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回眸
宓笑垂首跪坐在小火爐,茶釜內的水已然沸騰不止,她卻只是怔怔地看著,面上流露出難掩的悲戚落寞。
“想什么呢?水都快熬干了!”耳側驀地有人開口提醒,惹得宓笑渾身一震,驚慌失措地便去提茶釜上的吊子提手。不想這吊子受了熱力,此時也是熱地炙手。宓笑忍著痛,待將茶釜放定之后才趕緊捏住自己的耳垂,蹲在地上,小地鼠一樣地跳腳,疊聲地輕呼好燙。
身后驟然傳來一聲嗤笑,宓笑忐忑地轉過頭來。
“啊——是你……”宓笑不禁脫口而出,傻傻地捏著耳垂,呆呆地望著青持,說不出地嬌憨。
青持微微一笑,將后擺一撩,在宓笑跟前蹲下,看著她笑道:“原來你果真在這里,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宓笑捏地自己的耳垂都發白了,都不知道應該放下來。聽著面前男子的話語,臉上非但沒有欣喜神色,倒愈發張惶。
青持不以為忤,望了望桌上的茶具,輕笑道:“方才喝了兩口酒,這會兒酒氣正上來,麻煩姑娘給口茶喝。”
宓笑垂首輕應了一聲,款款地將茶釜中的滾水注入茶壺放涼。然后燙了兩遍杯盞,擱進茶葉。那茶葉身披白毫,含而不露,色澤蒼綠,正是太平猴魁。
青持隨意地坐在茶桌一側,凝神目視著宓笑。正見她纖手執壺,輕提手腕,茶壺合著節拍三起三落,狀勝鳳凰三點頭,手法嫻熟,剛柔并濟,高沖低斟緩緩沖盈杯盞。杯中蒼綠茶葉騰挪跌宕,徐徐展開,或懸或沉,靈動至極,煞是好看。他唇角的笑紋不禁深了,注目宓笑的眸子愈是熱烈。
宓笑饒是強作鎮定,也禁不住被個男子這般目光灼灼地緊盯,盡管側著臉作不知情狀態,可哪里由得面頰發燙,見茶終于泡好,便恭恭敬敬地地捧了茶盞,舉盞齊眉,奉到青持跟前。
青持將拳頭放到唇邊,接著輕咳掩飾了自己的笑意綿綿,正待伸手去接那盞茶,目光卻順著她黑鴉鴉的鬢發沒入潔白如玉的脖頸,一抹似水中化出的緋紅,自兩腮蔓延向耳根,似桃花隨流水,光影交融,影影綽綽,明艷誘人。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撫向她的頰側,就在他修長的手指即將觸碰的宓笑臉頰的一剎,她猛地將身子俯地更低,深深一福,恭聲道:“殿下請用茶。”
青持的手頓在那處,有些許驚訝道:“你知道我是誰?你一直都知道?”
宓笑低頭不語,卻是默認了。
青持愣了一瞬,轉念一想,卻又含笑道:“既是知曉我身份,你卻為何不近反疏?”
宓笑緩緩抬頭望了青持一眼,眸中似有寶光流轉,又有愁緒萬千,卻終歸結為塵埃黃土:“貴賤有分,云泥相隔,豈敢存非分之想。”
青持聽她言罷,若有所思,緩緩收回手,望著宓笑手中那盞清亮的茶湯淡淡道:“這茶什么名字?”
宓笑見青持態度陡變,想來是聽出了自己的話外之意,只怕便要為難自己,于是小心翼翼道:“回殿下,是太平猴魁。”
“太平猴魁?”青持漫不經心地從她手中接過茶盞,在鼻底輕輕一嗅,喝了一口,望著她似笑非笑道:“茶香聞著還不錯,味兒卻委實是淡了些。”
宓笑沉默了一瞬,見青持卻還直直地望著自己,顯然是在等著自己作答,便斟酌了一下方回道:“太平猴魁正是貴在一個“淡”字,甘香如蘭,幽而不冽,啜之淡然,似乎無味。然此茶至味,恰是無味。殿下乃人中龍鳳,想來是吃不慣這等清寒寡淡之物。”
青持一手執著杯盞,一手在桌沿輕叩,意有所指地望著宓笑道:“我也以為自己是吃不慣的,可好生奇怪的是,方才聽你那么一說,卻偏偏有了幾分興趣——換個口味,未嘗不是件趣事兒!”說畢,神情甚為陶醉地啜了口茶,似在用心品味。
宓笑白了臉,自己自作聰明地暗示,沒有讓五皇子死心,反倒惹禍上身,如果……如果……驟然一陣暈眩,宓笑只覺眼前之物都左搖右晃,立足不穩,只能徒勞地伸手胡亂去抓四周的物什。
“你……還好嗎?”青持的聲音溫和,宓笑恍恍惚惚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竟是狼狽地倒在他的懷里,羞也罷,愧也罷,惱也罷,怒也罷,通通無言以對,只能硬著頭皮自己站穩了,見青持有些詫異地望著自己,不由地撇開臉去,用手扶了扶自己被弄歪的發髻,好半日才掙扎著道:“讓殿下見笑了……”
青持皺皺眉,溫和道:“看你面色不太好,還是叫大夫來看看吧。”
“不用!”宓笑脫口而出——謝家一向不喜自己將身份向外昭示,這次跟著莫梓謙出來已是過分之舉,若讓他們知道自己還與五皇子有牽連——不堪設想。
她頓了一下,似乎又覺得方才自己態度稍顯莫名激烈,便淡淡地添了句:“我不過是奴婢,哪里能這么嬌貴了,這點小事,不足掛齒,倒別折了福。”
“你——”青持走近半步,正欲開口,門卻被突然撞開了。
一個侍從模樣的人顯然是找了許久才見到青持,此時如釋重負,三并作兩步沖到青持身側道:“殿下,宮中來了消息,恐有大變動,請您趕快回宮。”
“大變動?”青持一改方才的輕松愉悅,滿臉凝重神色,仿佛聞到暴風雨來臨前的一觸即發的氣息。他稍一思忖,立馬起身就走,宓笑提著一口氣,連頭也不敢抬,悄無聲息得如同屋內的一樣擺設。
青持大步走到門邊,伸手拉開門扉,卻倏地站定了。
宓笑原本就聚精會神地數著他的腳步聲,一下一下都似踏在她撲通撲通劇烈跳動的心臟上——只要這次躲避開了,她一定不會在這個人面前再次出現。這個男人太危險,她沒有反抗的能力。除了順從,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眼看著他就要跨出門去,腳步聲卻驟然停住了。
青持回身大步退回道宓笑身側,道:“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是誰?”
宓笑渾身輕輕一顫,唇瓣瞬間褪去血色,半開半闔卻始終不能說出清晰的言語。
青持等了片刻,不見她回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伸了左手去勾她的下頜,迫得她仰起臉來,對上自己的眼眸:“你休要隱瞞,也必然瞞不了我。”
宓笑被迫對上他的雙眸,望進一片深色。勢在必得的強勢,讓她更加地軟弱。宓笑無力地去掰他緊攥著自己的左手,卻終是徒勞,蒙蒙的水汽氤氳在眼眶,而面前的男子只是面色淡淡地冷眼旁觀。
“宓笑……”她睜大眼眶,竭力不讓眼淚落下:“我的名字,宓笑。謝家……我在謝家。”
青持微微一笑,輕輕地松開她的手,順著她的臉頰極盡溫柔地一撫,將“宓笑”“謝府”輕聲重復了一番,方直起身子含笑道:“待宮中事情一了,我便去向謝大人討要了你來。”
“殿下!”宓笑聞言幾近心神俱裂,情不自禁呼了一聲,只是這聲音實在太過凄愴,由不得青持不去在意她的心緒。
青持本來轉身欲走,回頭見衣袖被宓笑拽住,又瞧見她眼眶中晶瑩的淚水還有凄然的神色——倒真似不愿做自己的女人,看來先前的言辭并非試探。想到這里,青持不禁冷了臉色,這個女人好生不識時務,難道做皇子的女人,竟還比不上做人奴婢!
他微瞇了眼,一字一頓道:“你不愿意?”
宓笑在他的目光下不由地瑟縮了一下,慢慢松開了他的衣袖,輕聲道:“宓笑身份卑賤,殿……”
“我只問你愿不愿意!”青持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這個女人。
“我……”宓笑被他凌人的氣勢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想說的如何也不能輕易出口。她拳緊了雙手,尖利的指甲扎進手心,肉體上的刺痛終于讓理智稍稍回復一些,縈繞在心頭的話語終于脫口:“我配不上殿下,請殿下另覓人選!”
青持面色鐵青,殊無笑意,緩緩道:“很好……很好……勇氣可嘉——”他淡淡拂了拂衣袖,好似在撣平上面被宓笑攥出的褶皺:“卻愚不可及!”
他伸出右手,隔空沿著宓笑臉部的輪廓,緩緩滑落:“話倒是說的明白——不存癡心妄想。難道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便不是癡心妄想了嗎?我看中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手的。不管是什么。”
宓笑霍地望向他。
青持卻不再看她一眼,轉身便往外走。看著門扉在自己面前闔上,宓笑扶著桌沿,踉踉蹌蹌地跪倒。分明還是晴天朗日,溫暖至極的時節,她卻感覺周遭寒氣逼人,蜷縮在桌角,瑟瑟發抖。
不知究竟是過了多久,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驟然打破房間內的死寂,宓笑緩緩抬頭,卻是謝婉君跟莫梓謙兩人推門走了進來。
莫梓謙見宓笑蜷縮在桌角,慌忙走過來,扶著她站起來,驚訝道:“笑笑,你怎么坐在地上?”再一看她臉上未干的淚痕,不由地愈加擔憂:“你這是怎么了?誰欺負了嗎?為什么哭成這樣?出什么事了?”一面又要去喚外面的奴婢侍衛,意欲盤查。
謝婉君趕緊攔住莫梓謙,瞥了宓笑一眼,向莫梓謙淡淡道:“莫大哥怎么也這般沒個主意起來,這當事的主兒還沒開口,你便吆三喝四要把奴才都叫來問話……”
宓笑聽著謝婉君語中帶刺,寄人籬下的凄楚此刻猶勝往日。眼前二人郎情妾意,門當戶對,而自己,卻事事身不由己,漂泊流離似浮萍。
不存癡心妄想!這話不知說過多少遍,聽過多少遍,但每次提起,心底的不甘仍在叫囂。
宓笑擦去面頰上依稀的淚痕,勉力牽起一個笑容:“我沒事。”又向著謝婉君溫和道:“表姐,我么回府吧。”說畢,直接與莫梓謙擦身而過,慢慢走出門去。
謝宓二人不多時便離開了莫梓謙的住處,而宓笑也始終沒有再對莫梓謙說一個字,更別提方才失態痛哭的緣由了。終于還是宅中的一個奴婢依稀透露了些許信息,說有位客人向她打探了宅中可有其它來訪的客人,現在何處。
莫梓謙回想了一番青持之前與自己飲酒所說的話,那般明顯的試探,為何當時竟沒有察覺?再想到聽聞五皇子來時,宓笑有些驚惶的神色——難不成,這兩人早是舊識,難道……青持他……
想到這里,莫梓謙心頭升騰起無名燥火,一把抄起案上的酒壺,對了壺嘴,仰面豪飲,任冷酒澆了自己一頭一臉。
莫梓謙要自家老祖宗去謝家向宓笑提親那段已經寫好很久了,可是中間情節還是斷開的……好大的坑……好難填……貌似有個跳躍式發展的說法,要不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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