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毛包看見那人將骰盆打來,趕忙將身子一閃,那一個(gè)二三斤重連土包錫的大碗,斜打在金哥兒囟門上。來的勢重,只聽見”拍插”一響,登時(shí)鮮血直噴,金哥兒往后一仰,登時(shí)間做了青樓惡夢,栽倒地下。毛包瞧見越發(fā)不依,喝令家人們捆起他來。那個(gè)標(biāo)子那里肯依?推翻桌子,也叫車夫、小子一齊動手亂打。這一片喊聲,驚天動地,將燭臺燈盞一齊打滅。
家人在黑暗之中混打。那街上過往的人漸漸多起來了。左右街坊都開出門來瞧熱鬧。聽見里面喊道:“打死人了!”正在喊叫,只見幾個(gè)人披頭散發(fā)往外飛跑,渾身衣服扯碎,滿面流血,嘴里嚷道:“好打,好打!叫你們這些忘八膏子跑掉一個(gè)的,也算不了我包大太爺!”說著,分開眾人跑到街上,叫家人去將堆子上的叫來,說道:“花家出人命,這男男女女跑掉一個(gè),我明兒問你要人!我渾身都有傷,明兒一早上城去報(bào)。”堆子上的聽見,拿著燈籠趕忙進(jìn)去,那些男女還圍著一個(gè)人正在打呢。連忙吆喝眾人住手,看那被打的人,不是別個(gè),竟是花二爺,已經(jīng)打的嗚呼哀哉。堆子上的官兒說道:“外人打他,你們還要抵死的勸開才是個(gè)道理,怎么你們是他的老婆,倒同著外人將他打死,這不是胡鬧嗎?”孫家的們?nèi)鐗舴叫?,彼此驚異,說道:“我們剛才明明是扯著張標(biāo)子打,怎么又打的是他呢?”堆子上的笑道:“這是那里話呢?你一個(gè)人瞧錯(cuò)罷了,也沒有你一家子都瞧錯(cuò)的道理。這話哄誰呢?那邊地下的,又是誰打死的?”眾人指道:“那是張標(biāo)子?!倍炎由系恼f道:“你們都不用走開,咱們好寫報(bào)單?!崩蠈O同花二奶奶商量道:“咱們這場官司是打定了,誰替咱們照應(yīng)家里?”花二奶奶道:“趕著去接咱們二姑娘來,叫他照應(yīng)。我還有一個(gè)主意,這堆子上的幾個(gè)人,多多的給他點(diǎn)兒東西,求他報(bào)單上別說是咱們打死二爺?shù)?。明兒到堂上,我同你一口咬定張?biāo)子,拼著拶兩拶子,衙門里上下多花幾個(gè)錢,誰還不照應(yīng)咱們嗎?”老孫點(diǎn)頭,趕忙拉了堆子上的頭兒到屋里說話。先將手上一雙金鐲子送了他,求他報(bào)單上照應(yīng)的話。那個(gè)人將鐲子拽在腰里,說道:“咱們也不要你多少,你給我們二百銀,我的報(bào)單上只說是你們到堆子上喊稟就是了,別的我也不管。設(shè)或張標(biāo)子說出咱們瞧見你們打的,官兒叫去問,我們只說見你們圍著打張標(biāo)子就是了?!崩蠈O同花二奶奶”千哥哥、萬哥哥”的叫著說道:“橫豎官司完結(jié)之后,我姐妹兩個(gè)靠定你一輩子呢?!蹦穷^兒笑道:“既是這樣,咱們就是一家人。你兩個(gè)這會兒就趕著到坊上去喊稟,就說張標(biāo)子逞兇連斃人命。明兒到堂上去,松不得一句口兒。這不是當(dāng)玩的,拼著要吃點(diǎn)兒苦才得呢?!?/p>
老孫們依他去辦,一面分頭去叫張二姑娘同金哥的父親,一面到坊上喊稟?;氐郊依?,天已大亮,瞧見西邊院子里大棗樹上吊死一個(gè)人,眾人都吃了一驚。定睛細(xì)看,認(rèn)得是韓搗鬼,不知多會兒吊在這里。金哥兒的父親馬胖子說道:“我倒有個(gè)主意,這會兒我二姑娘已死,我又沒有空兒陪著打官司,況且那兩個(gè)主兒都不認(rèn)得我,竟將二姑娘做了這吊死鬼的女兒,就說他見女兒被人打死,他氣忿自縊。我撇開身子,好幫著你們打官司照應(yīng)?!崩蠈O連連點(diǎn)頭,花二奶奶道:“你瞧他臉上倒像還帶著傷呢。”正在議論不了,見張二姑娘急忙忙的跑了進(jìn)來,驚問道:“你們仔嗎鬧出人命來了?”老孫們將昨晚的事從頭訴說一遍。張二姑娘道:“你們還不穿上孝?官兒也快來了,衙門里有人去料理沒有?”老孫道:“還沒有呢?!倍媚锏溃骸拔蚁嗯c的一個(gè)上房先生,待我最好,各衙門都有熟人。我去找他來,咱們就托他一個(gè)去料理?!被ǘ棠痰溃骸昂芎?,你快去罷。”張二姑娘出來雇了一輛快車,飛攆的去了。一會兒,就同那位先生坐車同來。老孫們邀在屋里,將緣故說了一遍。那先生算了一算,各衙門攏共攏兒要三千吊錢,都包在內(nèi)。
老孫一口應(yīng)允,先給他一張銀票,是一千兩銀子,“你拿去料理,余下的一半天再找補(bǔ)”。那先生瞧著他辦事簡絕爽快,心中十分歡喜,就趕著坐車替他各處去照應(yīng)。老孫同花二奶奶趕著又托兩個(gè)最相好有勢力的人,花了二三千兩,替他們打點(diǎn)明白。
老孫姐妹兩個(gè)打了一場人命大官司,沒有吃著一點(diǎn)兒苦,竟做在張標(biāo)子一身上問了個(gè)斬決。后來老孫們念韓搗鬼死的苦,將王三兒接來,拉著張二姑娘伙開著局子,倒也興旺。只可惜花子空鬧了個(gè)四大皆空,如是而已。此話交過不提。
且說王夫人們一早起來,梳洗收拾。珍珠也替友梅換了衣裙衫褲鞋子,他們一樣都穿素服,趕著領(lǐng)他到太太屋里來請?jiān)绨?。王夫人見他三姐妹站在一堆不分上下,心中十分歡喜,說道:“看不出不是我生的女兒?!闭f著,珠大奶奶也進(jìn)來給太太請安。寶釵、寶月兩姑娘同大嫂子見禮。宮裁將友梅周身瞧了一遍,笑道:“真?zhèn)€是太太的女兒?!蓖醴蛉诵Φ溃骸罢l說是假的嗎?我瞧著這孩子倒很有些福相?!敝榇竽棠痰溃骸巴瑢毭妹谩⑺墓媚锝忝萌齻€(gè)的品貌竟不分什么,誰不說是太太的姑娘呢?”正在說笑,林之孝進(jìn)來回
話說:“廚子們一早都在長亭伺候,太太們差不多也可以先到那里去等?!蓖醴蛉它c(diǎn)頭,吩咐:“家里還留珠大奶奶、月姑娘同你。家里的照應(yīng)發(fā)行李,總要上緊趕辦。我又得了個(gè)六姑娘,真是可喜?!绷种⒌溃骸白蛲砩洗够ㄩT傳話出去,知道太太得了六姑娘。因夜深,今日來替太太道喜?!蓖醴蛉嗣衙芬娏肆执鬆?,林之孝趕著給六姑娘道喜。王夫人道:“六姑娘是寶二奶奶姑媽的女兒。這姑老爺姓韓,是個(gè)名士。夫妻不在了,他倚著一個(gè)當(dāng)家子的叔叔,叫做什么韓搗鬼,將他騙了進(jìn)來,要賣他到不好人家去。六姑娘不依,哭著喊著要尋死上吊,那家不好人家沒有法兒,交還他的叔叔,坐車回家。誰知道兒上碰翻寶二奶奶的車,是這樣才將他帶了回來。說起來,才知是自家姐妹。我聽他叔叔這樣壞良心,我也斷不肯將他放出去。你一會兒去找著他叔叔,同他說明,賞他幾兩銀子叫他回去。從此以后,只當(dāng)沒有這個(gè)人。他若不依,不但不給銀子,還要送官去辦他。你瞧著該應(yīng)怎么辦法就是了,橫豎這個(gè)人我是要定了。今兒回來,我?guī)グ葑嫦韧筇珎??!绷种⒋饝?yīng)去辦不提。
王夫人等著平兒上來同吃點(diǎn)心,諸事交給珠大奶奶同寶月。
吩咐停當(dāng),領(lǐng)著璉二奶奶、寶二奶奶、珍珠四姑娘、友梅六姑娘,每人一輛飛檐大鞍車,帶領(lǐng)著多少丫頭、嫂子們共有一二十輛車,家人、小子騎上牲口,一直竟往長亭而去。此時(shí)正是七月中旬,秋光高爽,那些村莊婦女滿頭戴著野菊花兒,三三兩兩在那里簸麩碾麥。兩邊地上的高粱俱已含苞吐穗,十分豐足。走了半日,約有十五六里來路,才到長亭。
太太們下了車,這店里都是賈府辦的鋪墊、燈彩,擺的很體面,廚子們早已備辦妥當(dāng)。太太們用過茶,到外面來瞧瞧野景兒。寶釵、珍珠想起在這里送柳太太起身,同著璉二哥遇著那個(gè)和尚,誰知他竟能割恩斷愛撇下妻子飄然而去!今日我們都在這兒,不知他在那里逍遙自在呢?珍珠想到傷心,不覺掉下淚來。寶釵瞧見,忍住悲切,將嘴努了努,珍珠趕著掉過頭去擦淚。平兒瞧見問道:“四姑娘又做什么?”珍珠笑道:“我一輩子怕見野景兒,瞧見了就要傷心?!蓖醴蛉说溃骸懊鲀合铝舜瑫r(shí)刻都是野景兒,你那里傷得這些心!”寶釵道:“我那年在這兒送媽媽起身,幾乎將心肝五臟都哭的要掉出來。香菱哭的更利害,誰知他到家就不在了!咱們同媽媽倒快要見面,只可憐那個(gè)香菱想起來原該要傷心。四姑娘又不為這個(gè),又不為那個(gè),瞧著野景兒就流眼淚。你那眼淚比林姑娘的還要多,倒像眼皮子上帶著個(gè)眼淚口袋,不用費(fèi)事順著口兒往下就流?!碧珎兟犃?,都忍不住吃吃大笑。珍珠道:“咱們由水路回去,不知到林姑娘墳上去便不便的?”王夫人道:“我聽見老爺說,在平山堂的后身灣船上去也不遠(yuǎn)兒。這幾年誰去替他們上墳?可憐只怕連上堆兒都塌完了也論不定。我原想著過揚(yáng)州要去給姑太太娘兒們上墳。我還有金山寺的一個(gè)愿心,還是我進(jìn)來的那年許下的。這一磨兒回去,必得要耽擱一天還了愿心?!睂氣O指道:“那一陣,只怕是他們來了。”眾人抬頭,望見灰塵蔽天,那一群車馬來的不少。漸漸走近,梁貴過來回道:“大太太們來了,前面騎頂馬的很像汪福,后面牲口上像是珍大爺同蓉大爺?!闭f著,那車馬來得很快,已看明白,果然一點(diǎn)兒不錯(cuò)。也是一二十輛車,還有一二十匹馬。汪福騎著頂馬,看見二太太們都站在外面,遠(yuǎn)遠(yuǎn)的就下了牲口。后面珍大爺們瞧見了,又走近些兒,也下了牲口走著過來。大太太車已到了面前,媳婦們趕著過來伺候下車。
王夫人笑道:“我知道大太太來,在這里等著接呢?!毙戏蛉诵Φ溃骸拔疫h(yuǎn)遠(yuǎn)瞧著你們這一堆兒,再瞧不出誰是誰。直到面前才瞧得明白。親家們也來了,同著一起兒出城,咱們送的頂遠(yuǎn),別的就在城外,車兒馬兒多著呢。同他們走悶的慌,叫咱們的車先冒上前來。我瞧見蓉姑娘同蟾姑娘坐在駝轎里,姐妹兩個(gè)在那里哭呢?!毙戏蛉苏f畢,瞧見友梅問道:“這姑娘是誰?總沒有見過,倒很好的一個(gè)人兒。”王夫人笑道:“咱們進(jìn)去對你說?!眱晌惶謨旱搅松衔堇镒隆F絻?、寶釵、珍珠給大太太請安,珍大奶奶、蓉大奶奶給王夫人請安,珍大爺、蓉哥兒也請安問好,都問這姑娘是誰?王夫人笑道:“這六姑娘是我的女兒。我等著送過行,才領(lǐng)他去拜祖先,再給大爹、大媽、哥哥、嫂子磕頭。這會兒既都在這兒,就叫他磕了頭,我再說這緣故?!狈愿烙衙愤^來,指道:“這就是你大媽?!庇衙仿犚?,在邢夫人膝前跪下,磕了四個(gè)頭。邢夫人很喜歡,說道:“好兒子,起來,起來?!庇压媚锟耐炅祟^站起來,王夫人又指道:“這就是你珍大哥哥同珍大嫂子?!庇压媚飳χ缟┕蛳氯タ念^。珍大爺夫妻兩個(gè)趕忙扶他。友姑娘拜完,寶釵笑道:“這是珍大哥哥跟前的蓉大侄兒,這個(gè)就是咱們的姐姐侄兒媳婦蓉大奶奶,你們都見個(gè)禮罷。”
于是,三個(gè)人同拜。珍大奶奶拉住友姑娘說道:“六妹妹,快起來。你是個(gè)姑姑,怎么回侄兒們的禮?別叫外人瞧見笑話。你別聽那沒有溜兒寶丫頭的說話。”珍大爺笑道:“寶姑娘真會鬧個(gè)燕兒孤,怎么同蓉兒的媳婦拜了姐妹?這怎么說呢!”
寶釵笑道:“等著你娶孫媳婦,我還要同他拜姐妹?!闭浯鬆斝Φ溃骸澳莻€(gè)你成了個(gè)老妖精的姐姐?!贝筇珎兌己迦淮笮Α?/p>
眾人笑了一會,大太太吩咐丫頭、媳婦們都過來見六姑娘道喜。
珍大爺?shù)溃骸霸蹅兊雇私o嬸子道喜。”邢夫人笑道:“真?zhèn)€的,都是叫你們說笑話,將我笑忘了?!蓖醴蛉粟s忙拉住道:“好姐姐,說了就算了,你們都不用,快坐下聽我說他的來歷?!?/p>
眾人依著王夫人吩咐,俱一齊坐下。
王夫人將友梅的家鄉(xiāng)住處、名兒姓兒、怎么去怎么來的緣故,從頭說了一遍。賈珍聽了大怒,說道:“原來是韓雪江先生的女兒!我從雪江先生看過文章,深知先生真是有名的宿學(xué),清介非凡,只有一女。我同六姑娘是世兄妹。那個(gè)什么忘八膏子韓搗鬼,這樣可惡,這還了得!等我回家,叫人去抓了這個(gè)奴才來,他叫什么韓搗鬼,我拿大杠子將他這個(gè)鬼搗他一個(gè)稀糊腦子爛!叫他試試我這搗鬼的手段,問他還敢作怪不作怪呢?”引的兩位太太、奶奶們都笑個(gè)不止。王夫人笑道:“我已吩咐林之孝去對他說,不知他肯依不肯依。既你是韓公門人,很好,就交給你去辦。說是這樣說,那個(gè)什么韓搗鬼也別難為他,賞他幾兩銀子,叫他寫個(gè)字據(jù)兒給咱們就是了,也不犯同他去生氣?!碧珎冋f著話,家人們進(jìn)來回說:“親家老爺?shù)搅??!辟Z珍帶著蓉哥兒趕著去接。邢夫人們剛要出去,見桂太太們已下了騾轎,一班兒都走進(jìn)來,同到上屋。這上屋是一連五大間,并無隔斷??课鬟呍O(shè)著一席,是親家老爺同姑爺、珍大爺父子四位,東邊三桌是奶奶、太太、姑娘們的。眾人到了上屋,都還散坐著。桂恕同金夫人再三稱謝,說道:“大姐姐今兒何苦費(fèi)這些事?又要花多少錢,叫咱們實(shí)在不安?!?/p>
邢夫人、王夫人笑道:“這算什么?不過水酒一杯以潤行色,妹夫同妹妹何煩掛齒。從此康莊得意,日聽好音?!惫鹋瓊兇鸬溃骸翱傎嚫1印!毙戏蛉擞纸袑O女婿過來,親親熱熱的諄囑了幾句,就在身上解下一塊玉佩,替桂堂帶在身上,說道:“過兩年,我來接你完姻?!惫鹛么饝?yīng)拜謝。
那邊寶釵、芙蓉、蟾珠、珍珠一班姐妹們說不盡的離愁別緒。王夫人吩咐友梅,給三姨夫、三姨兒磕頭,桂恕同金夫人忙問道:“這位是誰?”王夫人道:“這是我新得的女兒,帶他出來替姨夫、姨媽送行。”桂恕道:“怎么好呢!等著我到了廣東再寄東西給他罷?!蓖醴蛉诵Φ溃骸耙谭?、姨媽慢慢的賞他罷。”又命友姑娘同蟾珠、芙蓉還有祝府兩位姨娘都見了禮。
桂恕道:“今兒有一件大新聞,說起來真要嚇?biāo)廊?。我夫妻兒女若不虧大姨太太這一番大德,不但不能出京,今兒就要鬧的不可開交,想起來令人可怕?!蓖醴蛉嗣柕溃骸坝惺裁葱侣?,妹夫說的這樣可怕?”桂恕道:“就是我欠他短票的那家,昨晚上鬧出三條人命來。今兒都到刑部?!蓖醴蛉梭@問道:“就是那個(gè)什么孫太太嗎?”金夫人笑道:“就是他鬧了大事,三條人命呢!”王夫人忙問道:“怎么三條人命?”桂恕道:“我聽見說那個(gè)姓孫的有個(gè)親戚姓韓的,叫做什么韓搗鬼?!辟Z珍接著趕忙問道:“韓搗鬼怎么樣?”桂恕道:“聽說這韓搗鬼帶著一個(gè)侄女兒從山東來到這里投奔,姓孫的就留他爺兒兩個(gè)住在家里。昨晚上孫家請客賭錢,想是叫他侄女兒陪客。也不知是為什么,在里面賭錢一個(gè)姓張的叫做什么張標(biāo)子,不知怎么同那姑娘翻了,拿起賭錢的盆子打了過去,一下子就將那姑娘打死了。韓搗鬼同他不依,那張標(biāo)子又將他打了一頓,誰知那韓搗鬼氣忿不過,就在他院子里吊死了。他本家姓花的拉住了自然要不依,那張標(biāo)子真是個(gè)標(biāo)子,叫眾人攢著一頓亂踢亂打,又將姓花的打死了。一會兒就是三條人命?!?/p>
王夫人問道:“妹夫怎么知道吊死的是韓搗鬼呢?”桂恕道:“我原不知道什么韓搗鬼,只因剛才那個(gè)姓孫的來找我替他刑部里去說人情,是他親口對我說,我才知道。”賈珍忙說道:“如果韓搗鬼真?zhèn)€吊死了,實(shí)在是報(bào)應(yīng)不爽,真令人可怕。但是那個(gè)侄女是不是只怕還未必真,其中尚有緣故。”桂恕道:“千真萬真,剛才姓孫的說,韓搗鬼的侄女兒因?yàn)檎煞驔]了,無人倚靠,到這兒來投奔他的。誰知那張標(biāo)子要調(diào)戲他,那個(gè)堂客不依,就罵起來,要同他拼命。張標(biāo)子一時(shí)怒發(fā),拿起賭錢的盆子當(dāng)頭一下,就打死了。所以我知道是真的?!辟Z珍笑道:“我只要韓搗鬼是真吊死就是了,那堂客真也好,假也好,咱們管他做什么?”兩位太太在那邊點(diǎn)頭嘆息道:“好報(bào)應(yīng),好報(bào)應(yīng)!”賈珍道:“有一個(gè)人,說起來親家也該知道。”桂恕問道:“是誰?”賈珍道:“韓雪江先生,親家可知道?”
桂恕道:“韓雪江不但知道,而且相好。那年他帶了家眷去找他姐丈鞠冷齋,自從那年去后,杳無音信。于今鞠冷齋現(xiàn)在家姐丈家里給夢玉看文章。冷齋同祝大宗伯同年中最為相契,所以去官之后,就在祝家。倒不知雪江近在何處?”王夫人用手指著友梅笑道:“此即雪江之女也?!惫鹚◇@問道:“怎么他是雪江的女兒?”王夫人笑道:“叫你大親家說這緣故。”賈珍就將他到山西的光景,直說到昨晚車驚輪斷,寶妹妹帶他回來相認(rèn)拜母,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桂恕同金夫人不勝驚嘆,說道:“昨晚馬驚插車,這都是雪江夫婦陰靈默佑,故意送到這兒來的。大姨太太收他為女,我們都是感激。既是這樣說,那韓搗鬼是死有余辜的了!他吊死也還是雪江之靈,天理昭彰,令人可怕?!闭f著,叫友梅到面前,問道:“今年幾歲?”友梅答道:“十四歲。”桂恕道:“從今以后,須要孝順太太,以報(bào)救你的這番恩義。”友梅一陣傷心,淚流滿面,不能答應(yīng)出聲,嗚鳴咽咽哭的十分傷感。桂恕安慰他幾句,說道:“我見你姑爹鞠冷齋,對他說你的這一番風(fēng)波際遇,也叫他夫妻兩個(gè)放心歡喜?!辟Z珍道:“咱們吃面罷。”桂恕道:“天也不早了,我竟領(lǐng)了盛賜,以便起身?!碧愿兰胰藬[面,家人們一齊答應(yīng),立刻兩邊擺起杯筷,挨次坐下飲酒。今兒連趕車的都一概有面。此時(shí)內(nèi)外端面上菜,往來不絕。
王夫人恐他姐妹們哭哭啼啼,倒要引起老姐妹離恨,因想出一個(gè)主意,說道:“今日是妹夫、妹妹榮升大喜,都要放量飲他個(gè)十分得意。少刻上車,姐妹們一笑而別,不許用送行俗態(tài):囑咐叮嚀,牽衣流淚,甚屬可笑。我們今兒不必學(xué)此故態(tài),給他個(gè)大醉,一同上車,不必說話竟自分手。將來書信常通,有話很可說得,又何必上車的時(shí)候唧唧鬧的心煩意亂呢!”
桂恕笑道:“大姨太太的話很是,咱們今兒分手不許有送行俗套,都要吃的醉醉的上車最好。”賈珍命取大杯來,兩親家暢飲。這邊太太們也說說笑笑,歡樂飲酒。那些內(nèi)外家人、仆婦也都吃酒吃面,將個(gè)長亭的大飯店做了開筵東閣,十分熱鬧。
不覺已過了晌午,老爺、太太們俱已用畢。各家丫頭、媳婦們收拾完結(jié),四處車馬全行伺候,賈府辦差家人檢點(diǎn)收拾一切物件。桂怒笑道:“咱們不須囑別,竟是各上各車最好?!?/p>
太太們都道:“甚是?!备魅祟I(lǐng)著丫頭、媳婦都到外面,桂恕同金夫人道:“咱們今兒鬧做新樣兒,先送太太們上車回去,咱們起身,這倒有趣。”王夫人笑道:“送行原是先送行人,咱們今兒說過,不必你送我送的,竟是一齊上車,各人走各人的最好?!惫鹚〉溃骸凹仁侨绱?,咱們竟請上車。”這幾處家人、媳婦們都紛紛伺候,各上各車。此時(shí)珍珠、芙蓉、寶釵、蓉大奶奶拉著蟾珠、太太的手不忍分離,太太們瞧見,催著上車。可憐姐妹們一句話也說不出,硬了頭皮,各家的丫頭、嫂子們扶著流淚上車。太太、奶奶們也都各人分手。只聽見一聲吆喝,車馬紛紛各分南北。從今是:寒侵旅帳知霜重,行到天涯覺夢長。
不言桂恕從此長行。且說邢夫人們原打諒著分離的時(shí)候有一番悲切,誰知新樣兒一齊上車,竟是這樣一走,倒省了多少離愁別恨。坐在車?yán)铮麅蛇呉熬?,不覺日已沉西。趕到城里,邢夫人吩咐:“請二太太們同著祝府的姑娘、姨娘都到家去?!奔胰藗冞B聲答應(yīng),趕著照會后面趕車的。
走不多會到了寧府,太太、奶奶、姑娘、姨娘們一直到里面下車。來到上屋,芙蓉同兩位姨娘又給大太太們見禮。王夫人吩咐,祠堂里點(diǎn)上香燭,領(lǐng)著友梅去拜過宗祖。請大老爺進(jìn)來,叫六姑娘拜見大爺。賈赦問了他的來歷,賈珍將他的緣故說了一遍,大老爺十分歡喜,叫邢夫人留二太太們吃晚飯。
賈珍差個(gè)妥當(dāng)家人去打聽孫家事故同韓搗鬼的死活。那人去了一會,來回大爺說:“是韓搗鬼實(shí)在吊死了,他的侄女同花老二叫一個(gè)姓張的打死了,兇手同在場動手的人全行拿去。
孫家堂客們都在家里?!辟Z珍道:“我只要那姓韓的是真吊死就是了。誰去管別的閑事!”隨走進(jìn)去回了兩位太太,都?xì)g喜放心。
王夫人在寧府里吃了晚飯,帶著芙蓉們回到家去。林之孝將韓搗鬼的話回覆太太,又將今兒運(yùn)行李同太太上屋里木器等項(xiàng)到船的說話。王夫人道:“都要趕明后日運(yùn)完才好?!敝榇竽棠痰溃骸皟商烊炅??!蓖醴蛉藛柕溃骸百p家人們銀子,都給他們沒有?”珠大奶奶說:“全給了?!蓖醴蛉撕鋈唤械溃骸鞍?!我倒忘了。”不知太太忘了什么,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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