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著我的小兒子在地上跑來跑去,我感覺老天爺真的待我不薄。雖然我對秦成玉是一點都不滿意,但我也不能否認他的果場也算有點起色了,回家來的時候還經常帶些他地里的東西來我們嘗新。想著年輕的荒唐想法,我感覺到自己很可笑,但是就像千金也買不到后悔藥一樣,做過的事情覆水難收。習慣是最可怕的妥協,并且我已經不可救藥地養成了只要有機會,就不會錯過與她們睡覺的壞德性。
村里的很多女人當時都知道我的心思,在后來我老婆懷孕真正有了叫我爸爸并且姓秦的名副其實的孩子的時候,我也因此沒少受氣。向我要錢的,借了不還的時有發生,王五三的老婆就是其中的一個。我給了她三千多塊錢,王德林病愈幾年后她也沒有還給我。后來包括李長波的老婆、楊有志的老婆都給我借過錢,但是從來沒有還過。有一次我問李長波的老婆,這個我對她已經沒什么興趣的老女人說上次她好像借了我的錢沒有還,我當時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做到委婉了,沒想到她比我還驚訝地說:“喲,大順,你還好意思問要還啊,你這錢都給你兒子花了,秦成玉是你兒子,我家李小德雖然不姓秦可也是你搞出來的。”
我感到她說這話太不要臉,就說:“我怎么就知道他就是兒子,誰知道你除了和我還和誰睡過呢,再說了,你男人睡你的時間可比你多了,不是他的反倒是我的?”
“秦大順,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孩子是我的肚子里出來的,我不清楚誰清楚,你要不要滴血認親?”一說到滴血認親我就想起小時候的往事,然后我就有一種奇怪的大禍臨頭的感覺,我屈服了。再后來,很多女人沒錢用了就來找我,招架不住之后我只有豁出去了:錢我沒有,有我也不給你們。“秦大順,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就不怕我男人知道,你就不怕孩子知道?”我說你說吧,就算當著整村整寨滴血驗親我也認了,我老婆可是知道我秦大順的的風流事的,她最多和我吵一架,但要是你老公知道你的兒子真是我秦大順的種,首先倒霉的就是你,他不掐你脖子剝你皮把你休了才怪,要不要鬧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這強硬的口氣把她們打發走了,以后再沒來找我這樣那樣的麻煩。
我當時想就算真的是我兒子,可是又沒姓秦,也不會給我養老送終,將來更不會埋進老秦家祖墳里,逢年過節也不會給我燒紙錢,生不是我秦家人,死更不是我秦家鬼。欠我的應該是你們,平白無故我送個兒子給你們,這樣好的事情你們祖上三代都應該對我感恩戴德,竟然還這樣對我,實在是沒有道理。
還有一點的就是,秦大妹和秦成玉小時候,每當和村寨里的那些孩子發生口角打架的時候,忍氣吞聲的總是我,因為當孩子的哭聲傳來,雙方的家長都跑過去看的時候,我總是看到和我有過瓜葛的女人那警告的目光,然后我就知道該怎么做了,有理沒理也只能委屈秦成玉和秦大妹。當時我老婆對我的做法常常感到不滿,但那時我老婆很溫順,似乎總對我有歉疚似的,不管我對與錯她都寬容我,盡管她幾次發現我和其他女人睡覺她也只是把我拖回家。年紀大了一點之后,我老婆才開始對我吼起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要是像其他女人一樣一見著自己的男人沾到別的女人就覓死覓活的,我估計離一百次婚都夠了。
我老婆真好,沒想到年過半百的人了還給我生個兒子。
2
我小兒子在地上跑著,我老婆在逗著他。我走過去的時候,我老婆抬頭看見我,然后用手指著我告訴他:“爸爸,看,爸爸來了,問他有沒有給我們滾生買糖啊。”兒子抬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我才想起來,剛剛忙和喜米說瘋話,竟然忘了。我兒子朝我跑過來,我蹲下去張開雙臂迎他。我把他抱起來,逗他:“不好,爸爸忘記給你買了,下次啊,下次爸爸給你買,買大大的糖。”我把兒子放在地上,問老婆:“成玉的那兩個朋友呢?”
“成玉回來,他們一起去果場去了。”
我兒子真像他去年所說的那樣,請了兩個人在給他打理果園,就是我們麻雀村的三十幾歲了還沒娶老婆的吳有慶和為人很活潑的楊六嫂。他自己呢,說是搞研究,鬼知道他研究什么,反正我也沒去過,我老婆倒是去,我也沒問過她,她也沒給我說。不過因為請人這件事,他還受到了落月鎮人民政府的表彰,因為他為解決農村就業問題作出了貢獻,政府號召廣大有志青年向我兒子學習,當時我心里想,要是他們都像我兒子學習,那么就不用搞計劃生育了,父母沒氣死的也會氣得喪失生育能力。后來想想這話欠妥當,既然都為人父母了,就是氣得喪失生育能力也是應該的,像我老婆這種情況,大概是百年也難得一遇。
我進屋里,沒有其他人,我把煙扔在桌上,然后去隔壁張六奶家。她還是養著很多的雞鴨。我看見滿地都是小鴨子,一個個金黃金黃毛絨絨的,張六奶懷里依然抱著那只貓,腳邊有幾只大鴨子在嘎嘎地叫,拍打著翅膀像是在撒嬌,她彎腰用手去撫著它們的頭,似乎在和它們說話。之后從柴棚里跑出來一個像貓不是貓,像狗又不是狗的東西,灰色的身子,白色的尾巴,狗的頭貓的身,似乎前腳是狗后腿是貓。這怪物跑到我的腳邊然后有些嚇人地抬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看著我,我問:“張六奶,你這東西是什么,狗不像狗,貓不像貓的?”
“這還不是你家成玉送給我的,他說這是他研究出來的一個新品種,叫貓狗獸。”
“貓狗獸?”我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看那稀奇古怪的東西,就讓人感覺不舒服。
“用來干什么的?”
“寵物,養著來玩的。”
“這看起來還小,你說它能長多大?”
“不知道,以前又沒有養過。”
我真不明白張六奶怎么喜歡養這些東西,你說養來殺吃啊倒也可以,她養的雞鴨就從來沒有見她宰殺一只兩只過,她基本上是吃素的人。她總是喜歡給我說她的動物,她說:“大順,你不知道,這些動物可是最好的,它們要是生氣了,你想挨都挨不到它,要是它喜歡你,比什么都貼心。”張六奶笑著,后轉臉過去,對趴在不遠處的一條大黃狗叫道:“大黃,大黃。”黃狗爬起來,走到她身邊搖搖尾巴,用頭蹭了蹭她,那樣子像極了一個頑皮的孩子,實際上她早就把它們當成她的孩子一樣。
我對動物沒有什么興趣,在我看來,雞啊鴨啊養著就是為了殺吃作準備的。麻雀村里人人的想法都與我的一樣,你看誰家養動物來玩了,除了鳥。可是鳥養著還不是因為讓它們打架,要不打架誰養呢。我看著她在與大黃一唱一和的樣子,想十幾年前她也沒有這么愛動物啊,估計是兒女都沒有身邊,又她一個人,寂寞無聊養些動物也算個作伴吧。
我來找張六奶,主要是想問她有沒有雞蛋賣些給我,因為玉成的朋友第一次來怎么說我也要做些好菜招待。她說只有幾個,前幾天村長吳銀根來全部拿走了。沒賣成雞蛋我回到家的時候,老頭子洗澡回來了,坐在凳子上裹旱煙,旁邊堆著他理好的草,大概正準備要繼續編他的草鞋。雞蛋買不成,我想我要不要到落月鎮去買些肉回來。我出門去,老婆在那里搓衣服,兒子在旁邊把板凳當車在推。我跟老婆說我要去趟落月鎮,有沒有什么東西要買的。我老婆說你去落月鎮干什么。我說去買點肉回來,兒子的同學來我們不能不招待,不然別人會說我們作父母的不懂禮數。老婆說:“那你就給我買點洗衣粉來,快沒了。”
“還要不要其他的?”
“給兒子買點吃的,滾生,快叫你爸爸給你買好東西。”兒子抬眼看了一眼,嘴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理都不理我自己又專注地推車去了。
我走去落月鎮的泥巴路上,落月鎮距麻雀村有十幾里路,我希望我能在路上遇到車,那樣的話我就會快得多也少累得多。去落月鎮的路上是高低起伏的山,現在是玉米葉子正綠的季節,是鳥雀筑巢產卵的季節,萬物在開花,處處吹著漫不經心的風。泥巴路上因為前幾天剛下了雨并沒有多少灰塵,東一個西一個凹下去的車轍還殘留著小小的水凼。我們麻雀村這地方,交通落后,信息閉塞,通訊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交通基本上靠走,雖然現在偶然有些小車開來,但那畢竟是少數。我希望能遇到一輛貨車或者拖拉機都可以,但是我一直走到了落月鎮上都沒有來一輛。我先去信用社取了些錢,然后去買肉就往回走。
去的時候我都沒遇著車,回來的時候我還沒走出落月鎮竟然遇著車了,那車是自動停下來等我的。當我發現在我前面不遠處停下來的車與我有關時,我看見車窗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喊:“大順叔。”這個女人我并不認識,她怎么會認識我呢?走上去的時候,她說:“大順叔,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大丫啊。”然后她后面也伸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腦袋來,我嚇了一跳,怎么會長得這么像,簡直沒辦法分出了這竟然會是兩個人。后面伸出來的腦袋也叫我:“大順叔,我是小丫啊。”大丫和小丫,這倆丫頭差不多有二十年不見了,以前她們可都是麻雀村的人,不過現在看這洋氣的穿著,已經十一分像城里的人了。
“叔,你要回麻雀村吧,我們也要回麻雀村,你上來和我們一起走。”
車門打開了,我和她們倆姊妹坐在一排。其實車里就駕駛員和她們姊妹。
“大順叔,你到鎮是來干什么?”
“成玉的有幾個同學來,我來買點菜。”哎,看著這些孩子都這么大了,我感覺我真是有點老了。
“哦,知道,成玉可給麻雀村長臉了,省里的報紙都寫過他,說是他大學畢業回鄉,除了結合麻雀村實際情況搞起科學種植之外,還搞起了動物研究。”
“他那是不正經,讀了書了回家刨地,沒出息。”
“叔,話可不能這樣說,只要是人才,有恒心干,在哪里都能出人頭地。”
“哎,不想提他,不知道他要發展什么事業,現在連婚都不想結。”
“你老擔心什么,結婚那還早著呢。”二丫不以為然地說,“大順叔,現在結婚太早的人沒出息,你想一下,我們麻雀村的人都是怎樣過一輩子的呢,其實大家生活都一個模式,一個小孩子生下來了,然后讀書,讀成就成,不成就出去打工兩年,年紀大一點就結婚。修一間兩間房子住著,然后就有孩子了,開始找錢為了孩子,孩子大一點不要他們管之后,基本上就是判了死緩了。你老人家沒聽說過一個故事吧,說的是有一個外地人問一個山村里的放羊娃:‘孩子,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放羊嗎?’孩子回答說放羊長大了就可以賣錢了。‘賣了錢之后呢?’外地人又問。‘可以修房子啊。’‘修了房子呢,你做什么?’外地人再問。‘有了房子之后我就可以娶媳婦了。’孩子回答。‘娶了媳婦你就沒有其他事可做了嗎?’外地人還在問下去。‘娶了媳婦就會生孩子嘛。’孩子回答他。‘等你有了孩子你讓他做什么?’孩子感覺這個外地人問題真多,他感覺這些問題太簡單了,他不想回答了,他說:‘我有了孩子可以叫他放羊啊,真笨。’他不理外地人了,自己跑上山看他的羊去了。叔,你說我們麻雀村的很多人是不是有點像這個故事說的一樣?”
“我覺得那孩子說得挺好,一代傳一代,這才是生活啊。”
“可是那樣的人生就沒有意義了。”
四十歲左右的駕駛員這時調過頭來,笑著說:“老哥,他們現在的年輕人和我們想的不一樣,我們是沒辦法理解他們那一套的。”
“大丫,你們不會都還沒結婚吧?”
“沒有啊,還早著呢。”
我感覺我不能再和她們討論這個問題了。大丫小丫在我的記憶里比我大女兒還要大幾歲,少說也三十幾了,雖然從外表看他們一個個還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但那都是因為化妝化得好。秦成玉曾經指著電視上的一個女人讓我猜到底多少歲了,我說就二十幾歲吧,誰知道他竟然說快五十了。三十幾歲的女人,早就應該安安分分地拖兒帶女了,不知道她們在想些什么。我轉移話題,問她們到麻雀村來干嘛來了。她們說來看爺爺奶奶,從來都沒來看過,怎么說也是張家人啊。我就對他們說,張解放兩個老人現在過得還算可以,兩個老家伙都拿著低保,生活是沒有問題的,可能過不了多久還要到落月鎮養老院去。
車顛簸了一會兒,我是在離家門口不遠就下的車。我叫大丫小丫來家坐,兩個孩子說先去看爺爺奶奶。看著車繼續向前,以及車后壓起的深深的車轍,我感覺這兩個丫頭也真是夠可憐的,不過這一切都成為過往煙云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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