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笑正托著腮,就著燭火,在燈下將一枚象牙扳指。
那日莫梓謙得知事情原委,翌日便來了謝府。這枚扳指,便是當是交付到宓笑手中的——宓笑知道這枚扳指的分量,自莫梓謙初始習武之時,便隨身佩戴,此后更是戰場廝殺,經風歷雨,從未有一刻離棄,珍視若生命。而此時,他將這枚扳指鄭重地放到自己手中,溫柔而堅定地跟自己說,他可以給她想要的生活,自由自在,無需顧忌他人,無需察言觀色。只需遵從自己內心的意志即可。
莫梓謙離去時,驀地站定了,望著宓笑輕輕吐出一句話:“笑笑,信我,信我定不相負。”
“咚咚咚”宓笑的房門外響起謝旻正房顏氏的聲音:“細姑娘。”
突然聽得敲門聲,倒是自己驚嚇了一跳。她趕緊將扳指塞進衣襟,又向鏡中理了理衣裳,幾步走到門前。
“還沒睡呢?”顏氏端了盞玫瑰露施施然地進來了。
因宓笑并非謝家女子,宓家壞事之后,寄居在謝府,又因較眾姊妹年幼,便被叫做了細姑娘。
宓笑有些許訝然,她甚是明了,顏氏一向不太待見自己,今日卻甚是和顏悅色,心下不安,只是斂眉恭敬道:“夫人找我,有什么事情嗎?”言語中是極致恭敬,卻也是極致的疏離。
顏氏干笑兩聲,將玫瑰露擱在了案上道:“沒事,就是隨便過來看看。”
宓笑低頭不語,只是默默在顏氏身側站著。
那顏氏左右打量著屋內擺設,素凈至極的紗窗床帳,梳妝臺上也是干干凈凈,連多余的胭脂水粉也不見,倒是斜斜地擱著一抱琵琶。案上燈火燭淚漣漣,微微搖曳著的光影映在燭下攤開的書頁上。
宓笑見顏氏的目光落在書頁上,不由地漲紅了臉——謝家名聲清貴,便是女子也是識文斷字,
頗有見識,縱使謝婉君性情跳脫,不類族中其他姊妹嫻靜文弱,但終究也是光彩奪目,明朗照人,又何曾少過官家子弟的傾慕。
宓笑寄人籬下,雖然每日不過是養花侍草,調琴弄弦,看書寫字,并不與人相爭,卻實比正經謝家的小姐還要才情品貌出眾。對于這點,謝家雖然不曾明說,但顯然是不太喜歡。顏氏裝作不經意地將目光移開,又悄悄落在宓笑的身上。
當年的那個宓家已經永遠成為塵封的歷史,若不是眼前這個日益出落地美貌驚人的宓笑,還有誰會記得那諸多疑團的宓家冤案。
冤案……
顏氏的心頭,猛然一跳,這是個必須要爛在肚子里的秘密——宓家實際是給謝家做了替罪羔羊,!
伴君如伴虎,謝旻對這點最是清楚不過,然欲壑難填,一朝行差踏錯,過往再多榮華,終歸灰飛煙滅。謝家百年基業,累世清貴,他又豈能甘心敗在自己手中。
世人皆道最毒婦人心,卻忘記了一句——無毒不丈夫。于是一路罪證調查追蹤下來,最后竟是落到了宓家。
當搜查人員從宓府私宅中,發現那紙書寫著謀逆之詞的信件時,宓家上下,一片慌亂,滅頂之災來得太過突然——
謝家一向很少參與朝中黨派權力爭端,宓家出事之后,更是極力撇清,絕不牽扯。
謝宓二人交好,可謂是肝膽相照的兄弟,這是眾人皆知之事,是以謝旻如此避嫌亦在情理之中。然而,事實卻是……
宓笑早就察覺到顏氏的視線,被她看得久了,終于囁嚅道:“只是隨意翻翻,不想夫人過來了。”她頓了一頓,見顏氏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得遲疑道:“夫人找宓笑何事?”
顏氏驟然回過神來,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謝寧跟謝旻都是成精了人了,眼線無處不在,那里還有瞞得住他們的事情。謝旻那日宴請青持,回頭一想,便已對宓笑有了疑心。后來從莫梓謙住宅處得知的消息更是讓他確信無疑。孰料皇上驟然召五皇子回宮,然后便是突如其來的調派外放,終究也無人知曉,是否是帝王對自己這個出眾的兒子有了戒心——帝王家權力與欲望才是一切愛恨的根源。
宓笑不能留了……
這句話是謝寧帶過來的——斬草不除根,便是自掘墳墓。
然而謝寧明知宓家有雙母子養在外室,卻未曾揭發。只是宓家謀逆一事的風聲放過,那個外室便離奇地丟了性命,謝家便是這個時候將孤苦伶仃的宓笑接進謝府的。
本是迫于不得已的緣由才留了這孩子一條性命,想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絕不會生出什么事端,但誰也不曾料到今日這狀況,不管她是嫁給莫梓謙還是跟了五皇子,都將后患無窮。一旦當年之事泄露半點風聲,這恨意——不管是謝家還是莫家,恐怕都承受不起。
“這玫瑰露生津止渴,消暑安神,你不是一向睡不安穩嗎?喝喝看效果如何?”顏氏笑意盈盈地將杯盞往宓笑跟前稍稍一推,望定了她,好似用心做出拿手菜的廚子,熱切地望著客人,希望得到肯定跟贊美。
宓笑雖然對顏氏突如其來的善意百思不解,但素來都慣了逆來順受,宓笑聞言便恭恭敬敬地端過玫瑰露,道了謝,正要喝,卻一眼瞥見顏氏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舉動,心下疑竇驟生,緩緩地飲了一口,向衣襟內抽出手帕,拭了拭嘴,偷偷將玫瑰露吐在手帕中,方向顏氏微笑道:“這露香甜不絮,滋味甚好。勞夫人費心了。”
顏氏目光在杯盞上一溜,掩著嘴笑道:“不費心不費心,你喜歡就好。我也沒什么其他的事了,這便回去了。”
宓笑見顏氏雖然嘴上說著要走,卻并沒有舉動,強忍住心頭疑慮,不動聲色道:“耽誤了夫人休息,宓笑慚愧。”
顏氏向門處走了兩步,突然回頭道:“五皇子——你見過吧?”
宓笑只聽聞這兩字,便覺周身血液都沖到了頭頂,過了片刻方對上顏氏的眼睛,含笑道:“久聞其名。”
“久聞其名?”顏氏深深看了宓笑一眼,意味深長地笑道:“自然五皇子的風流名聲,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宓笑心中擂著鼓,臉上卻不敢松懈,含笑目送顏氏出門。正要關門,突如其來的麻痹感自四肢百骸涌上,撐著門框的手便是一軟,眼前的事物也模糊起來。即便咬牙想要抓緊,卻眼前一黑,順著門框,緩緩滑倒在地。
衣襟內的扳指因了滑到的力道,倏地彈出,“叮叮”地滾出好遠,不知撞到什么障礙物,歸于死寂。
依稀殘留的意識中,顏氏去而復返,輕盈的腳步聲在自己身側停住,冰冷的聲音似幽靈一般地響起:“平素果然是我們小看了你,倒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玩花樣。還好我在杯沿上也下了猛藥。”顏氏的手緩緩在宓笑臉上拂過:“好孩子,莫怪我們,要怨便怨你的命吧……這樣的容貌心性,可惜投錯了胎,便是禍不是福。”
宓笑竭力伸手去攥顏氏的衣袖,卻直覺那幅衣袖,似鏡中花影,水中明月,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如何竭盡全力,終不能觸及。亟待追問的話語,也只能在喉間哽咽,氤氳,逸出嘴唇的只有破碎含糊的氣音。
這段寫的時候老是走神,寫著寫著就不知道想哪去了……不會出現硬性bu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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