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碧霄笑嘻嘻走進來,說道:“出差的都回來了,廖大奶奶帶著東走西走,倒像化齋的和尚。”夢玉笑道:“咱們去瞧瞧熱鬧。”碧霄道:“不用去瞧,也快到這里來了。”海珠道:“金鳳們不知不覺也是半個來月,寶姐姐們不知怎樣惦著咱們呢!”汝湘道:“下一磨兒寶姐姐再來,咱們回了老太太,不叫他回去,橫豎有的房子隨他揀,愛住在那兒就是那兒。”
眾人正在說著,見廖大奶奶領著姑娘、嫂子們一大陣來請安,說道:“各位奶奶屋里去請安,聽說都在瓶花閣。”廖大奶奶道:“見過奶奶同二姑娘,你們各歸職事。我回垂花門辦事。”眾人答應。夢玉拉著金鳳問道:“寶姐姐怎么不來?”
金鳳笑道:“他才到家,連屋子還沒有認熟,怎么就來?賈太太在道兒上原說到家三兩天要去上墳,這會兒倒過了半個來月還沒有提到上墳的那一條兒。你想,多年沒有回家,這些親兒眷兒來還少嗎?一天到晚來來去去,只見是人。寶姑奶奶們直到半夜里,偷著空兒同咱們說兩句話,那里還有工夫睡覺。倒是前日來的時候,賈太太們再三說,叫大爺不要惦記,叫致意諸位奶奶、修姑娘幫著勸勸,別要想出病來。說等著大太太到家,趕著去通信兒。賈太太們要來給大老爺送葬。又是桂老爺、桂太太、堂大爺、蟾姑娘也都叫寬心,不用惦記。”雁書道:“橫豎各家太太、奶奶將咱們這些人都囑咐了有幾百磨兒,說了有幾車子的話,攏共攏兒一句總話是叫大爺保重身子,不要惦記。余下的話也不是一會兒說得完的。”秋瑞道:“你們才到,也要各人去收拾,等著慢慢再說罷。”
金鳳同趙嫂子們都去應酬一切同事。剛出了瓶花閣,又有芳芷堂朱姨娘處聽事的嫂子來知會各堂職事姑娘們:“明日是十月初一,應更換棉簾子、棉鋪墊。各堂開具顏色、件數清單,至芳芷堂去領。”雙梅答應。聽差的又往別處知會。文來趕著進來請姑娘示下。修云道:“現俱有服,除我內室這幾處房門上用松花、水綠、月白湖縐棉簾外,余下盡用青綢的罷。這兩處炕上用程鄉繭繡三藍花同月白章絨的炕墊。”文來等俱答應著出來開單。海珠、汝湘都道:“二姑娘揀的很是,咱們也照著你的一個樣兒倒也罷了。”于是,都咐各人職事姑娘,俱照瓶花閣的鋪墊,各人答應。
正要出去,見有垂花門一個聽差的老媽兒,手中拿著一張字紙,來找瓶花閣的姑娘,說道:“垂花門傳下來的,叫姑娘、嫂子們瞧瞧。”這院里閑散丫頭,趕忙接著遞與雙梅。看上面寫著道:垂花門為知會事:本日棗桂堂荊姨娘面奉老太太吩咐:今年事務較繁,內外大小家人、丫頭、仆婦均能伺侯無誤,驅使勤謹。現在已交冬令,天氣寒冷。伊等月錢工食不敷添補。其有職事之人,不分男女,各賞銀十兩;閑散無事各人,賞銀四兩;丫頭、小子賞銀三兩;各家人子女,每人賞銀四兩,周婉貞不給;各處老媽們,賞銀二兩,棉花三斤。為此,知會各堂職事、閑散人等,都于初一日辰刻至介壽堂院子里磕頭謝賞。
無誤此知。
雙梅看畢,送與修云同大爺、奶奶們瞧了一遍。海珠道:“這真是老太太的恩典。你們明日都要多磕幾個頭。”
夢玉道:“怎么婉妹妹又不給他幾兩,這是個什么道理?”
九如道:“婉妹妹是老主太另眼待他,不在眾人之列。若依你的意見,連芳丫頭、紫丫頭也領一分才是呢。”夢玉著急道:“我不過白問問,你好端端的又拉上他們兩個,他們那里敵得上你這千金小姐呢!”九如自如失言,又被夢玉搶白了幾句,當著眾人臉上大下不來,不覺放聲大哭起來,說道:“你既瞧不起我,就不該娶我回來。我這窮知縣的女兒,那里配得上你這尚書的公子呢!我媽媽才吃了幾天的飯,你就瞧他不起,還想你什么養老送終嗎?我去對媽媽說,早些離這門子,免得將來看臉看嘴的受氣。”九如數落著哭了一場,站起身來往外就走。修云、海珠們笑作一堆,趕忙拉祝夢玉鬧的沒有法兒,只嚷道:“拉住他,別叫他跑掉。”自家也過來拉著九如的一只手,笑道:“我說句玩話,你也值得這樣的動氣,別嚷的叫老太太知道,又要發煩。快別動氣,好姐姐,你揀著我的身上不拘那兒你咬下一塊肉來,消消氣。”汝湘笑道:“九丫頭,你千急看著咱們姐妹面上,若是要咬,總揀著他上半截身子咬。”
汝湘未曾說完,海珠們不覺哄然大笑。九如聽了也覺好笑,將哭止祝夢玉趕忙將塊白綢帕子替他揩抹眼淚,笑道:“尚書的兒子給知縣的女兒抹眼淚也就罷了,你再要動氣,真個算不懂交情。”九如總不理他。海珠們你一言我一語勸不住口。
只聽有人問道:“又是誰鬧了亂兒?咱們來作個和事。”
眾人抬頭,見是芳蕓、紫簫同著婉貞一路進來。汝湘笑道:“來的湊巧,錯了你們,這件事準下不來。”芳蕓道:“什么事九姑娘動氣?”九如忙說道:“叫海姐姐們對你說,看是誰的不是。”紫簫笑道:“夫妻姐妹們說閑話,誰也沒有不是,咱們也不用問是為什么事,大家一笑拉倒。有誰不依的,眾人罰他個大東道。”眾人都道:“紫丫頭說的甚是。”夢玉笑道:“這場故事,都是老太太惹出來的。”芳蕓道:“罷呀!你們斗氣,又拉在老太太身上。像咱們這樣老太太,真個是個佛爺轉世。方才吩咐荊姨娘,合宅男女都賞銀子過冬。剛說過這話,接著周大奶奶上來回:閏梅姐姐的韓大媽同疏影姐姐的林大媽,都要來回贖女兒家去,自行擇配。老太太恩典,準他們去,不要身價,準他們各人所有的東西帶去。還吩咐荊姨娘:‘今日賞的十兩銀子,照著一體賞給他們。’像這樣的佛爺老太太,那里去找呢?”夢玉問道:“他們兩個姐姐幾時出去?”婉貞道:“聽著老太太對我媽說,準他們明日出去。又吩咐太太,叫傳各堂效力的姐姐們,挑補這兩個缺。”修云道:“怨不得方才聽見他們唧唧的借褂子,借裙子,原來為的這件事。”
夢玉道:“你們且慢些說話,九姐姐還沒有同我講和呢。”
九如道:“誰有工夫同你慪氣,總是咱們不是就完了。”婉貞道:“罷呀,好姐姐,都要同玉哥和和氣氣的,再別為一點半點的慪氣。明日我死了,你們再鬧也不管我事。”九如道:“妹妹說到這話,我們再說別的,真不是你的知己。但以后再別這樣混說,叫老太太聽見了不喜歡。多大點子年紀,什么死啊活的混說。”婉貞道:“自從賈太太同寶姐姐們去后,我這幾天掉魂失腦子的,只覺耳熱眼跳。昨日夜里夢見璉二奶奶拉著我大笑,又拿一大張紅紙兒,粘在我身上。落后寶姐姐又笑又拜,我坐著不動,忽然來了幾個人,將我抬到一個大炕里埋著,我使勁的一掙,醒轉來出了一身大汗,聽咱們院里正打三更。我想這夢做的很不好。”夢玉笑道:“這是你想寶姐姐們過于心切,亂夢顛倒做的夢,連一點兒理也沒有,說他干什么。”
海珠道:“咱們說別的罷。”掌珠道:“拉了二姑娘同著咱們一堆兒到海棠院吃晚飯,順帶著去瞧姨娘們的熱鬧。”紫簫道:“我方才到棗桂堂,瞧見他們正在那里封眾人的月錢、工食,還有老太太格外賞的銀子。我看他們都忙不過來,誰還有工夫說話!”修云道:“本來今年多了幾件大事,怨不得四位姨娘要忙。還帶著明日是十月初一,各處上墳,各廟拈香,家里又要祭祀上供。橫豎明日這一天,比一年的事情還多,咱們竟到海棠院說閑話去,別耽擱他們的工夫。”眾人都說:“甚是。”
夢玉同著眾姐妹俱到海棠院來。甬道上那些嫂子們領著打雜的老媽兒,都在芳芷堂領了各處鋪墊,往來不絕,十分熱鬧。
夢玉們剛到海棠院門口,瞧見廖大奶奶進來說道:“茗煙請大爺安,他有話面回。”夢玉道:“茗煙是我得用的人,比不得別的,大嫂子去帶他進來。”廖大奶奶答應去了。夢玉們來到院里,見蝶板、金鳳看著些老媽兒正在那里換鋪墊。夢玉道:“你回來也沒有歇歇,就趕著辦事。”金鳳、雁書笑道:“咱們去了半個月,叫翠姑娘們加倍辛苦,今日回來了,怎么還要勞動他們?”秋瑞道:“真個的,這幾天翠姑娘們過于勞苦,不但兩邊照應,還添出許多事務。我那蔭玉堂同這海棠院,除了你們姐妹四個,別人也辦不過來。”
秋瑞正在說話,廖大奶奶帶著茗煙進來,給大爺同奶奶們請過安。對大爺回了賈太太同奶奶們吩咐的說話,又將甄寶玉的話也回明白。夢玉道:“我知道老爺有個得意門生,叫做甄寶玉。我正想著怎么可以見他見個面,誰知他丁憂在家。等著他來吊紙,回了二老爺留他在咱們家里多住幾天。不但我同他是世弟兄,他同賈府還是親戚。”茗煙答應:“大爺說的很是。”
夢玉道:“你以后有話不必叫垂花門傳遞,揀直叫他們帶了進來見我。等我一半天回過老太太,再知會垂花門,就可以隨你出入。”茗煙聽說,兩淚交流,趕忙跪下,說道:“奴才受大爺知遇深恩,竭盡犬馬亦難圖報,垂花門內除了幾個親信辦事的老總管們可以出入外,其余從不準出入。今奴才既蒙大爺格外恩典,賞給抬舉,奴才敢不實心報效。”夢玉點頭道:“你起來,以后凡有我的事務,總交給你辦。”
茗煙連聲答應,站起身來對著海珠道:“前日在金陵上船時,奴才掉下江去,正當著急溜。性命呼吸之際,蒙金鳳姑娘們趕著丟下汗巾抓住,又承雁書、江蘋兩位姑娘幫著拉住,眾人才將奴才救起。奴才回過各位奶奶,要給三位姑娘磕個頭,謝謝救命之恩。”汝湘、九如們說:“江姑娘在怡安堂,不便去謝。你就謝了他們兩個罷。”金鳳、雁書趕忙說道:“前日船上已經謝過,何必多禮。”茗煙不等說完,對著他們跪了下去。急的金鳳、雁書忙著回禮。夢玉、海珠們看著不覺大笑。
翠翹笑道:“咱們院子里,男女對面磕頭,自有生以來真是頭一磨兒瞧見。”惹的海珠們大笑不止。金鳳、雁書被他們笑的滿面通紅。茗煙謝過,辭了出去。
金鳳道:“這個人是個傻子,他也不想想,當著大爺、奶奶們在院子里磕頭,像個什么樣兒?”蝶板笑道:“你的意思要叫他到屋里去磕頭不成?”金鳳登時變下臉來,說道:“為什么我叫他到屋里去?我有些什么長兒短兒落在你眼里?你拿這話來支我。還虧著大爺同奶奶們都站在這兒瞧著,若是沒有人瞧見,你又不知要造出些什么謠言?”蝶板不過順口戲言,被金鳳搶白了這一頓,因變羞成怒,滿面通紅,說道:“我造過什么謠言?你說出一兩宗兒我聽聽。我又沒有拿汗巾兒拉人,還怕誰說我個什么?”金鳳、雁書聽見,急的哭起來,一把拉住蝶板,說道:“我同你去回老太太,你瞧見我們拉過幾個人?”說著拉住就跑。海珠、夢玉這一班人都趕過來,拉著說道:“快些放手,別叫老太太知道。咱們這院子從來沒有人鬧過事,別叫人笑話。好姐妹們說玩話,也犯不上翻臉。”翠翹過來說道:“三位媽千急賞我個臉兒,別鬧了。你們也不想想,有幾位奶奶們身子不便,在這里拉拉扯扯,設或鬧出點兒別的原故,倒比你們汗巾兒拉人的饑荒還大呢。”蝶板聽見,說道:“翠姐姐說的很是。咱們那一天不說幾句玩話,誰知金姑奶奶們今日就這樣動氣。”修云笑道:“今日是勸鬧的日子,走到那里就是勸鬧。”九如笑道:“讓我作個和事,快些姐妹們賠個不是拉倒,誰有不依的,咱們罰他。”海珠道:“咱們站著腿酸腳疼的,到屋里慢慢再說罷。”金鳳們也不敢多說,只得照舊辦事。
海珠們來到屋里,吃了一會茶。雁書進來說道:“凝秀堂來知會明日上墳。老太太吩咐海棠院兩位奶奶不用去。”海珠道:“就是咱們不去,還有誰不去的?”雁書道:“只瞧咱們這里,別處不留心瞧,不知寫著去不去。”婉貞道:“不管別的,我明日在這里陪你們一天,后日同我媽告假,要到姥姥家去做生日。初四生日,初六七才得回來。”夢玉道:“很好。明日在這里作個伴兒,等咱們晚上回來,暢談一夜。”婉貞笑道:“又不遠別,那里要說一夜的話。”眾人都覺好笑。
話休煩絮。到了次日初一,是祝府的年例上墳祭祀,又兼著內外家人男女領工錢,并齊至介壽堂謝老太太的恩賞,直鬧了一早上。接著伺候老太太,合宅出城拈香上墳,整整忙了一日。趕晚進城,到了宅里,祝母領著兒子、媳婦、孫子、孫媳婦、孫女到致遠堂祀祖上供。祀過祖,就在景福堂吃晚飯,直到二更才散。
祝筠夫妻兒女跟著老太太至介壽堂就請了晚安。祝母瞧著婉貞,說道:“你今日倒不跟我去看看野景兒,那些樹葉兒,叫霜染的通紅,比春天的花兒還要熱鬧。怨不得古人說的’霜葉紅于二月花’,真是一點兒不錯。”婉貞道:“那些樹木都沾著老太太的恩典,知道老太太今日出城,在那枝兒葉兒上又添了多少光彩。明日人瞧見那樹,都知道老太太出過城,樹枝上還沾著老太太的光呢!”祝母聽了不覺大笑,說道:“婉丫頭這張小油嘴兒真是會說話,怨不得賈太太喜歡,要他作女兒。明日等賈太太來了,我作主給了賈太太,誰敢不依?你肯不肯?”
婉貞眼圈一紅,答道:“恐丫頭沒有這樣福氣,空負老太太的恩典。”祝筠道:“老太太今日辛苦了一日。這會兒夜已不早了,請安歇罷。”老太太點頭,命祝筠先散。桂夫人們伺候著安寢。祝母吩咐荊姨娘給婉貞做一套棉裙襖,再做一套皮的,花樣顏色令其自眩荊姨娘答應,婉貞趕著磕頭謝賞。眾人候著長生、五福放下炕幔,這才紛紛散出,各人回房安歇。婉貞被秋瑞拉去作伴。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初二早晨,垂花門來傳各堂聽使的姑娘們:十五歲以上的都到介壽堂伺候。這些姑娘們聽見這信兒,人人妝扮,勻調脂粉,換上新鞋,借些新鮮裙襖,各就著臉嘴身材極意的裝束,都到介壽堂伺候。不一會,又傳各堂職事姑娘伺候。海珠們趕著到怡安堂請過安,齊到介壽堂來。只見院子里站著有八九十個姑娘們,遠望去竟像一堆碎錦。老太太正在用早點心。
海珠們上去請安,接著就是石夫人領著芳蕓、紫簫上來請安。
祝母道:“昨日我領著二媳婦同這三房的眾媳婦們在老太爺墳前磕頭,比上清明墳更加鬧熱。老太爺陰靈瞧見,也不知是怎樣歡喜,保佑著祝氏子孫興旺。”石夫人道:“子孫俱賴祖宗蔭庇。又是老太太這樣慈祥仁厚,培植后人,我祝氏子孫自當繁衍昌盛。”祝母點點頭對著海珠、掌珠、秋瑞、汝湘、九如、芳蕓、紫簫這些孫媳婦道:“你們做人,都要學我才好。”海珠們齊聲答道:“敬遵老太太慈訓。”只見丫頭們打起簾子,桂夫人同著秋琴、梅春進來請安,石夫人彼此見禮,祝母吩咐坐下。婉貞過來請安,就站在旁邊。陶姨娘們也趁空兒上來請安,同婉貞站在一排。對面是吉祥、五福、賓來、長生四個姑娘,都是一色的打扮。
祝母對桂夫人道:“疏影、閏梅兩處比較起來,自然是朱姐兒這邊事務繁于集瑞堂。咱們這兩邊丫頭一半是新補的,都還能辦事。余下的幾個,又是用熟的,難以更換。”桂夫人道:“效力丫頭里面很有才能出眾的,且挑出兩三個,老太太再酌量著調補。”老太太道:“我也想著,且將效力的挑兩個斟酌斟酌。”桂夫人吩咐:“將丫頭們分班帶著進來。”伺侯的嫂子們趕著傳話出去。見宜春帶著十個丫頭進來給老太太請過安,一溜兒站在左邊。老太太細瞧一瞧,問道:“那第八個叫什么?”那個丫頭趕著走上來,跪下說道:“丫頭叫杏貴,今年十七歲,在繡花處當過五年差使。”桂夫人道:“杏貴在繡花處當差年久,又最安靜。”老太太道:“我常聽見有個最窮的丫頭,每天靜做針線,從不多管閑事,就是他嗎?”桂夫人道:“正是杏貴。他平日從不同人一處玩笑,各堂的丫頭也不同他往來。”老太太點頭笑道:“曲高和寡,自古皆然。你知道而不早言,幾令真才屈抑,其過在你。”桂夫人忙站起來,說道:“媳婦不早言,實在不是。”海珠們都趕著站起。老太太道:“就將杏貴補了疏影的缺。”桂夫人連忙答應。杏貴磕頭,站在一邊。老太太道:“不用挑了,你們知道誰好的,再說一個,叫來我瞧瞧就是了。”桂夫人道:“媳婦身邊閑散丫頭采菱往金陵出差回來,人很去得,辦事也不辭勞苦。”祝母道:“這就是很有出息,叫他上來我瞧瞧。”桂夫人忙吩咐:“帶采菱來。”不一會,芍藥帶著采菱上來給老太太請安,同杏貴站在一處。老太太看了說道:“兩個都差不多的年紀,倒有些兒福氣,就叫他頂了閏梅的缺罷。”采菱趕著磕頭,謝老太太恩典。桂夫人命眾丫頭們都各歸職事。杏貴、采菱各去上檔子辦事,芍藥們帶著下來。
周大奶奶帶著疏影、閏梅上來辭謝。老太太見他兩個是用熟的人,心中倒覺不忍,不覺眼圈發紅,說道:“你們在宅里多年,也很勤謹出力。今你們父母都因無子,要招個養老女婿。我聽了也很喜歡。你們都要各盡孝養,做堂客們的總以勤儉端正為要,斷不可愛穿件新衣服,愛吃個嘴頭兒。我最嫌這樣的人。”疏影、閏梅跪在膝前,感激涕淋,依戀悲切,磕頭答應。
周家的回道:“疏影、閏梅兩家母親,面見磕頭謝賞。”祝母道:“不用謝了,就叫他們各人領了家去罷。”疏影們涕淚縱橫,給太太、奶奶、二姑娘磕頭叩辭,一齊退了出去。
周家的回老太太道:“后日是奴才的母親六十歲生日,要帶著婉貞回去作生日,求老太太恩典賞三天假。”祝母點頭道:“你母親小我十歲,看他光景,覺著比我還像老些。”婉貞笑道:“蒲柳之資,怎么敢比松柏?”祝母答道:“小油嘴兒很會說話,就差你給我帶分禮兒去送送,得的賞錢買東西帶回來請我。”婉貞道:“得了賞錢買股高香,在佛爺面前祝贊,愿老太太康寧壽考,福澤綿長。”祝母點頭笑道:“我有這些福氣,自然要分些兒給你。”對著朱姨娘道:“備分禮交他帶去,婉丫頭是要體面的,多配幾樣,別鬼鬼祟祟的一點兒。”
朱姨娘連聲答應。婉貞娘兒兩個趕著磕頭謝老太太賞。外面眾人都在院子里等周大奶奶娘兒們下來后,這才散去。
疏影、閏梅到各堂叩謝,并拜辭同事的姐妹,彼此十分難舍,有好些都送到垂花門口。內中最難分手的是夢玉大爺。一手拉著一個站在門口,盡著流淚。疏影、閏梅也最舍不得是這個多情的祖師。六只眼睛相對而泣,被兩家的母親拉著出了門去。夢玉只得硬了心腸,剛轉到景福堂,見婉貞跟著幾個嫂子們出來,手中都抱著東西。看見夢玉,說道:“老太太、兩位太太、梅大姑姑都賞了我姥姥的東西。怎么玉哥你同眾位姐妹們又給上這些?雖是給我做臉,未免過費,倒叫我心里過不去。”
夢玉道:“這又算什么,你還值得說這些客話。你們今日去,明日去?”婉貞道:“這會兒就去,明日是我媽媽在甘露寺給姥姥做齋拜懺,就請這些男親女眷在寺里吃素面。后日在家里做生日。”夢玉道:“我不是有服,也去拜生日,瞧熱鬧。”
婉貞笑道:“那也不敢當,我回來再謝罷。”說著,一直去了。
夢玉甚覺悶悶不樂,走到海棠院來。海珠知道他不樂緣故,同著他到汝湘院里吃過早飯,講文寫字以消煩悶。
不提夢玉之事。且說婉貞同著母親到了鐘姥姥家已是上燈時候。鐘姥姥瞧見大姑娘同著外孫女兒回來,又是祝府里自老太太起至奶奶們賞的禮物,堆滿一炕,心中十分歡喜,口中不住念拂,感謝不荊叫孫子鐘晴同他媽賴氏將禮物收起,就在炕桌上擺了幾個碟子,娘兒們坐著飲酒閑話。鐘姥姥道:“你哥哥今日到甘露寺替你張羅妥當,明日一早咱們就去,倒是家里叫誰照應呢?”周大奶奶道:“婉貞這幾天很不舒服,留他在家照應倒很放心。外面也得留下一個才好。”鐘晴道:“明日我在家收人家的分子禮物。還有家伙鋪里也是明日送來。只要留下趙媽同他兒子趙旺在家幫我照應,余下的都跟著到甘露寺去。那里客人多,去的少了不夠張羅。家里交給我同婉妹妹,橫豎錯不了。”鐘姥姥笑道:“你同婉妹妹在家倒也罷了。”
正說著話,只見婉貞舅舅鐘大才走進來,見妹子問了好,婉貞也給舅舅問好。大才道:“怎么妹夫又不同來?”周大奶奶道:“他宅里還有事,那兒丟得下。后日來給媽磕頭。”大才道:“磕頭不磕頭倒沒有什么要緊,來了咱們一堆兒熱鬧熱鬧。我還有一件事要同他說說。”周大奶奶道:“什么事?”
大才道:“剛才打甘露寺回來,因道兒上滑,碰翻了一擔砂鍋。
他不說他不讓道兒,倒拉著我不依。我那兒受得,將他沒有碎的砂鍋砸了個稀糊腦子爛,還狠打了他一頓。因遇著宅里幾個朋友,將我勸了回來。我正要去找妹夫,叫他拿個帖子,將那雜種送到縣里去,打頓板子才出我的氣。”周大奶奶未曾回答,婉貞笑道:“舅舅碰翻他的擔子,砸碎他的砂鍋,又打了他一頓,還要送去打板子。想來打過板子,必得還問他個剮罪。若說我父親在宅里當了多少年的差使,蒙老爺恩典派在門上管事,別說是打,連罵也不敢混罵人一句。若是舅舅的這番話叫我父親聽見,也不用說,一輩子再別想見面。”周大奶奶恐他哥哥臉上磨不開,笑道:“你妹夫近來越發膽小,因老爺管的嚴,不許家人們在外鬧事。我聽見說,若是家人們的親兒眷兒在外倚勢欺人,還要加倍治罪呢。以后哥哥再別倚勢欺人,鬧出事來,你妹夫是靠不住的。”鐘大才一肚子的得意,被妹子同外甥女兒說了一個冰冷,也不言語,竟往屋里睡覺去了。這里娘兒四個又吃了一會子酒,各人安歇。次日早起來,趕著梳洗收拾完結,一家都往甘露寺去做壽日。單留下婉貞、鐘晴、趙媽、趙旺在家照應。
不言鐘姥姥們往甘露寺款待親戚十分熱鬧。且說這鐘晴早已看上婉貞,因礙著眼目,難以下手。今日有此機會,心中無限歡喜。吃了飯后,將趙媽娘兒兩個指使開去,一直來找婉貞。
剛走到鐘姥姥房門口,只覺著一陣冷風,有些血腥味兒撲面吹過,鐘晴全不理論。走進房門,瞧見婉貞睡在他奶奶炕上,臉兒向外。原來婉貞一人坐在屋里,只覺得心驚膽戰,神思困倦,不知不覺歪下身子躺在炕上。這是冤家狹路相逢,難以躲避。
鐘晴見婉貞睡著,越顯的標致,正是色膽如天,欲心似火,轉身將房門輕輕關上,趕著自家脫去小衣,又脫去外面長襖,悄悄走到炕前,將婉貞的繡裙掀開,正要去解褲帶,婉貞驚醒。
鐘晴恐他動身,急忙倒身下去,將他緊緊抱祝婉貞嚷道:“你要仔嗎?”急待掙持,無如兩手被他壓住,動彈不得。鐘晴笑道:“好妹妹,我想你這幾年,總不能到手,好容易今日有這空兒,你做個好人,了了我的心愿。”鐘晴一面說話,一面將右手給婉貞解開褲帶,將小衣褪去半截。婉貞又羞又急,將兩只小腳亂蹬。那小衣不用腳蹬壓在身下,一時難以去掉。
此時婉貞心亂情急,使輕亂蹬,意欲掙起身來,誰知自家倒將小衣蹬掉。鐘晴滿心得意,不由分說,使勁的分開兩腿。婉貞到此地位,身不由己,淚下如雨,說道:“晴哥,你既愛我,壓的我氣也喘不過來,兩手墊在身底下疼的要死,你將身子松一松,我再沒有不依你的,只要你別誤了我的終身。”鐘晴看他的模樣兒,又聽他這番說話,心中不忍,將左邊身子一松,婉貞忙將右手褪出。想起早間給他姥姥上帶子使的那把大剪子還在炕沿幾氈子下,趕著摸在手內。他口里說道:“晴哥,你再松松身子,讓我睡平些兒,實在埂的。”鐘晴滿心歡喜,剛將上身一動,婉貞就勢的一剪子,照臉搠去。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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