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幼兒園的時候認識的李侃,他跟著他的爸爸媽媽從北方來到了蓮城住進我們家的旁邊,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會在冬天穿得和雪球一樣的孩子,那天,我坐在門口等著買糖葫蘆的爺爺來,然后就看見了李侃的媽媽牽著李侃的手走過來,李侃的媽媽問我:“小姑娘,你是住這里的嗎?”
我含著手指頭迷茫地看著李侃,對,那時候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侃,他站在他媽媽的身邊,穿著一件臟兮兮的軍綠色皮夾克,臉頰上長著紅色的凍瘡,其貌不揚。我吮吸著手指一臉無知的模樣,那時候李侃九歲,而我比他小三歲,李侃就這么帶著一臉的凍瘡闖進了我的生活耀武揚威。我一直以為李侃會是我一輩子的玩伴,也許未來某一天他身邊有了別人,他還是會記得我,成為我漂泊世間之后安定的港灣。
我和李侃在一起的歲月好比一部電視劇,乏善可陳,我曾經問李侃,你為什么要從北方來蓮城?
那時候李侃六年級,他的眼睛里總是超乎年齡的悲傷,那個時候我一點也不懂,我仰著一張純真無邪的臉問他,李侃認真看著我,許久他說:“一個地方呆久了,壞事太多,換個地方也許好一點,至少有一段時間是好的。蓮城很好,至少現在看起來是干凈的。”蓮城干凈嗎?開在小巷子的洗頭店,巷子口的垃圾堆,鼠蠅竄梭的樓房,蹣跚無依的老人隨時在路邊吐上一口濃痰……這些就是李侃眼里干凈的蓮城?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諷刺,蓮城蓮城,這個名字一點也不適合這塊土地,她哪里來的出淤泥而不染,她本身就是一塊惡臭撲鼻的淤泥。
我看到李侃的目光落在蓮城的母親河上,想起來小時候媽媽告訴我,這是一條江,不是河。我不信,沒有江是這么小的,那時候我唯一知道的江就是長江,那條地圖上蜿蜒美好的大江,我覺得世界上所有的江就該這樣,寬闊美好。但是當媽媽告訴我蓮城的那條污濁的河流是一條江的時候,我幾乎要哭,那種美好的臆想被打破的感覺讓人捉狂。那個時候我明白了,美麗的長江不屬于蓮城同樣不屬于我。
六年級的李侃看著蓮城的母親河目光悠遠,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那一刻,我知道他心里是感激的,來到蓮城,遇見我,一切都比他原來的生活好。
李侃出生在中國最北方的一個小鎮,那里和俄羅斯很近,李侃曾經指著中國地圖上小小的一點跟我說,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睜大眼睛才找到那個一點。真小,我嘖嘖嘴說。李侃笑笑沒有說話。
我們的小學四平八穩的度過了,當我小學畢業的時候,李侃交了第一個女朋友,那是個平劉海單眼皮的女生,穿著寬大的校服咬著一根奶油棒冰跟著李侃身后,李侃帶著他的女朋友參加了自己的初中畢業典禮,大大方方站在教室門口接吻,贏得一陣歡呼喝彩。那件事我還和別人津津樂道,李侃是我所有同學朋友里最先談戀愛的,當我還在對著明星海報犯花癡的時候,李侃已經先人一步和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接了吻。我覺得現實生活里的愛情真不可思議,我吃吃地笑著看著李侃和他的小女朋友旁若無人親親我我。因為我沒想到兩個月后的自己會遇到陳洛良,他很霸道地把我的注意力從明星海報的幻想里拉到了現實,但是分手的時候,我想陳洛良一定不知道,我真想殺了他。
和陳洛良分手后的一個月,郭可盈回到了蓮城,她消失的時間真短,好像只是請了一個病假那么長她又痊愈了。那兩個月她的媽媽帶著她在外省的外婆家住了一段時間,后來還是回來了,我真開心,只是郭可盈沒有再回到學校讀書,她找了一家美容店學化妝。當郭可盈穿著一條大花的短裙來學校找我的時候,她站在校門口的樹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大家都嘖嘖感嘆不過幾個月,郭可盈就像脫胎換骨了一樣,她提早進入社會,從一個懵懂叛逆的學生妹瞬間進化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婊子,其間的距離之大令我乍舌。
郭可盈不談戀愛,這是我們的約定。那天我咬著汽水瓶里的吸管對她說:“郭可盈,我再也不談戀愛了。”
郭可盈笑笑說:“怎么,陳洛良那么簡單就把你的激情耗光了?”
郭可盈笑起來有些世故的氣味,就像《重慶森林》里的林青霞,打扮夸張仍舊難以掩飾的悲傷。我不知道男人打開郭可盈的密碼是不是“愛你一萬年”。
“郭可盈,反正你別談戀愛,你做什么都好,但是別對任何人說‘我愛你’,那句話是咒語,馬上會殺了你。”
“孔空,你看著我。”郭可盈突然認真地對我說,我呆愣地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畫著濃重眼影的眼睛讓我看不清真假,“你是不是對陳洛良說了我愛你?”
“沒有。”
“很好,孔空,我們做個約定吧,像是古人的君子之約。”
“什么約?”
“咱們誰都別談戀愛,你好好讀書,我好好賺錢,誰發達了誰拉誰一把,怎么樣?”
“好啊。”我笑著答應下來。
回憶是件很累的事情,在虛無縹緲的現實里抓住一些本可以消失的東西,多年以后我想起來高中的時候談了第二次戀愛,和一個高瘦的男孩,眉宇間和陳洛良有幾分相似,每每我看著他腦海總是會浮現陳洛良的身影,我們的戀愛很短,不過幾個月,分手的時候我一點難過也沒有,我笑著和他擁抱祝福他。他告訴我:“孔空,我知道你從來沒喜歡過我,你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不安定,就像看著一件滿意的禮物一樣。我們沒辦法走下去了,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真可惜,我們認識似乎晚了一點。”
那是1997年的春天,那個時候陳洛良離開我的世界整整三年,失去他所有的消息兩年。但是我也沒有預料到我會再一次遇見陳洛良。香港回歸的時候,舉國歡慶。我坐在家里聽著廣播里反復播報著一個與我無關的城市的名字,所有人都在叫喊“中國萬歲”“香港萬歲”,我知道我也應該感謝一下,因為它的回歸給了我們一天的假期,就是那天本不該存在的假期,我遇見了陳洛良,在我家出門后轉角的小賣部里,我看到了陳洛良一個人叼著煙坐在店門口骯臟的凳子上,而我的心里瞬間刮起了大風,把我的一切歡愉的快樂的安定的心情吹得七零八落。
陳洛良瞇著眼看著我,我吸了一口氣往小賣部走,因為我媽讓我買一袋鹽,我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孔空。”陳洛良突然叫我。
我停下腳步,瞇起眼看著他,“陳洛良,好久不見。”
陳洛良把煙頭丟在地上踩了兩腳,然后走到我面前,他頭發長了許多,穿著寬大的T恤和牛仔褲,整個身體都是吊兒郎當的,骨骼分明的手蒼白地有些病態。“孔空。”他叫我。
“嗯?”我漫不經心應道,“有事嗎?”
“孔空,我今天才剛回來,我一回來就想找你。”
“找我干嘛,秦采呢?”
陳洛良伸手想拉我的手,我把手往后一縮,惡狠狠地盯著他,“別碰我,太惡心了。”
陳洛良的手僵持的半空中,蒼白的指關節微微顫抖,“孔空,你也許不相信,三年來我一直想著你。”
我冷哼了一聲,說“陳洛良,你他媽的別太天真了,你以為我是才三歲嗎,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早八百年就知道愛情當不了飯吃,你才窮追不舍干嘛啊,‘恬不知恥’是你人生座右銘是吧?!”
“孔空,你就是這樣,你永遠都是這樣,被嬌慣地要死,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聽著,如果明天我會死,今天我一定先把你殺了!”他終究還是爆發了,沉默和溫柔從來不適合陳洛良。那時候他可以隨隨便便揮著拳頭解決所有的事情,我相信他要打死我簡直易如反掌。
我看著陳洛良在我面前爆發,然后我看到兩行液體從陳洛良的兩頰滑下來,下一秒,我的身體就被陳洛良揉進了懷里,他貼著我的耳朵說:“孔空,別恨我,求你了。”
我知道我就像郭可盈說的那么犯賤,陳洛良早就是我的軟肋了,放在心里疼得要命,又舍不得拔掉。
其實我從來沒有怎么堅強過,身邊的人總是能不斷出現,不斷地告訴我,你不用堅強,交給我,你只要讓自己好好的。這些話讓我安心,讓我懦弱。
高二的時候,我和陳洛良分手三年后又復合,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而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天陳洛良生日,在瘋狂吧請喝酒,大家開心熱鬧地恭喜祝福,把所有的疑惑都咽進了肚子,我不喝酒,坐在一邊笑著和果汁,郭可盈不停地和別人干杯,然后一身酒臭靠在我的肩膀上,她喝地很多,渾身的劣質香水氣味混著酒味讓我作惡。房間里一陣嘈雜,但是我還是聽到郭可盈對我的耳朵說:“孔空,其實你不知道,秦采是個婊子,而我也是,我們做過同一件事,那就是和陳洛良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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