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震懾九洲

　　蚩尤死了，天現裂痕，降雨不止，九洲為澤。軒轅黃帝還惆悵在蚩尤之死和娥嬌南逃的復雜情緒中。天玄女已經不在他身邊了，一般來說，天下爭霸的勝者，從來都不是憑一己之力。往往，在他們的身邊，都會圍著一兩個才智超群，又在某些方面腦袋短路的能人異士。

　　因為才智超群，就像寶刀利刃一般成為爭王爭霸的有力武器，無堅不摧，所向披靡；又因為大腦某方面短路，才能為王者所用，不會取而代之。天玄女就是軒轅身邊的寶刀利刃。

　　她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報復那個羞辱過她的男人，她從來沒有想過天下。

　　軒轅得了天下，但得到天下之后，怎么去當好九洲新主，他一無所知。并不是有能力的人，才會得到天下。蚩尤新死，雖說天下已經屬于軒轅，但豈知天下，并非只有這兩位英雄。彼時的九洲，到處是部落，到處是首領。蚩尤活著的時候，他們紛紛懾于其威嚴，不敢造次。如今蚩尤大帝一死，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應該稱王稱霸。群龍無首，都自我感覺良好，紛紛自立。

　　一時之間，九洲陷入群雄爭亂之中。軒轅黃帝一時毫無辦法。

　　每天都傳來戰亂的消息，每天都傳來城池攻陷的消息。釋夢者的預言，南逃的九黎殘余，以及娥嬌，就像心中的刺一樣哽得他難以成眠。從前線回來的戰將只會說：“形勢緊急，請主上定奪！”

　　軒轅黃帝率兵親征，打過幾次仗，但對于彼時的九洲而言，就像一個人全身大出血，顧此失彼，無濟于事。無可奈何的軒轅黃帝，只有叫人尋找天玄女。國師占卜問天，知其下落。

　　那一天，軒轅黃帝沐浴更衣，騎著鹿蜀，來到天池邊。天池的血水已經沉淀，巨龍尸體已被鳥獸食盡，恢復了她不染纖塵的潔凈。藍色的水，泛著輕柔的微波，天玄女一直坐在枯樹上，水中倒映著她的影子。一個小女孩走過來，問：“姐姐，你一直坐在這里干什么呢？”

　　天玄女反應過來，說：“我在看我自己。”

　　小女孩說：“你是說看水中的影子嗎？”

　　天玄女回答說：“我想看清我自己。”

　　小女孩說：“可是，你對著水是不會看清自己的，那只是影子。”

　　天玄女愣了一下，問：“那你說，我應該怎樣才能看清我自己。”

　　小女孩眨眨眼睛，說：“我不知道，你就是你，為什么非要看清呢？”

　　天玄女愣了一下，說：“我就是我，我不是我，我還是我，你又是誰？”

　　小女孩說：“我是仰阿莎，我阿媽是女媧娘娘。”

　　天玄女笑了一下，說：“女媧后人，怪不得小小年紀，就識見非凡。”

　　軒轅遠遠的就停下鹿蜀，走下來，向天玄女跪拜。

　　仰阿莎看了一眼，朝天玄女輕輕鞠躬，說：“我先走了。”

　　天玄女看著仰阿莎走遠去，才回過頭來，軒轅謝罪道：“請天玄尊者恕罪，軒轅有眼不識泰山，萬萬沒有想到，一直在身邊屈尊助我者，竟然是尊貴無上的天玄尊者，請受軒轅一拜。”

　　天玄女冷冷道：“這不怪你，是我不愿讓你知道。如今蚩尤已死，你還來做什么？”

　　軒轅道：“那蚩尤是死了，我自然不敢來煩勞天玄尊者。只是現在九洲，比蚩尤活著的時候更亂。大大小小各部落首領都想稱王稱霸，在最南邊，那個只有八個人的部落長，都要自立。”

　　天玄女冷冷道：“我只會幫你除掉蚩尤，其他的，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軒轅道：“軒轅知道，這些小事是不應該來煩擾天玄尊者的。只是軒轅從小資質愚鈍，如果不是因為有天玄尊者您全力相助，軒轅也不會有今天。軒轅今天的一切，都是天玄尊者給的。可是，現在有了九洲，卻治不了九洲，看著九洲依然動亂，黎民水深火熱，軒轅心里難安啊。”

　　天玄女道：“蚩尤之威，豈是爾能相比！好吧，你命人打造十萬青銅的蚩尤面具，讓兵勇都戴上。然后在不周山舊址，用蚩尤族人的頭顱，修一座廟宇，鑄千斤蚩尤相供之，可安九洲。”

　　軒轅跪拜，道：“多謝天玄尊者，我還想請教尊者，這樣做就能定天下了嗎？”

　　天玄女揮揮手，說：“走吧，照做天下就安定了。”

　　軒轅看天玄女神情落寞，對他沒有任何理會的熱情，只得退下。

　　軒轅走了幾步，天玄女道：“等等，還有，你不要追殺九黎部族了，讓他們到南方去。”

　　軒轅回頭，連連點頭，說：“好，好，好，一切都聽天玄尊者吩咐。”

　　九洲紛亂，到處的大小部落都在狗咬狗，連山賊都以為機會來了，想立地稱王。軒轅像個包工頭一樣，親自督促鑄造蚩尤相，修建骷髏廟。成堆成堆的骷髏，被能功巧匠們連夜趕工。由于千斤蚩尤相工程巨浩，九洲之內，無人勝任。后來有人提議，只有讓共工來鑄。

　　觸倒不周山，蚩尤死去，共工并沒有快樂起來，他突然覺得這個天地空了，就像突然喪失了人生目標一樣，一個人隱居到北方野嶺。軒轅知道共工脾氣，只有親自去請。

　　軒轅見到共工，開門見山說：“軒轅知道共工孤獨了。蚩尤死后，這天地之間，九洲內外，就只剩下你一個英雄了。遺世獨立的痛苦，軒轅不忍心看到共工如此，又不知如何是好。”

　　共工冷冷道：“你來做什么？”

　　軒轅道：“就是想來看看共工，如今九洲平定了，這都虧了共工幫忙，觸倒不周山。”

　　共工冷冷道：“如果就是這件事，你走吧。”

　　軒轅佯走幾步，回頭道：“軒轅有一個主意，不知道好壞，希望共工成全。”

　　共工不說話，軒轅繼續說道：“雖然蚩尤因我而死，但他始終也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是九洲曾經的霸主，這樣的天地英雄就這樣死了，讓人悲痛。我和他雖為對手，卻也暗地里無比敬重。現在，我在不周山原址上修了一座廟宇，想鑄蚩尤神像供奉，作永世的紀念。只是，如今放眼九洲，無人能勝任這鑄造重任。有人向軒轅建議，能擔此重任者，唯力神共工。想請共工幫我。”

　　共工沉默良久，當軒轅要失望的的時候，他說：“好。”

　　共工像一塊石頭一樣，來到觸倒不周山之地，望著已經消失的虞夢澤很久。共工是天地英雄，蚩尤也是天地英雄，如今，一個英雄要為一個英雄，鑄造一面紀念的神像。神鑄的神像。

　　九洲一直在下雨，共工只有把巨大的銅塊，放到火焰之山煅燒，放到黃河之中浸水，千千萬萬的人們一起錘打了九九八十一天。在暴雨之中，神像落成的時候，廟宇也建成了。

　　無數的神族頭顱，修成了這座驚世駭俗的骷髏廟。

　　共工抱著蚩尤碩大的神像，一步一步往廟宇走去。他要把蚩尤的神像安放到廟宇正中央。他是鑄造這個神像的人，也是唯一能搬得動這尊神像的人。軒轅黃帝特意湊齊了蚩尤八十一位兄弟的頭顱，做成神像的底座。當神像落座的時候，天地似乎都輕輕地震了一震。

　　共工粗大的手輕輕撫了撫神像，仿佛完成使命一樣，走出廟宇，拖著長長的尾巴，往東方的大海走去。在這之后，沒有人再見過他，有的說他下海了，有的說他去了東方。

　　戴上了蚩尤面具的戰士們，黑壓壓的一片，個個面目猙獰，讓叛亂的部落們一見便膽戰心驚，不戰便俯首稱臣。面具的威力，就像破解詛咒一樣，所到之處，無往不利。

　　九洲終于平定了，軒轅一個人靜悄悄的來到骷髏廟，站在巨大的蚩尤神像之前。

　　他喃喃道：“沒想到哪怕是死，還是只有你，才能讓九洲真正臣服。”

　　當軒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個憂慮在他的心中開始擴散。這樣的天地英雄，他的后人會是自甘墮落之輩嗎？他想起娥嬌和南逃的九黎族人，想起釋夢者的預言，“天地輪回，滄海桑田，九黎雖敗，其根不斷。蚩尤有后，其志猶存。滅軒轅者，必九黎人也。”他絕不能讓歷史重演。

　　在蚩尤神像落成的時候，女媧把最后一塊五色石攥在手心。雨停了，天上開始浮出白云。整個九洲舊貌換新顏一般，開啟了另一個新的時代，這就是黃帝時代。在這一天，狼狽的黑面紅須回到中原。黃帝問他：“娥嬌呢，還有那些逃亡的孩子，是不是都全部除掉了？”

　　這一段時間，軒轅不斷派出追兵，對九黎殘族斬草除根。在逃亡南方的路上，黃帝戰士每天屠戮成千上萬的九黎族人。但是，軒轅黃帝根本顧不上其他九黎族人的死活，他只關心蚩尤的兒子有沒有死，只關心娥嬌的安危如何。預言這種東西，沒有誰知道是真是假，但他不能大意。

　　黑面紅須抱抱手，說：“沒有，一個也沒有，娥嬌那娘們，也一起逃走了。”

　　黃帝大怒，捶了一下旁邊的獸皮座椅，道：“區區幾個婦孺，竟然讓他們逃走了？你還有臉回來，難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恥辱嗎！天魔雪發呢，她怎么沒有回來？”

　　紅面黑須心情不快，囁嚅道：“她的雪狼散了，她說她要去找雪狼。不過，這一次也不能全怪我們，雖然他們只是幾個婦孺，卻有高人相助，那幾個高人，本事不在我們之下。”

　　軒轅一聽，心下不覺一驚：“高人！什么高人？”

　　紅須黑面道：“不知道來歷，一個是拿著蛇頭手杖的老頭，騎著麒麟，有些本事，那手杖可以噴出毒物來；還有一個可以控制飛鳥的女人，十分了得。本來我和天魔雪發聯手，差不多就取了獵神的命，哪里曉得這兩個人突然跑出來了，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軒轅口中不斷叨念：“高人，高人，一個老頭，一個婦人，可知道他們是誰？”

　　紅須黑面憨厚地搖搖頭：“不知道，以前沒聽說過，也沒見過。”

　　軒轅的不安突然增加了不少，莫名的惶恐充滿他的腦海。在和蚩尤你死我活拼殺的時候，他還沒有這種感覺，后來天玄女走了，平定天下居然靠的是蚩尤的一尊神像，一張臉。他不得不承認蚩尤的強大。如今，窮途末路的九黎殘余，居然能有高人相助，豈非不祥之兆？

　　軒轅狠狠地握著拳頭：“蚩尤，我要讓你九黎妖族，從此湮沒于世！”

　　九洲平定了，但軒轅的心中依舊兵荒馬亂。九黎一日不滅，他一日難安。一個正義之君，做出了一個咬牙切齒的決定，便傾全力也要滅掉九黎最后的血脈，他絕不能讓歷史重演。

　　天晴了，女媧后人仰阿莎在一個繁花似錦的小院里采摘花環。院后是萬丈雪山，雪山透亮的水通過竹林流進一片花海中，小院的茅草屋中，年邁而慈祥的女媧，把一個包裹扎好，朝院外叫了一聲：“仰阿莎。”仰阿莎像一只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阿母，你是在叫我嗎？”

　　“是的，仰阿莎，你快過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仰阿莎跑到女媧身旁，眨著一雙像雪山一樣的眼睛。

　　“仰阿莎，你跟阿母講，你知道蚩尤這個人嗎？”

　　“我知道，不過他已經被軒轅主上除掉了。”

　　女媧輕輕地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仰阿莎一眼：“嗯，蚩尤是死了，對于軒轅來說，跟蚩尤斗了這么多年，心中的魔鬼讓他寢食不安。蚩尤的九黎族殘部，軒轅將要斬草除根。”

　　仰阿莎說：“蚩尤死都死了，軒轅不應該再追殺他的族人，他們是無辜的。”

　　女媧嘆了口氣，說：“話雖如此，但歷史的浩劫，沒有人可以回避。”

　　“無所不能的阿母，連你也沒有辦法嗎？”

　　“我也沒有辦法，因為我沒有辦法去控制人性的恐懼和貪欲。”

　　“那我們該怎么辦呢，難道就只能看著九黎族人湮滅于世嗎？”

　　“世間萬物，生而平等，生生死死，自有定數。九黎族人還會延續下去千秋萬代，不能讓軒轅逆天而行，亡他族人。所以，仰阿莎，阿母想讓你肩負起幫助九黎族人的重任。”

　　幼小的仰阿莎閃著明亮的眼睛：“幫助九黎族人？阿母，我該怎么做？”

　　“釋夢者向軒轅泄露了天機，他知道獨戈王會是未來取代他的九洲新主。他已經讓人去追殺他們了。阿母想讓你到九黎族人中去，與九黎族人一起，同舟共濟，用你的勇氣和智慧，幫助他們渡過難關。你也將成為一位九黎族人，到千里苗疆去建設新的家園，創造新的樂土。”

　　女媧把一個包裹掛在仰阿莎單薄的肩上，又把一張彩錦遞到她的手中：“這是你的使命。”

　　“我要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們呢？”

　　女媧把手伸向空中，一只錦雞從竹林中飛來，落在她的手心上。

　　“錦雞會帶著你去找到他們的。記住，獨戈王是九黎族的希望，也是你未來的夫君。”她說。

　　仰阿莎不解，問道：“我的夫君，夫君是什么呢，阿母？”

　　女媧笑了笑，說：“這個，以后你會知道的。去吧，仰阿莎，去接受使命的挑戰吧。”

　　錦雞在前面引路，這個像露珠一樣的小女孩，開始了她的使命。彼時的九洲，萬物生長，禽獸橫行，妖物出沒，叢林中各種怪草雜樹，妖花毒蟲遍地皆是，這一路注定了不會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