水泄不通。

　　夜深了，翎坤宮絲毫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處處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各色宮人忙而不亂，崇慶太后穩坐正殿，不住地念佛，任皇上請了幾次，依然不回慈寧宮安歇。

　　下雪了，地上的積雪還未化盡，又開始下雪了，雪花越飄越大，越飄越密。照往年，旁邊的執事太監定會向皇上賀喜“瑞雪兆豐年”，但今日，好像誰也沒有注意到這紛紛而下的雪花。除了一個人……

　　那個人，凝望著這浸在這紛紛大雪中的翎坤宮，目光穿過濃密的雪簾，望向琉璃瓦頂上那濃得化不開的夜空，深沉而灼熱，充滿了期待充滿了帝王的熱忱。他不顧落在肩頭披風上的雪花，顧自伸手接著兩片從天而降的羽毛，將它在手心捻化……有傳言道當年在關外盛京，孝莊文皇后誕育世祖章皇帝的夜晚，也是在正月，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只不過，那一晚，世祖出生的那一刻，紅光蔽天，自永福宮破瓦而出，世祖墜地，取名“福臨”，意寓福澤降臨。而這一晚，瑞雪飄飄，是不是會再一次紅光蔽天……

　　“紅光曾攜天子至，瑞雪豈止兆豐年？”乾隆心里默念，手中暗暗攥緊了腰間懸掛的龍佩。他期待著，期待著上天再一次降臨一位攜福氣臨凡的皇子，這樣自己就安心了，安心將天下交與一位卓越的少年天子，希望他同自己幼時一樣，雄心勃勃，俾睨天下……那么一瞬間，仿佛真得天地間空無一物，只剩自己一人，仿佛真得天降祥瑞，愛新覺羅家再一次紅光蔽天……

　　“哇……哇——”剎那間嬰兒嘹亮的哭聲劃破了夜空，驚醒了紫禁城的每個角落！乾隆皇帝抖擻精神，一個箭步沖上臺階，內殿早有報喜的嬤嬤，喜娘，宮女太監，奔出來，烏壓壓跪了一地，一領頭的嬤嬤上前啟奏道：“太后皇上吉祥，娘娘與公主萬安，奴才們給太后皇上賀喜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位公主？……公主……公主”乾隆皇帝呢喃道，如此喜事，竟然忘了打賞。

　　“怪不得，怪不得沒有看到自己等了一晚上的紅光祥瑞，怪不得只有瑞雪，沒有紅光，唉，原來是位公主……”乾隆在心里暗暗忖度著，不禁升起一絲淡淡的落寞。

　　而一腔子熱血趕出來報喜的奴才們看著乾隆皇帝那一絲暗淡的表情，禁不住面面相覷，“怎么回事，難道皇上……”倒是皇太后喜氣洋洋地扶著令妃往暖閣跑，著身邊的嬤嬤小心著將公主抱出來看看。

　　接著，暖閣內一片嬉笑喧囂之聲，各宮的娘娘命婦們，都圍著老太后，一個勁兒的稱贊賀喜，崇慶太后將小公主摟著懷里，笑得合不攏嘴，叫著皇上一起來看看，好俊俏，好靈氣的小公主。

　　“這個小磨人精，可把你額娘和你皇祖母磨慘了……”崇慶太后寵溺地捏了捏懷中小人兒的水嫩的小臉兒。是啊，誰能想到呢，自己八十多歲了，皇上都六十五歲了，還抱得了個小孫兒。

　　“皇上，你瞧這丫頭，這才剛出生，就可著勁兒的透著靈氣兒，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跟你小時候一個樣兒……”

　　乾隆皇帝脫下披風，方才還圍得密不透風的女人們讓出個空隙來，靜靜地注視著皇上接過太后懷中的那個錦繡襁褓，當與嬰兒目光相對的那一刻，心中劃過一絲驚異——一種特殊而微妙的感覺——朕的皇兒！果然是天之驕女，誰能想到，剛出生的女嬰也會擁有如此驚羨全場的笑容。那一抹笑意，若隱若現，清澈無比卻又仿佛是通明徹悟之后的會心一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皇室榮華，此生絢爛，瞧這孩子，看著朕，笑意更濃，她肯定知道，朕是她皇阿瑪……

　　“好了，好了，看把皇帝高興的，都抱過二十多位公主阿哥了，還是這么新鮮！”太后一面說著，一面將嬰兒接了過去。顧自輕輕拍打哄著小公主。一時間，暖閣里復又熱鬧起來。

　　冥冥中，翎坤宮暖閣里所有人都暗暗回憶著方才那一幕：鬢發已開始發白的“老皇上”居然露出了與懷中女嬰一模一樣的笑容……生活在宮廷里的人已經習慣了擁有敏感的神經，習慣了察言觀色，見微知著，這樣的一幕早已刻入在場每個人的腦海中。

　　偏殿臥房內，經幾個時辰生產折磨的惇妃在聽見初生嬰兒的哭聲后，早已疲累不堪的神經終于徹底放松下來，侍候的宮女嬤嬤怕打擾到她，小聲地向她稟報了孩子的狀況，及太后老祖宗和皇上的寵愛。惇妃一語不發地半躺在暖和的臥榻上，孩子平安降生了！可惜是位公主，要是阿哥就更好了……不過，如今，無論如何，自己在后宮的地位是無人能夠撼動了！這么多年在這見不得人的宮里也算憋屈的夠了，今番終于熬出頭……

　　“皇上呢，你們這些奴才，快把公主抱來，把皇上請來！”床榻旁侍候的奴才們看見惇妃方才還含著濃濃的笑意淺睡，轉眼間就鳳目圓睜，語氣凌厲的吆喝起來。奴才們好像習慣了惇妃的性子好像也料想到她的變化，行了禮，無言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